她还是住在东大街原来的地方,尽管如今生活好了,还是不愿意改变。一来是因为那里熟悉,二来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忘记过去。只有还待在原来的地方,才可以让她保持本心,才不忘记现今这一切是如何辛苦得来的。
走过熟悉的街道,路边摊卖米浆的小贩带着吆喝腔地喊了一声:“梅老鬼,回来了!
“喝碗浆吧,不收你的钱。”她嘻嘻笑着,还是同以前一样的称呼,一样的态度。
不因为她的身份而改变,因为梅希言自己下了朝之后就没把自己当成一个朝廷高官。
这样就很好。
她希望入仕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后代,她并不希望以后自己的孩子如同祖祖辈辈一样,都在这条街上做生意,买卖人口。
遇到安阳青钥之后,她手上的生意还是没有放掉,而是交给了手底下信任的人来打理。
一开始,她利用自己在三教九流里的人脉四处为冷烟物色姿色好苗子正的男子,专为飞琼阁输出,碧云、渔歌、安卿他们都是她从别的人伢那里弄来的。
除此之外,她还为安阳青钥做一些暗地里阴私的事,收集朝廷各个官员的资料,甚至朝廷大员府上那些得用之人的偏爱喜好,素日为人等等。
现在她已经走到了很高的位置,足够荣荫后代,钱也赚了够多,可以放心了。
转过一条街,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从天而降好几个黑衣人,长剑破空刺来,明晃晃的几乎亮瞎人眼。
街上的小摊被那从天而降的人一脚踩塌,棚子板子四处乱飞,小摊小贩们吓得尖声大叫,纷纷抱头逃窜。
梅希言看着直刺过来的长剑,心中冷笑,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就这样迫不及待了吗?
安阳青钥说会有危险,却想不到是这样快啊。
她脚下提气,连连后滑。
身后却又有破空之声传来,她脚下一踏,一个后空翻腾空跃起,将手伸入袖中,抽出暗藏的青剑,扫向面前几人。
她的武功不弱,出剑也足够快,两下连挑就将一个黑衣人撂翻在地。
然而寡不敌众,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人涌过来,她怎么能够抵挡?
不过支撑片刻,就有些支持不住。
后方两剑一齐刺来,她回身格挡,却不妨前方又有二剑齐发,她侧过身,一个翻转,还是有一剑从她手臂拉过,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她摔在地上,勉强爬起,却已经被那欺上来的人包围了。
看来今日在劫难逃了。
眼看面前一人的剑已经逼过来,刺向了她咽喉,却听噗的一声,那人先倒了下去。
她得了一丝喘息机会,迅疾掠起,重又抓了自己的剑,与那些人战在一处。这时候她才看见奋战圈中多了一个人,原来刚才是萧义救了她。
她望她一眼,道了声:“多谢!”
萧义只是莞尔一笑。
这时却从斜刺里冲出更多人来,一会儿就把黑衣人团团包住,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们解决了。
看着满地的尸体,梅希言还有一种恍然做梦的感觉。
“你特地带着人赶来救我?”她看着萧义,不可置信。
“不,是世女。她知道你可能会有危险,吩咐我暗中保护你的。”萧义道。
“世女?”她就更没法相信了,安阳青钥竟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费这么多心思吗?
她何德何能啊?
“世女说了,无论如何你都是为她做事,她不会亏待为她办事的人。”萧义咧开嘴笑,面上经年的疤已经有些淡了,只剩了一道红痕。原本该是有些狰狞的,却在她和善的笑容拉扯下显出几分蔼蔼可亲。
梅希言感动得无以言表,心中激荡一时不知如何表示,只好一撩袍子,单膝跪地,对着陵兰王府的方向重重叩了三个头。
“世女大恩这辈子我都不敢忘,往后有何差遣,必定万死不辞!”
