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后卿一行暂时在霉兄家里落脚,第一夜相安无事,大伙都睡得香。
次日清早天还未亮,小乞被柳后卿叫醒了。她揉搓惺松双眼看看窗,外头乌七抹黑,星星月亮还挂着呢,于是她茫然抬头问道:“什么要紧事啊?”
“走,我们去衙门。”
话音刚落,柳后卿没等她开口,就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小乞还是迷迷糊糊的,直到襟口发凉,她忽然间想起裹胸布,一下子睡意全无,连忙挣开柳后卿的手穿衣洗漱。
出房门时,曹二嫂已经起了,她正在灶头间里烧水煮粥,听到动静探了头,见是柳后卿便十分客气,特意端出锅稀粥给他喝。
“公子莫要嫌弃,这么早出门先吃点东西垫垫饥。”
“是啊,是啊。”
小乞流着口水,点头如捣蒜,手刚伸出去,就被柳后卿一扇子打回来了。柳后卿婉言谢绝,之后拖住流口水的小乞出了门。
小乞饿得慌,没东西吃很是恼怒,正想发脾气,就见柳后卿折步到包子铺去,买来四屉包子给她。这下她可乐开了花,可吃着吃着觉得不对,柳后卿哪里来的钱啊?
小乞问:“钱从哪儿来的呀?”
柳后卿笑而不答,摇着扇子径直走向衙门。这回小乞心里不舒坦了,心想:柳后卿这人真不坦诚,有钱也不拿出来贡献,害得她到处跑。
到了衙门口,朱门紧闭,想必天未亮,官差还未起身。
柳后卿收起折扇,以扇指指门前大鼓,笑着对小乞说道:“快去敲。”
什么?这不是鸣冤鼓?没事乱敲是纯找死,沾霉的事她可不做。
小乞一个劲地摇头,柳后卿无奈只好亲自上阵。他一手扶袖,一手轻轻拿起鼓槌,紧接着一阵死命乱捶。
“咚咚咚”的鼓声震天动地,吓坏了打鸣公鸡,搅和了良辰美景。
过半晌,终于有衙役来开门,他一边理着衣衫一边骂骂咧咧道:“是哪个短命鬼,一大早扰人清静。”
就在这时,柳后卿突然将鼓槌塞进小乞手里,然后展开玉扇,作出潇洒风流、与我无关状。
小乞愣住了,她看看柳后卿,再看看手里的槌,傻了眼。
这一招阴得惨绝人寰,她连逃的准备都没做好。果然,衙役一眼就瞅见拿槌的小乞,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小乞不自觉地将鼓槌藏到身后,睁大水汪汪的眸子,一脸无辜样。
“何事击鼓?!”
衙役口气不善,眼珠子一瞪,嘴喷恶气。
“呃……”
小乞语塞。柳后卿得体地上前半步作辑行礼,随后温文尔雅道:“官爷,草民要告状。”
“有何要紧事?!”
柳后卿旋扇一指,指向小乞。
“草民要告他长得丑,扰民。就在刚才草民路过巷口,他突然从旁跳出吓草民一跳。草民是经商的,天天披星戴月,累得很,怎能经得别人这番吓唬……”
说这番话时,柳后卿脸不红、心不跳,就像是真的一样。
小乞缓过神后,气得肺都快炸了。新仇加上旧恨,她不管这么多,抡起鼓槌就往他头上敲。
“长得丑怎么了?长得丑犯法呀?长得丑吃你家米啦?喝你家汤啦?我长得丑关你啥事……”
此二人竟在衙门吵,把这处当作菜市场了!衙役面子挂不住,大喝一声:“岂有此理!鸡皮蒜皮的事也敢击鼓?!”
话落,他连忙叫来两三个人抓住小乞,接着又问柳后卿:“刚才你说你是做什么的?”
柳后卿鞠礼道:“草民是经商的。”
衙役眼珠子滴溜儿地转了两圈,对手下说:“把他也抓起来,两人关一起。一大清早的,真以为衙门闲得慌。”
就这样,柳后卿和小乞“如愿以偿”地入了衙门,只是呆的地方与原先想的地方有点出入。
生平第一次入了大牢,还是为这种芝麻绿豆般的事。小乞苦着脸,有些想不通,柳后卿却是神定气闲,似过来观花赏景,好不悠闲。
狱吏搜身时,从小乞的破布袋里翻出几道黄符和一本话本。眼瞄到这话本,小乞顿时吓出冷汗,刚准备去抢,狱吏已经当众翻开,还亮出来给大伙看,里面的画一幅比一幅艳、色。
小乞双颊一红,紧接又青了脸色,她僵硬地转过头,悄悄地在柳后卿耳边说道:“公子,你要听我解释……”
柳后卿抬手示意她闭嘴,小乞只好委屈地把含在嘴里的话吞回去。过会儿,狱吏眼睛斜瞟,看中了柳后卿腰间的折扇,猛地一抽,夺过扇子展开在鼻下闻闻。
“嗯,这是凶器,充公!还有本淫、书,也得充公!好了,将他们两人押下去,关个几天老实老实。”
话落,小乞与柳后卿二人就被押入大牢。
大牢可不是好地方,蛇鼠一窝,臭不可闻,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墙角摆一木桶算是厕坑。
小乞被粗暴地关了进去,看到那脏兮兮的桶,心想好在没有喝粥,否则如厕都来不及,万一因为不小心露了底,更是麻烦了。
牢里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狱卒一走,他们围拥上来,不怀好意地打量起柳后卿与小乞。这些赖痞流氓,经常闹事被关,不过对他们而言,牢房是娘家,三天两头得进来看。小乞深知这种人惹起来麻烦,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尼咋哪儿来呀?”
