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儿的模样我见犹怜,小乞见之软了心肠,然后收手问他:“年纪轻轻,干嘛偷东西啊?”
偷儿吸鼻,傲慢地抬起下巴,露出一副临死不认输的倔样。
“肚子饿,没钱买吃的。”
听到肚子饿,小乞更是可怜他了,她深知挨饿不好受,挠心挠肺的,走路两脚都打飘。
小乞心想给他些钱去买吧,可低头摸下衣兜,钱袋子已经没了,灭下去的火顿时又冒了起来。她横眉竖目,把手伸到偷儿眼皮子底下,动动五根手指头。
“钱呢?”
偷儿又翻她白眼,嘟嚷了句“穷鬼。”接着就拿出小乞的破钱袋,一把拍在她手上。
这人一点也不可爱,还不懂礼貌,白瞎了好皮囊。小乞气得肚子疼,不想与这偷儿继续纠缠,可见他年纪轻轻又落魄,她于心不忍,所以就从钱袋里掏出五个铜板给了他。
“喏,拿着。买碗面吃够了,以后别偷东西,碰到我算你运气好,运气不好连手也给你剁了!”
小乞瞪起眼珠子,吓唬他一下,没想偷儿一点也不怕,还不屑地勾起唇角,冷声哼笑。
“我才不稀罕,我家有的是钱,只是一时落难罢了。看你这人虽然长得丑,心肠倒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小小年纪老成得很,张嘴都是江湖味。小乞斜眼打量,这后面半句话中听,前面“长得丑”何必加上去呢?
见小乞不说话,偷儿又道:“人家都叫我九太子,你叫什么?”
“九太子?哇哈哈哈……”
小乞听到这么不要脸的名号仰天大笑。
“我还叫七公……”
小乞微顿,她本想说七公主,可话到嘴边,舌头打圈,出口之后就成了:“七公公”。
“公公?”九太子眨巴眼,貌似想不明白。“公公不是太监吗?”
小乞知道自己说错话,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涨红了脸说:“太监不行啊?当太监是我毕生志愿,你可别瞧不起太监。”
九太子听后恍然大悟地点起头,眼中竟然还有几丝景仰的味道,似乎很佩服她这番特殊志愿。
“那么……七公公,我记得你了,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九太子一溜烟地跑了,手里揣着五个铜板,乐得屁颠屁颠。
忽然,小乞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好像被人骗钱了,还是她主动掏的。果然是血流得多了,脑子有点傻。小乞悔青了肠子,打落牙只好往肚里吞,还好这时雨停了,她便垂头丧气地回了客栈。
进门时,阿奎不在,桌上正摆了个小碗,小乞嗅到一股酒香,像是从这碗里飘出来的。她走上去一看,几粒艳红欲滴的杨梅泡在白酒里,看来可口得很。
“咦?这是谁放的?”小乞喃喃自语。恰巧阿奎进门,他见到小乞连忙扯起笑,露出闪亮亮的两虎牙。
“你回来了呀。”说着,他瞄到案上半碗杨梅酒,便道:“这是公子给的,他说酒里的杨梅不爱吃,就让我给你了。正好你不是肚子吃坏了,这杨梅解毒祛寒止痢可好了。”
“哦?”
小乞惊诧万分,没想缺心缺肺的柳后卿还有热心的时候,虽然是他不要的东西,但小乞还是道了声谢,接着就把阿奎赶了,然后坐在榻上掏出话本,准备一饱眼福。
这话本不知是谁写的,封面无书名也无署名,不过开头倒挺好看的,讲得是小叔子经商的故事。
头一章,小乞看得津津有味,可越往下越觉得奇怪,她不明白为何这小叔子老往嫂嫂房里钻,还在窗外偷看。此段有配画一副,只见画中人立在窗外,裤子褪到膝盖,一手放在腿间,这姿势正与她收拾“亲戚”残局时的模样相似,小乞看完生动描写之后一下子都明白了。
我咧个去!小乞傻了,几乎要魂魄离体,差点就烟消云散。她不是小叔子,身上也没那个玩意,柳后卿误会了!
缓过神后,小乞欲哭无泪,她忙不迭地把书合上,塞进破包里,想着如何去解释这事,然而这种越抹越黑、越想越脸红的事怎么说得清呢?正当小乞纠结之时,阿奎突然冲进屋里,一把揪住她衣襟大力摇晃之。
“不好啦!那个跳河的醒了,嚷着要跳楼呢。”
小乞被他晃得头晕眼花,颤声而道:“公子不是在吗?”
“就是因为他在,所以让你去帮忙啊!”
这话小乞听得晕乎,柳后卿的本事应该比她大,为何非叫她去呢?之后,小乞才知道,这霉兄伤心欲绝,柳后卿却是神定气闲,一边喝茶下棋一边还让人家小点声儿,冷漠得异于常人。结果霉兄想不通了,开了窗欲跳楼,柳后卿适时宜地来了句:
“跳吧,二楼摔不死你,去屋顶才好。”
霉兄把这话记上心了,悲愤扭头流泪而去,他疾步奔上楼要寻死,小乞忙不迭地一把拉住,抱上他腰,大声叫道:“兄台,惜命啊!这人来世上不容易,别轻易寻死。”
“你别管我,让我死了罢了!”