一间民居后,储清亚收回望着这边的目光,语带讽刺地对安阳青钥道:“恭喜你,又收服了一个,以后她可真就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了。”
安阳青钥淡笑不语。
“其实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虽然很傻,但很纯粹。”他把目光放向远处,似乎有些怀念。
“现在的你,这般攻于算计,我看着很难受。”
以前的她啊,虽然为了那一个男人不顾一切地出生入死,但却没有现在这样让他心疼。
“是嘛。”安阳青钥终于把眼转过来看他,“那只能说你还不够了解我,其实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只是以前不需要做这么多。”
“你和以前相比也变了很多。”她道。
以前的他更加骄傲,更加高不可攀,而不是现在这般,仿佛被拉下神坛掉入泥沼一般,陪着她沾满一身烟火气。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储清亚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回去吧。”
她点头,二人相携而去。
入秋以后,天气变凉了,清凉的夏装脱去,许多人家都得上街采买秋装,以及要屯好准备过冬的粮食。
江宁身为辅政王府管家,这样的事自然要由她来做。
但是如今辅政王府已经名存实亡,她们的王主已经待在家里许久没有去上朝。
府中的侍卫也都整日不出门,都有些闲散下来。
余南虽说是府上侍卫统领,从前出入都跟着慕容雨,如今闲着了也无聊得很,整日在府里闲荡。
见着江宁出门,她忙喊了一声,也要跟着去。
“跟着去也行,只是你得帮我搬东西!”江宁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行!”余南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姐儿俩好的一起出门去。
她们都是在一起共事的,彼此之间熟悉得很,平日间也有小打小闹,互相不会介意。
上了街人倒是多,卖东西的也多,可王府的采买不一般,不是街边就能买的。
江宁东走西走,一会儿又蹿进这个高楼,一会儿又钻进那个衣铺,常常是不见人影。
余南只负责搬一些大东西,便侯在街上看一些杂耍,瞧一些热闹。
逛了一会儿,街上一道风景吸引了她的视线。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跪在地上,边上一张破草席,里头卷着一个人,地上摆着一块牌子:卖身葬母。
那男子虽然是衣衫褴褛,头发也有些脏乱,但那一张脸可真是秀雅绝伦,举世无双的美。
他面上无甚表情,眉眼间淡淡的,但那微微蹙着的眉显露出的点点忧虑,却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致命吸引力,让人不可控制的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去,余南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那男子似是不经意间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似乎不是在看她,但那感觉,竟是带着强烈的不舍,还有淡淡的怅惘。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会出现这种陌生的情绪?
不知不觉间她就站着看了很久。
江宁走到街上,找了好久才找到她,一手搭在她肩上:“回去吧。”
她吓了一怔,回头见是她,松了一口气,一下又来了劲儿,指着前面道:“你看,我都好久没有看过卖身葬母这种戏码了。”
“卖身葬母?”江宁看过去,见是个相貌不俗的男子,微微皱了眉,“别看了吧,你跟在王主身边最久,该最明白她的心思,她不希望一些杂七杂八的人进府。”
“唉,看看而已,我又没说买。”余南不甚在意。
就在这时,前面发生了一些乱子,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不知说了什么,竟惹得那男子哭了起来。
那女人却更像是发了狠,就手去拽他,硬是想把他拖走。
男子被扯得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女人却还不放过,一直往前拉,眼看男子细嫩的皮肉都被蹦出鲜红的血丝。边上终于有人不忍了。
有人看不过说了一句,但被那女人一瞪又缩了回去,敢怒不敢言。
“这个女人,太过分了!”余南武人个性,见不得欺负人,尤其是男子,把东西一丢一撸袖子就冲了上去。
她三两拳就解决了那个女人。女人落荒而逃。
她扶起地上的男子,男子盈盈道谢。
那一眼望过来,她的心就是一抽,仿佛什么东西被拨动了一般。
然后鬼使神差的她就把人给买了下来,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看着后头亦步亦趋跟着的男子,江宁头有些大。
她忙把余南拉到一边:“你怎么回事,又不是不知道王府的规矩,你这样把人领回去算什么情况?”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把人带进府不就行了?”余南哈哈地笑。
“你呀你,肯定是为色相所迷,自己小心些吧。”江宁劝了她一句。视线又不经意扫过后头的男人。
他头发已经稍稍打理了一下,只额边一缕发丝垂了下来,衬着面上的肌肤更加晶莹如玉。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也生出些许异样的情绪。
真是奇怪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年关。
慕容折虽然没抓到,但也一直没有动静,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敬帝明面上的搜捕早就撤了,但暗地里的搜捕仍在继续。
这个冬天不算太冷,比起去年的大雪纷飞要好得多。
温云桐拢着毛绒袖子站在庭院里,望着满院子的梅花,思绪不自觉就飘远了。
距离他穿越已经一年了,他好想回去啊,可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盼头。
肩上一重,有温热传来。
他不必回头就知道是安阳青钥。
“怎么了,站在这儿发呆?”安阳青钥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半环抱住他,也不会让他感到难受。
“没什么。”他转过头去看她,浑身裹得毛茸茸的就往她身上蹭,“安阳青钥,你娶我吧?”
