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似乎什么都不会发生。
董卓已五十三岁。
自从孙坚中伏身死,董卓长长舒了一口气,“孤去除一心腹之患也。”
自此有相当一段时日,只想着安身怡乐,偶尔才会集属下议事。
这日,董卓难得召属下议事。
李儒道:“孙坚虽死,关东诸侯愈盛:袁绍尽夺冀州,幽州公孙瓒与之虎争不下;袁术虽因坚死一时沉寂,我先前外放之刘表却不意广收荆襄——天下仍未安也……”
“好了,好了。”对李儒的念叨,董卓不耐烦道,“这些孤都知悉,孤自有应对之计。”
李儒还要再说,董卓流露出怒意,李儒深知董卓脾性,只得退下,不住摇头。
看着李儒不再得宠的样子,董卓身旁矗立的一人,不禁暗自十分得意,此人正是董卓的新宠、主簿田景。
“准备得怎么样了?”董卓问道。
田景赶忙躬身弯腰,在董卓耳前轻柔道:“已准备停当,就等太师一声令下,即可开工。”
“嗯。”董卓又问道,“多久可成?”
“一月即可。”
“好。”董卓点头,满意道,“事成必有重赏。”
“多谢太师隆恩。”田景跪倒在地。
李儒心情郁闷,董卓对自己已不再像向往那样言听计从、亲信无间,已经有了分明的反感;这且不说,现在连见上董卓一面都很难,自己被经常性地挂起,终日无所事事。这日,他带着两三个随从,出长安城以西,打猎散心。
李儒一路心中感慨,“想我凉州虎狼,自西而来,昔日何其骁猛异常,奈何一入繁华,富贵已极,却顿失往日锐气、进取之志!”
一路向西行猎,李儒不觉来到距长安二百六十里处的郿城(今陕西郿县),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原来,一座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坞堡正在修建,粗眼望去,规模足与长安城匹敌!
“如此大事,我怎不知!”李儒惊道。立刻飞马赶到城下。
来到近前,得观坞堡细节,更觉惊讶,城垣足足高三丈五尺,厚亦达三丈五尺。
李儒急了,忙抓过一个民工问道:“此是何坞堡?为何建此?”
民工正低头忙着手中的活计,无暇顾及,不耐烦道:“哎呀,没空没空,不能按期完成,全家都得死。快走开,别在这碍事。”李儒尚未做出反应,随从们怒了,抽出皮鞭,就要教训这个民工。
旁边一个老者工匠,一看架势不对,又看这几人模样打扮,知道有来头,忙上前劝阻。
“此为‘万岁坞’,广与高与长安城同。”老者向李儒说明道,“太师所建,太师主簿田景大人亲自总监。”
“原来如此!”李儒恍然道,急忙返身上马,回奔长安城去了。
董卓不在朝堂公所,李儒又寻到太师府。
此时正值午后。
李儒直入。
门人认得李儒,对李儒道:“李大人,太师正在午憩,任何人等一概不见。”
李儒急推开道:“我有急事!”
门人又拦,噪杂声惊动了里面一人。此人连忙出来查看。
“太师正在午睡。”那人道,“何事嘈杂?”
李儒见此人身高近近一丈,极为矫健,威风凛凛,器宇轩昂,头戴束发冠——正是吕布。原来,董卓常使吕布守护、宿卫太师府及其中阁。
吕布见是李儒,拱手笑道:“原来是李大人。近日无事,何来此也?”虽出自并、凉两系,两人关系却一向相笃。
“哎!”见是吕布,李儒不由感慨叹道,“奉先,出大事了!”
“哦?”吕布惊惑不解,不自觉地闪开身,李儒忙冲向内。
见李儒急冲冲而来,中阁厢廊下充盈的姬妾、傅婢们认得他,知道定有急事大事,连忙纷纷躲闪回避,如花蝶四散。
李儒一直来到董卓面前——董卓正在牙床上合衣午睡,鼻息如雷。
“启禀太师,李儒有要事求见。”李儒站立,恭敬而严肃道。
董卓被激醒,转怒,就要发作,惺忪的睡眼认出是李儒。
董卓面有愠色,道:“原来是汝,来此何干呀?”
“太师在郿城修建一座巨大坞堡,不知何故?”李儒直问道。
“唔。”董卓不以为意道,“我当是何事。我筑此坞堡,正为谋大事也。”
“敢问其详?”李儒追着问道。
“此坞堡广、高与长安城等,而特厚也;积谷为三十年储。”董卓道,“今关外纷扰未明,孤年已五十有三矣,事成,则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也。”
“这……”李儒终于完全明白了董卓的心思和用意,那正是他最不愿意听到和证实的。
“太师!”李儒痛谏道,“自古争天下者,华山一条道也。哪有为自己留后路的!留后路则必不全力进取也!如此则危矣!”
“住口!”董卓怒道,“老夫已为太师、尚父,天下谁人可比?!不过也想顺便安度晚年、福泽家族尔,有何过分?!”
李儒又是苦谏。董卓勃然怒道:“当初是谁劝孤来长安者?!”
