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对“小奎”的事只字不提,之后小乞问他,他也不肯说,好像这是天大的忌讳,谁问就和谁翻脸。小乞无奈,只好把好奇心装回肚里。
在客栈住了两天之后,第三天清早他们一行便动身去歙县。还算好,掌柜备下了早食,可是小乞吃得实在太多,到后来不得不另付铜钱,如此一来,他们彻底穷光,只能靠两脚走了。
昨天刚下场完雨,天突然闷热起来,火辣辣的太阳都快要把人烤成干了,别说走路去歙县,能到城门就不错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柳后卿懒得走;阿奎怕热;小乞还在流血,体力不足。这群战斗力为五的渣实在让人不放心,霉兄隐隐觉得自己找了一帮不靠谱的人,身家性命都豁上了,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到了前边街坊,小乞问到有车去歙县,不过每个人得收十文钱。小乞盘算了下,四人得要四十文钱,她就找车夫商量,能不能到了歙县给钱。车夫说:“可是可以,但你们得给先我一半,要不到那人跑了,我找谁去?”
哎呀,要二十文钱呐!小乞抓耳挠腮,她想到破袋里的话本值个五文,不知道能不能拿这个来抵?想到此处,她偷偷地瞄向柳后卿,见他眯眼斜睨过来,她不由打个寒颤。
算了!再想其它法子。
就小乞手抵下巴绞脑汁时,有一人跑了过来,他边跑边挥手大叫:“车夫、车夫,我要去歙县。”
小乞闻声回眸,金灿灿的晨光与那人手里的铜板差点闪瞎她的眼。小乞不由闭眸定神,再睁开眼一看,咦?此人好面熟啊。
来者也认出了她,叫了声:“哎,这不是七公公吗?”
“七公公”三字格外响亮,三里之遥都能听到。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刺上小乞,小乞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即找条地缝钻进去。好在她皮够厚,嘿嘿地扯了个遮掩过去,然后伸手拍起九太子的肩膀,道:
“九太子,这个不太好吧……麻烦别把我名号乱嚷嚷,我怕吓到别人。”
九太子点头,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之后他兴奋地笑道:“我们可真有缘啊,昨天见面,今天就碰到了。怎么?你也去歙县?正好啊,我们同行。”
九太子边说边拍小乞肩膀,力道还挺重的,小乞咬着痛没吭声,两眼就死盯着他手里的铜板,肚子打起小九九。
“是想去歙县,不过……我没钱坐车了。”
小乞吸吸鼻子,说得委屈。九太子直爽,便说:“这算什么?我有钱,走。”
“呃……我们有四个人,是同行的,他们也得和我一起去。”
“四个人?”
九太子粗略地扫上一眼,这里坐车的人多,他也不关心其余三个是谁,大方地掏钱给了车夫。
“四个就四个,全都算我的。这车我包下了!走!”
说罢,他就拉上小乞的手钻进车里。
能白坐到车,小乞乐不可支,她连忙挥手叫上柳后卿他们过来,往里挤挤腾了地给众人坐。
柳后卿上车之后看见了九太子,他眼神微顿,然后缓了脚步。而九太子正与小乞说笑,无意中见到柳后卿后,脸色也是一僵,似乎有些不高兴。
“七公公,这几位就是你朋友?”九太子开口问道,语气颇为傲慢。
小乞嗅到些许异色,连忙打起圆场,互相作了番介绍。
九太子翻两下白眼,瞧瞧柳后卿,又翻了个白眼。
“没想遇到个讨人嫌的妖,真是降身份。七公公,以后你还是离他们远些好。”
这番指桑骂槐弄得小乞一头雾水,左右看看皆是自己同伴,九太子这番说词实在有些无礼。
她不免涨红了脸,咕哝道:“九太子,你可别这么说。他们都是我朋友,你也是我朋友。我不想得罪你,当然也不想得罪他们。若你觉得不舒坦,这车我也就不坐了,免得碍你眼,也让我朋友不爽快。”
说罢,小乞起身要走,她像是生气了,嘴撅得老高。车厢内光线晕暗,虚糊了她颊上红胎记,隐约看去竟有几分可爱。
九太子连忙把她拉住,嘿嘿地笑了笑:“你不高兴我就不说了,得罪了各位。包涵,包涵。”
话落,他又甩给柳后卿一白眼。
柳后卿就像没看到,轻摇折扇与霉兄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阿奎倒是对九太子的来历很感兴趣,忍不住问了小乞。
“呃……这个不方便说啊。”
小乞琢磨着,她怎么能告诉别人九太子是偷儿,偷她东西的时候被她逮个正着,接着神展开地成了朋友。不过有一点,小乞本身也很好奇,昨天九太子还嚷嚷没钱吃饭,今天出手就这般阔绰,莫非做了笔大买卖?