“嗯?”她有些不解,怎么忽然跳到这个问题来了,他不是说过不愿意的吗?
“我后悔了。”他抬头,眼睛亮莹莹地望着她,“我还是觉得应该把你牢牢地抓住。”
而在这个社会,似乎只有名分才更能将她牢牢地抓住。
“好,等过一段时间,年后我要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我们就成亲。”安阳青钥揽着她道。
“你要去哪儿,我也要去。”他抬头道。
“这次真的不行,你在我会分心。”她摸了摸他的头,像在哄小孩一样。
他忍不住一头黑线,能不能不要这样摸他的头啊?他真的很不习惯。
“我会很快回来。”她以为他是不高兴。
“真的不能去?”他还想争取一下。
“是,去了不好。”她捏了捏他的脸。
他连忙退开一步,生怕她再做出这些动作。
“不去也可以,但是你要给我写信。”他笑。
她想了想:“让苍云给你带信。”
“OK!”他一高兴,不小心蹦了个英文出来。
“嗯?”她不懂了。
“就是可以,哈哈。”他尴尬一笑。
现在在她身边真是越来越随便了,这样真的好吗?他可还没忘记,这个社会关于地位女男尊卑可是非常严苛的,万一一不小心被人捉住错处拿出来说了怎么办才好?
他忽然有个想法,要是可以把她拐带回现代去那就好了。
可惜啊,实现的可能性太小。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每年年末,敬帝都会去太庙祭祖。今年的祭祖定于腊月廿二。钦天监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宜祭祀出行。
祭祖是件大事,早在半个月前就要开始准备。本来这些都该是钦天监管的事,今年慕容雨忽然上书,说自己闲居在家实在无聊,又想为先祖做些事,所以希望这件事交给她做。
敬帝准了。
于是慕容雨带着她的府卫开始来往于太庙为祭祖的事忙忙碌碌。
余南终于可以有事做,不用再终日窝在府里,她简直要开心地飞起。
而且近日还有一件让她兴奋的事,她就要成亲了!
她兴高采烈地去拍江宁的肩膀:“嘿,我要成亲了,就在明年正月,记得来喝我的喜酒哦!”
“不会吧,哪家的公子?”江宁一问,猛地想起来什么,抓住她的手,“不会是上次你在外面买回来的人吧?”
“是啊。”余南点头,“你干嘛那么惊讶?”
“你是什么情况,这才多久啊,你了解他吗,就要成亲了?”江宁也说不清为什么,心头有点排斥这件事。
“这还叫久,我们都相处几个月了,而且他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以后就依赖我了,这还要什么了解?而且我爱他,他也爱我,这不就得了。”余南不理解她的话,她觉得两个人成亲就是要相爱,否则以前她爹给她相亲怎么会没成?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说好了回去吃饭的!”她看了看天色,忙同江宁打了声招呼跑走了。
江宁还准备说什么,话却还卡在喉咙口,她人就不见了。
“云暖,云暖,我回来了!”余南大声叫着冲进家门。
闻到诱人的饭菜香味,她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厨房。
厨房内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围着围裙,正在不住地忙碌,为了方便做事,他的发丝全部被用丝带束起,但有一缕调皮地不小心落了下来,散在额头边上,让他忙碌间总要不停地用手去整理它。
晚归了家里有人等着,厨房里总有饭菜的香味,疲惫时有一个人可以念想,这就是她曾期盼了许久的完美温馨生活啊。
这就是温暖,这就是爱啊。
她轻轻地走过去,将他的发丝撩起来,双手拥住他腰身,将人带到自己怀里。
他也立刻转过身来,从容地将自己的身体放入她怀里,微微一笑:“你回来了,饭菜很快就好了。”
“我帮你一起吧。”她轻轻吻了吻他。
云暖,也就是冷烟目光微微一凝,面上有些不自在,神色也冷淡了下来。
余南已经松开他去帮着切菜,便没有看清那一霎那他脸色的变化,由于心内太过兴奋也根本没有察觉到他周身围绕着的低气压。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过两天我又开始有事忙了。”她哈哈笑着。
“是吗?”他调整了面上表情,抬头看她,“什么事,你不是说你们王主总是闲在家里,你们姐妹也都跟着得待在家里吗?”