霉兄坚定要死的信念,奋力往前冲,还差一级台阶便到三楼。小乞使劲吃奶力气拉住他,且大声嚷嚷道:“兄台,何必呢?大不了我把赢你的钱还你,何必寻死?”
话落,霉兄一怔,显然,他想起了那人抢似地拿走他的救命钱,还洋洋得意仰天长笑。
霉兄是什么人?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愿赌服输岂会不知?此无知小儿竟以为他是为了钱寻死,简直是……猜得太对了!
古人有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霉兄发愣的时候,小乞怀以救人之心,往死里使把劲,勒紧了他的腰。霉兄大意,脚下失了力,七尺男儿的重量皆压在小乞身上,接着脚底再一打滑,两人就以抱团状,从梯上一路滚下,还“嗯~啊~哇~呀”带配音的。
霉兄没事,小乞就惨了点,扭伤了腰,屁股后面还青了一片。掌柜见木梯被撞破个洞,心疼得要死。结果,小乞掏干了最后一点铜钱算是赔偿,接下来几日他们便要流落街头,吃饭都会成问题。
经过这一闹腾,霉兄不想死了,他坐到柳后卿房里喝着杨梅酒,哭哭笑笑,疯癫地说起自己凄惨身世。
原来这霉兄姓曹,歙县人士,家中有老母和两个哥哥。他们本是和睦寻常人家,大哥和二哥都是木匠,手艺精湛,远近驰名,经常有人寻上门请他们去做活计。
去年年初,有户经商的谢姓人家要翻修宅子,就请霉兄的两位哥哥去了。没想这谢家主母貌美如花,鳏居多年的大哥见之怦然心动,竟然对人家起了心思,晚上做梦还念叨美人芳名,吓坏了家母。
曹家也是好名声的人家,家母再三点醒,霉兄大哥也就断了这念头,想快些做完这活计过安心日子,可是就在完工后没几天,谢家就出了大事。霉兄大哥和二哥去谢宅结钱,却看到谢老爷横尸院中,谢家主母被人奸、杀。二位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跑到衙门去报官,然而接下去的事更加离谱,官老爷一口咬定,兄弟二人谋财害命,关入大牢严加审问。
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霉兄二位大哥天天喊冤枉,牢底坐穿,涕泪横流。而霉兄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银子,打点关系,请名状为哥哥们申冤。那青天大老爷威名在外,其实是个糊涂蛋,为了升官将曹家二兄弟屈打成招,判斩首示众。秋分过后,曹家二兄弟就入了黄泉,留下妻儿寡母,被世人指指点点。
霉兄不服,这世道太不公平,有人为升官发财竟然拿无辜性命当垫脚石。哥哥们死后,他拿了所有家当,想要上京告御状,三番四次遇堵不说,前几日还被山贼抢走包袱,夺了所有盘缠。万般无奈之下,他拿出仅有银两想去赌坊碰运气,结果输个精光。他实在没脸回去见家母嫂嫂,一念之差就去寻了死。
说到死处,霉兄哽咽,一口闷掉杨梅酒,伸手想要再倒上一杯,没想柳后卿按住酒壶,不肯给他喝了。
“曹兄,多喝伤身。”
柳后卿莞尔而笑,温文尔雅,举止从容,又是副人畜无害的好模样。
杨梅酒能伤什么身呀?明明是小气,还拿伤身当幌子。小乞扶着残腰,嗤之以鼻,转头看到霉兄的难过模样,她心里又不好受了。
霉兄掩面,号啕大哭,直问道:“柳公子,我该如何是好?”
柳后卿不搭话,像是不愿管这闲事。小乞心疼,她觉得害霉兄如此,自己多少有些“贡献”,实在对不起人家。
她看看柳后卿,再看看阿奎,欲言又止。倒是阿奎最先发话,他走到柳后卿身边,半蹲下结实身躯,悄声说道:“刚刚他说山贼,会不会是我们遇上的那批?上次也是经过那条道被抢的。”
柳后卿略有所思,之后点了点头。
阿奎又道:“他们抢去银子也就算了,还把‘小奎’抢走了。”
小乞竖起耳朵,听到‘小奎’二字,不由心生好奇。她偷睨柳后卿,只见他一副竹叶似的凤眸微挑,随后瞥向仍在痛哭中的霉兄。贼精贼精的狐狸样叫小乞心石落地,她知道这次准有戏。
果不其然,柳后卿开了金口,以扇掩嘴,轻声道:“得把小奎抢回来才是,至于这位兄台……顺便帮他一次算了。”
小乞听后心里乐开花,终于能拉霉兄一把,虽然是为救小奎附送的,但也算好事。
不过……问题来了,这小奎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