有人先开了口,一口小乞听不懂的地方音。小乞一抖,低头藏脸不搭话。
谁料那人又道:“嗳,这消兄弟倒恁,过来,让爷爷瞧瞧~”
话音刚落,他就把小乞一把拉了过去。小乞吓一大跳,心里在骂:这人眼瞎呀!模样好的在那儿呢!她看看柳后卿,柳后卿贴着牢栏东张西望,不知在干嘛。
“唉哟哟,瞧这脸蛋儿嫩滴,姑娘儿家似滴……”
明显,这人眼神不好,看不见小乞脸上的两块红胎记。如果小乞是男人也就罢了,被这黄牙大汉摸几下没什么,可小乞是实实在在的姑娘家,被三四只手摸来摸去,她怎么受得了呢?
危难之时,推她于火坑的柳后卿终于回神了,这位翩翩公子侧首一看,接着款步走到这帮子糙汉面前拱手鞠礼,莞尔道:“各位,请不要……”
“他娘滴,要你插话!”
“呯”地一记重拳,打在柳后卿的脸上。一下子,柳后卿风仪全灭,缥缈出尘之气“噗哧”一下没了,他捂住右眼踉跄后退,差点摔入污桶里。
“公子!”
小乞惊呼,猛地甩开黄牙大汉的手,去拉了柳后卿一把。虽然柳后卿对她不怎么好,但是这一路走来总比这帮子流氓强。小乞是个讲义气的人,见他眼噙痛泪,脸被打花,是舒爽……哦不对,是痛心疾首!
痛归痛!仇还是要报!小乞一声怒喝,转身冲入人堆里,与这七个糙汉干起架来。柳后卿不喜欢打架,可见小乞被五六个人压着打,他也就掀袖上阵。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狱吏来了,好不容易才把这堆“乱麻”扒开。七个糙汉身上皆挂彩,小乞与柳后卿只受了点皮外伤。
黄牙大汉两手捧着脱臼的下巴,呜咽不清地流泪告状。小乞两眼望天哼小曲儿,柳后卿低首垂眸把玩腰间平安络,谁都不认这笔帐。其余几个被打服帖了,一见小乞与柳后卿有动作,连忙像猢狲似地抱团挤到角落里,半声都不敢吭。
狱吏蛮横,大声问:“谁先起的头?”
没有人敢回。
狱吏颇为无奈,只好先把几个断手脱下巴的老主顾“请”出去,走前又叮唬了众人一下。
终于此处安静了,那帮子污合之众后背贴心口地挤在一起,惶惑不安地盯着柳后卿和小乞。
片刻之后,其中一人扯起笑,猥琐地走到柳后卿面前,低头哈腰道:“大哥,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您了。来坐,请坐这儿。”
说罢,他指指地上一方踩烂草席,又转向小乞讪讪地笑着说:“二哥,您也坐,别客气。”
众痞子挤眉弄眼,面面相觑,见柳后卿和小乞看来不由抖擞,齐齐鞠躬叫“大哥、二哥”。
没想在牢里也能威风一回,小乞不由感叹世事无常。她扭动几下胳膊肘,还好不怎么疼,倒是柳后卿刚才为了护她,结实地挨了几拳。
小乞本想道声谢的,不过柳后卿一直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不愿搭理她。无奈加无聊之余,小乞瞄到那伙人在赌骰子,灵光一现,她便走过去拿出腰带里的保身铜钱去和他们赌了,顺便打听了下谢家的事。
原来谢曹两家事可谓家喻户晓,一开始这帮子喽啰还不敢说,赌几把熟了之后也就扯开了话匣子。他们都觉得曹家两兄弟不太会行凶,谢家血案可能另有其人。听闻前段时日山贼猖獗,有时山贼会假扮成寻常人,先到大户家里踩点,再趁机下手。言下之意,谢家早被山贼盯上了。
“既然山贼闹得这么凶,衙门为何不管?”小乞脱口而道,引得众人嗤笑,接着谁也不搭话,拼命下注开赌。
小乞同他们赌到日落,没分出输赢。牢里昏暗,众人纷纷睡去,不一会儿,鼾声起此彼伏。
小乞慢慢地挤回柳后卿身侧,柳后卿依旧如泥雕木塑,好似灵魂出窍,只留了这副躯壳。小乞叫他,他不理;小乞推他,他也不理。小乞朝他做鬼脸,他突然睁开桃花眼,低声轻问:“你在做什么?”
小乞吓一跳,呛了口口水咳嗽不止,好不容易喘过气,她就把自己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我知道,你们说话时我都听着。”
话落,他又闭上眼不理人了。小乞心想,大概他是挨了打、花了脸,心里不高兴,所以才这副臭样,不过话又说回来,柳后卿什么时候脸不臭过?他笑起来比不笑更吓人!
长夜漫漫,小乞只好无聊地坐着。她屈起腿,把头靠在膝盖上发呆,不一会儿眼皮打起架,人一歪靠在柳后卿身上睡着了。
柳后卿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缓缓地睁开眼,侧过头见小乞贴着,他不由拧起眉头,手一抬把她弹远。小乞顺势往另一边倒去,就在倒地刹那间,柳后卿伸手又把她拉了回来,迟疑小会儿,他轻轻将她放下,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夜风凉,牢里又是刮过堂风。柳后卿展开广袖小心盖到小乞身上,然而没过多久,柳后卿只觉腿有点痒,低头看去,一只染有蔻丹的手正抚着他的腿内侧,轻挑地打着圈儿一直往上……
青色的影覆在小乞的身上,“小乞”起身抬头时又换了另一张脸,不是饿鬼、也不是鬼将军,而是个美艳至极的女人。
她抿嘴浅笑,媚眼一飞,娇嗔道:“没想到公子还挺会照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