“不是年关了吗,陛下要去祭祖,王主接下了筹备事宜,我们也有的忙了。”她道。
“原来这样啊,那会很忙吗?”他又问。
“可能会忙几天。”她抬头想了想,觉得她家郎君肯定是舍不得她,于是又大声笑了出来,“你放心,不管怎么忙,我也肯定会抽出时间陪你的。”
云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他才不是担心这个好不好?
几日之后,余南真如她所说忙碌起来,常常待在外面一整天,太阳落山才会回来。
一日晚间她又是很晚才回来,云暖一直在厅里等着,见到她便问:“你在外面吃得好吗,需不需要我去帮你送饭?”
余南认真地想了想,有些不舍地答道:“送饭其实我倒真的巴不得,只不过不行,我们是去太庙,那里不让外人进的。”
“你说我不是外人不就行了?”他拉扯着她衣袖,带着撒娇道。
“这也不行啊,王主不会允许的。”余南皱眉,虽然她自己也很希望时时刻刻看见他,可是规矩是不能坏的,到时候若是惹怒了王主,说不定他会被治罪。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害了他。
云暖见说不通,便也不再尝试,转而问道:“你们还要做多久,有很多人吗?”
“人不算多,也就是我们王府的人,其他就没了,多久也不确定。”余南答。
他点头,对她道:“我烧了热水,你先去洗漱,我给你煮东西吃。”
她颔首,迫不及待地去了。
她晚上可是没吃多少,特意留着肚子回来吃东西的。
她家小郎君的手艺可比外面那些酒楼名厨的好多了,甚至比宫内御膳房的师傅都要好呢!
热腾腾一碗鸡蛋面,她没两下就吃完了。
吃过后却觉得头有些晕,她扶着头,好像有些看不太清他的样子了。
“我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太热了吧。”她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显得十分陌生。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地了,但她却可以听见声音,仍旧是那个清冷如水的声音,听在耳中有种疏离的冷意。
“你们在太庙做什么?”那个声音道。
“为陛下祭祖做准备。”
“除此之外呢?”
“没有什么啊。”
冷烟皱了眉,怎么会这样?这药可是储神医开的,竟然会套不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倒在桌子边上眼光朦胧的女人,那眼神并不像是没有中招,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或许没有参与。
毕竟这是十分机密的事,慕容雨不会让太多人知道。
“慕容雨在做什么?”他又问。
“王主......王主也在忙啊。”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好像她们一直在祭坛上头忙碌,我们只是负责打扫以及布置太庙周围。”
“她们,她们是谁?”
“王主还有她的随身亲卫。”
“你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吗?”
“不知道。”她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又有些支支吾吾地道,“不过好像,有硫磺的味道。”
“硫磺的味道?”冷烟凝神一想,他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他看了桌上的女人一眼,抬手将她劈晕了。
若不是有安阳青玥的吩咐,他才不愿来陪着这个女人,更别说待在这儿同这个女人虚与委蛇。
慕容雨忙了半个月之后,终于到了敬帝祭祖的日子。
大炎敬帝十一年冬,腊月廿二,帝驾出行,安阳青钥带着禁卫军随行护驾。
到了太庙,敬帝稍作休息,便开始了祭祖仪式。
祭台之上,已经摆满了三牲祭品,钦天监官员先念了一大串饶舌的祭祀文辞,而后便请敬帝上台。
敬帝抬步刚要走,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忽然向前跌去。
嘉禾眼疾手快地扶着,但敬帝还是扭伤了脚,痛得连步子都难以迈开。
“太医,太医!”嘉禾连忙大喊。
还好有随行的太医,听到声音,匆匆奔了过来。
其实只是扭伤而已,并不太严重,寻常人或许根本不需要上药。但是皇帝不一样,那可是金尊玉贵的身体。是以太医也不敢寻常对待,又见皇帝脸色如此不好,就算看出来没什么也得添油加醋地往严重里说。
“陛下伤到筋脉了,一时恐怕走不得路。”
听了这话,嘉禾便怒了。
“钦天监,这便是你们算出来的黄道吉日,竟然害得陛下伤了脚!”