一句话,将李儒噎得气郁填胸,浑身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不与我速速退下!”董卓怒斥道。
李儒只得垂头丧气而出。
吕布见李儒的样子,不知出了何故,十分不解,正待要问。
李儒连连摇手不言,出了太师府,对天叹息不止。
一月之间,要塞“万岁坞”建成。
落成之日,董卓亲临,田景得意地向董卓展示。董卓极为满意。
“粮食业已放入?”董卓关切道。
“按太师的吩咐,谷仓内已放入可食用三十年的用度。”
“金银宝器珍玩呢?”
“也已一并放入,分门别类。”
“嗯。”董卓很是满意,“就是冷清了点。”
“呵呵。”田景笑着,以手指向一边,“太师请看。”
董卓顺指向发现,斜前方城脚下,有好大一群年龄十五到二十之间的美少女聚集在一处,足有近千人。
“美少女八百人,专侍候太师也。”田景深深了解董卓的心理,董卓已年老,对女性的偏好,转为更喜爱美少女,以此显示自己宝刀不老。
正对董卓胃口。董卓极为满意,“必重赏也!”董卓想了想,道:“孤正欲革换币制,就由汝来主持。”董卓将这一肥差赏赐田景。
田景大喜,跪地道:“臣必为太师肝脑涂地以报也!”
从此,董卓带着全体亲族住在郿坞,以享富贵欢乐,或半月或一月方往返长安城一次,过问朝政。
这日董卓入朝,不会群臣议政,秘密唤来一名号称灵验的宫中占卜师,问道:“汝近日望气,可有异样?”
“望气显示,不久大臣当有戮死者。”占卜师道。
董卓闻听,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自忖道:“但愿不是应在吾的身上。”
“然而必须要有一大臣死,以塞天变,作为化解。”他又想,“何不趁此除掉自己怨烦之人。找何人呢?皇甫嵩已服了……哼,就找他好了。”董卓想起一人。
董卓唤来吕布,在耳旁安排一番。吕布点头。
吕布方走,李肃又来,“启禀太师,前者从朱儁反者数百人押到,尚待发落。”
“好!”董卓起意,示意李肃上前,“汝可如此这般……”
董卓在省台举办丰盛的酒宴,大会百官。
众人谁敢不来,全部到齐,分列两行。
半晌董卓方姗姗而来,兀自落座,看着站列的阁僚公卿,未言,先是哈哈一阵大笑,笑得众人毛骨悚然。
“此宴董贼定又不怀好意。”王允心中道。
“多日不见诸公,实为想念。”董卓笑道,“今日老夫特设此宴,以谢诸公在老夫不在时日,劳苦忠勤之劳。”
“不敢。”众人齐声道。
董卓伸出双臂,示意两旁的众臣坐下。
众人方坐定,董卓又道:“在座诸公,都是朝廷旧臣,只要忠心不二,老夫定保尔等富贵。”
众人只得又齐声颂道:“多谢太师盛德。”
“然而……”董卓换了一副表情,面容转狠,道,“竟有人却趁老夫不在,在背后捣鬼,实属可恶!”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董卓高声喊道:“吾儿奉先何在?”
吕布应声而入。董卓朝吕布点点头。
吕布瞪着双眼,发出寒光,如鹰隼一般,转向在两旁的臣僚中寻觅。众人都吓得噤若寒蝉,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见吕布的目光停到后排一人身上,上前一把隔着酒桌几案,临空将那人提起,如提童稚一般。
“我……”不待那人辩驳,吕布将其揪过来扔在地上,接着像拖死狗一般,将那人直拖出堂外——众人认出,那人正是张温,昔日西征凉州平乱时的主帅、董卓的顶头上司,此时在朝为卫尉。
众人不知何故,极为惊讶。
尚在讶异,须臾,只见吕布手托一个红盘返回,红盘中盛放着一颗血尚淋漓的新鲜首级,不须问,正是张温。
众臣吓得战栗,丢失了手中的匕箸。
“诸公勿惊。”董卓坦然道,“张温,趁老夫不在,与关外袁术勾结,欲反,妄图加害老夫。袁术使人寄书联络,错下在我儿奉先处,因此事曝。故而斩之,与诸公无干。”
见众臣被震慑,董卓十分满意,笑道:“公等不必惊恐,老夫今日特设一戏,与诸公压惊,以助雅兴。”
说着,击掌三声。众人听得堂外手铐脚镣声响,只见李肃带着甲兵,押着几百名战囚而入,就列在席间。
董卓自己举起调羹,对众人道:“老夫献丑,为诸公击缻为乐。”说着,一边击着汤缻,一边唱起凉州当地的土曲,粗犷、苍凉,而充满杀气。
“何不落眼!”唱了一段,董卓突然厉声道。立时,甲士将战囚的双眼活生生凿下,落在席间,战囚一片惨叫。“何不断舌!”、“何不断足!”……就这样,每唱一段,董卓都令施以酷刑,其状惨不忍睹。受酷刑未死的战囚,倒落在地,就在杯案间痛苦挣扎哀嚎。
吓得众臣们魂不附体,面无人色。而董卓却饮食自若。
直到几百人被活活折磨至死,这场无比血腥残忍的酒宴方才结束。
“吾天佑之人,害吾者必败。”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