小乞不敢多问,暗地里又细细打量起九太子,他昨天穿得平常小褂,今天却是一身上等蚕丝好料,发髻也梳得有模样,还以玉为笄。这一下子就从街边小屁孩,摇身变成富家公子了。
九太子似乎察觉到小乞异样目光,回过头也打量她一番。接着,他像是见到极喜欢的东西,一双星眸炯炯有神,最后冷不丁地拍上她肩膀。
“七公公,你这身衣裳太寒酸,进城之后我帮你备套好的。”
这一拍差点把她的裹胸布给拍散了,小乞心里咯噔了下,瞥眼往左下望去,九太子的左手熟络地勾着她的肩,半截小臂在她胸前晃啊晃,她真有点欲哭无泪。
没想到五个铜板会交到这么个朋友,小乞脑抽似的心软,倒让她受益匪浅。
一路上他们谈天说地,聊得投机,眼睛一眨就到了歙县县城。这一阵颠簸,骨头都快散了,小乞跳下车,扭扭屁股、转转腰,这才把骨头移回正位上。
九太子屁颠屁颠地跑到她身边,硬要拉她去买衣裳。小乞实在不好意思,硬是没要。两个在大街上扭扭捏捏,推来拉去的,磨去好些个功夫。
终于,柳后卿看不下去了,他从腰间抽出折扇轻展,随后走到小乞身边,一把按住九太子的手。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要做。九太子,多谢你相助,也请你包含了。”
这说话语气听来很客气,不像柳后卿的为人。哪知九太子得了便宜还卖乖,鼻子哧哼一声,两只眼睛都快翻到脑门上。
他不愿搭理柳后卿,反倒笑着对小乞说:“其实我也有事,如果你找我,就到城东龙王庙里找庙主传话就行。”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了,这回连白眼都懒得对柳后卿翻了。
小乞感觉到他们两人不对盘,九太子像是对柳后卿有仇,不过柳后卿依然云淡风轻,没同那小屁孩计较,这让夹在中间的小乞为难。
九太子跑远后,柳后卿便问小乞:“你同他怎么认识的?”
小乞无奈,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了,只是省了自己去买话本的前提。
“肚子疼还满街跑……”
柳后卿拿扇柄抵了下她的脑门,俊眉微蹙,像是关心。
这是小乞第一次看到他蹙眉,也是第一次没挨扇子打,她有些受宠若惊,愣愣地立在那儿,心想平时柳后卿老欺负人,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挺有良心。回过神后,她揉揉额头,趁他转身时,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之后就笑眯眯地跟了过去。
不过,没多久小乞从深刻的教训中悟出了一个道理:柳后卿的良心被狗吃了。
既然小乞他们到了霉兄所在的县城,食宿自是霉兄安排。如今霉兄家里一贫如洗,老母卧病在床,嘴里含着半口气;二嫂领了一双儿女辛苦操劳。霉兄只好腾出自己的卧房给柳后卿三人住,他自己则搬到大哥的屋里睡。
入房之前,小乞想搭把手替霉兄搬下东西,然而一进门,就见有人坐在床头,如同泥雕木塑,纹丝不动。她以为是霉兄别的亲戚,走进一看顿时呆愣。那人的脑袋就这样滑了下来,球似地落在地上,滚到了她的脚边。好在小乞见过世面,没有叫出声,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回,着实吓得她心惊肉跳。
“麻烦……麻烦掉下来了,替我按上去行不?”
人头开口说话了,自个在地上打了好几个圈,想滚到身子边上。小乞趁霉兄不注意,就将这脑袋捡起来,然后重重地扔到那身子上。
“谢谢……谢谢啊……那人缝得不结实,老是要掉。嘿嘿嘿。”
断头鬼一个劲地道谢,待脑袋按好之后,他站起身像是要替霉兄搬东西,没料脑袋又掉了下来,身首分离,顿时手忙脚乱。
小乞猜出这人是谁了,十有八、九是霉兄大哥——曹大。
这人虽死,魂未转世,想必定有没能做完的事。
之后,小乞又见到曹二,他坐在堂屋里看着一双儿女习字、画画,他的脑袋缝得比曹大结实,无力地耸拉在胸前,至少没有掉下来。
或许是因凶案发生后,没有人敢到曹家来,见到柳后卿这般体面的客人,二嫂和家母都高兴得很,不但把家里的鸡杀了,还特意去买了新鲜鳜鱼。可这顿饭小乞难以下咽,倒不是站在旁边流哈唎子的两位鬼兄,而是她觉得霉兄家惨得很,若是吃了这饭却办不了事,多说不过去。
柳后卿的脸皮自然是比小乞厚,好酒好菜的他也不客气,阿奎在旁还大言不惭地吹嘘:“我家公子本事可大着呢,定能为曹家洗脱冤屈。”话音刚落,他一口咬上鸡腿,吃得满嘴是油。
唉……小乞实在烦,他们看起来真跟诈骗团伙似的,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想通之后,她轻叹一声,接着便递上大碗,添了第五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