钦天监监判惶惶地跑了过来,在敬帝面前跪下:“微臣该死!”
其实她自己也是一肚子委屈,却不敢说,毕竟这种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怎么就能说是她日子算错了呢。
但是为皇家办事吗,就是这么惨,不管是不是你的错,主子不高兴了,你都必须主动认错。
“罢了,罢了,朕没事。”敬帝看她一张脸都白了,也无意再吓她,“你起来吧。”
监判叩头谢恩,急急地退下了。
敬帝又招招手,将安阳青玥招呼到身边,而后对后头随行的几名官员道:“既是祭祖的好日子,朕来了就不能白来,朕如今伤了脚,走不得了,朕欲让安阳爱卿代朕上祭台祭祖,不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陛下不可!”后头一群老臣纷纷跪下了,大声喊着不同意。
这次敬帝特意把廊州城里几乎要养老的那些老迂腐给带了出来,凭着这些人的脑回路,想也知道她们会是这个反应。
她听着这些声响,嘴角不由勾出了淡淡欢喜的笑。
“陛下,祭台是何等神圣的地方,非皇族不得踏足啊!”几个老臣喊得几乎要撕心裂肺。
敬帝憋住笑,故意沉着脸道:“那么各位爱卿以为该如何?”
“既然陛下无法祭祖,不如便让前辅政王来代陛下吧?”一个老臣道。
前辅政王也就是慕容雨,她可是大皇女,也是皇族,这个提议自然是极好的,一说出来就得到了大力支持。
于是一群人都推举慕容雨。
慕容雨想推辞也推辞不了。
她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敬帝一眼。她为什么会突然扭到脚,又为什么会让自己上祭台呢,难不成她察觉到了什么?
敬帝迎着她的目光,只是一笑:“那么就麻烦皇姐了,其实朕原本想让安阳爱卿代替的,只不过众位爱卿极力反对,怕对先祖不敬,朕也没有办法。”
她还一脸不甚情愿的模样。
慕容雨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不会,敬帝不应该知道。她做得隐秘,而且若是敬帝知道大可以直接治她的罪,为什么反而要她上祭台呢?
那埋在祭台底下的火药都是她的人在控制,若说没有她的命令根本不会被点燃,她不需要害怕什么。
想到此,她心下稍安几分,接过宫侍递来的香慢慢走上了祭台。
一拜,祈祷国运昌隆。
二拜,祈愿百姓安康。
三拜,惟愿风调雨顺。
三杯酒敬先祖,她自己也喝了一杯,又拜了两拜便准备下祭台。
正在这时,可怕的一幕发生了,祭台上轰隆隆一动,急速地下陷进,她整个人瞬间就被吞噬了,而后便听隆隆两声巨响,整个祭台炸开,石块沙土漫天乱飞。
一时之间烟沙也迷了人眼。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哄哄乱地大喊:“护驾,护驾!”所有的禁卫都围到敬帝身边,赶紧地先把她带出去。
其他人跑的跑,叫的叫,场面更是乱七八糟。
钦天监监判只觉得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她果然算错了,今天哪儿是什么黄道吉日啊?简直就是她的忌日!
此时此刻,唯一还想到慕容雨还这祭台底下待着的只有她自己的侍卫,她们不顾性命地冲上去。
然而在烟气弥漫里四周却冒出了许多黑衣蒙面人,也冲了进去。她们却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待一切烟消云散之后,皇帝的銮驾已经快要回到皇宫。
这时候,似乎所有人才想起来慕容雨还被埋在那祭台底下。
敬帝似是极为痛心疾首,喝命禁卫军赶紧回太庙救人。
禁卫在太庙搜寻了两日两夜,几乎掘地三尺,却只搜出了数十具尸体,全都血肉模糊看不出来谁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慕容雨一定是遇难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小。
敬帝假意悲痛,随便追封了个平津王称号,便草草地将那所谓“慕容雨的尸体”下葬了。
八日后便是除夕夜,全国上下都沉浸在过年的欢喜里,因为敬帝的刻意忽略,很快人们就都遗忘了这个因为祭祖意外死亡的前辅政王。
只不过钦天监有些倒霉,无端端的背了黑锅,被敬帝以怠职为由发配去了西北苦寒之地。
听到这个判决,她自己却觉得还好,至少还留着一条命,没有立刻处决。
八日之后,大炎迎来了又一个全国欢腾的除夕夜。
陵兰王府也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王府的厨房做了一桌子饭菜,储清亚在篱落院里也做了自己的一桌年夜饭。
安阳青玥今年心情尤其得好,给府上每个人都包了一个红包,连闻景都拿到了。
闻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居然我也有?”
他很奇怪,安阳青玥这家伙难道不是很烦他吗?
而且发红包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长辈应该做的事吗,她这是什么意思?温云桐收到红包却有点惊喜,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收过红包了。
储清亚晃着手中的红包请她过去吃饭,但条件是只能她一个人去,不可以带任何人。
于是安阳青玥便十分纠结了,如果去储清亚那里,势必哟让温云桐一个人过年,这当然不行,但让储清亚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她也觉得过意不去。
无论是作为客人还是朋友,储清亚的一番心意都不该辜负。
而且过年就应该是团团圆圆,所有的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落单。
于是她便想说服储清亚,大家在一起才足够热闹。
结果她什么都还没开口,宫里的旨意就传来了,敬帝要她进宫过年。
这下好了,哪儿都去不成了。
她倒是真想抗旨不遵,可是慕容彦姝接二连三地发了好几道旨意,催命似的,大有她不去便一直催下去的意思。
大过年的日子王府上下的人忙了一天饭没吃着,为了接旨倒是跪得腿发麻、公输望更是紧张,也不愿再受这种罪,连忙催着她去。
她没法子,只能进宫去。
她本有些生气,到了宫里一看才明白过来,慕容彦姝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要她进宫过年,因为宫里实在是太冷清了。
先帝先太君后都不在了,慕容彦姝也没有姐妹,后宫唯有的那一个她也从不亲近,偌大的宫廷除了她自己便自由内侍宫人,实在是太孤单了。
菜倒是摆了满满一桌子,却只有一个人坐在大圆桌上。慕容彦姝面色有些不太好,周围的宫人就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有嘉禾一个人站在她身边布菜。
她却只是一杯一杯地灌酒,菜没动一口。
她穿了一身鲜艳的红衣,大约是为了应过年的景,满身额红与满目红杂糅在一起,在这里却感觉不出半点喜庆,只更觉得十分的寂寥。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放下酒杯:“你来了。”
安阳青玥应声,过去坐下。
慕容彦姝挥挥手,嘉禾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她又要斟酒,安阳青玥忙按住了她的手:“陛下,酒喝多了伤身。”
慕容彦姝却不肯,一把拂开她的手。
她身子一歪倒在桌上,似乎有些醉了,看着她的眼有些迷蒙:“青玥,为何你没有告诉朕,做皇帝是如此的孤寂,你看这皇宫,冷冷清清,难道朕当真注定就是孤家寡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陛下你需要充盈后宫了。”安阳青玥笑道。
她想她确实是醉了,这个家伙的酒量一项是不太好的。
“后宫?”慕容彦姝哈哈笑了,面上却说不清什么表情,不知悲喜,“不,朕不需要。这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入得朕眼啊,哪个男人能及得上你啊?”
安阳青玥一愣,想要扶她的动作有些僵硬。
这话幸好没有被别人听到,这女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看着桌上空了的酒壶,她摇头而笑,这个家伙一定是喝得太多,醉得太狠了。
“陛下,你喝多了。”她无奈。
“不,朕没有。”她又抬起头来,眸中有水雾氤氲,“朕......”
她手指了指,明显想说什么话,最后却止住了,只是凝着眼眸看向安阳青玥,直直地盯着。
安阳青玥被她看德有些不自在,正要起身,就听她又道。
“青玥,那时在德州,你为何会借朕五两银子?”
“因为你向我要了。”她答。
“向你要了你便会给吗,便是任何人向你要你都会给?”慕容彦姝追问。
“也不一定。”安阳青玥笑了笑,道,“或许是当时的你看起来并不像个穷人,一定还得起。也或许是你当时的笑容确实太过明艳,让人不忍心拒绝。”
她不过随口一说。
却不知慕容彦姝真正地放在了心上。
谁都以为她醉了,其实并没有,她只是想让自己醉罢了。
她痴痴一笑,头一歪,枕在了安阳青玥肩膀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