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权力的巅峰,董卓志得意满,本就一向任性而为的他,更加放纵欲望。索性住在宫里,夜宿龙床,宫中女性,管她宫女还是公主,全被淫遍。
一日,李傕、郭汜趁董卓兴致正好,一起道:“主公,下面大小跟随主公出生入死多年,如今天下为我所有,弟兄们也该同享富贵了。”
“嗯。”董卓深深点头道,如今是该好好慰劳一下追随自己的部曲们了,“晓谕儿郎们,就在洛阳城中‘搜牢’。”“搜牢”是凉州军的黑话,即指以搜捕不法、打入监牢为名,公然进行抄掠。
“托主公洪福!”李、郭二人大喜而出。
于是放纵部曲军士在洛阳城中公然抄掠。洛阳贵为京师,城中贵戚富户云集,宅第相望,家家殷实,金帛财产,不计其数。被凉州兵士们,毫不避讳,白日突入宅舍,抢略财物,肆无忌惮;有胆敢阻拦、反抗、不从者,当场立杀。很多贵戚和为富不仁者一世甚至几代靠各种手段“累积”的财富,一夕之间被外来的虎狼抢掠、瓜分一空。
董卓入洛已有时日,眼看进入年底。这日,董卓问李儒道:“外面可有事?”“无事。”李儒回道。
董卓又问:“入城已久,兵士们军心风貌如何,可有变化?”
李儒道:“军士们远从西凉边地而来,一入京师富贵繁华安乐乡,难免流连沉湎期间,这样下去恐失本色斗志;另外,很多军士长期在外,年岁已大,尚无妻室婢妾,亟需安抚。”
“这样下去岂可。”董卓引起重视,忽然灵光一闪,道,“此两件事也极易,可一并解决。可如此这般……”
次日,正为丙午日。大批凉州军车骑并备,出城行军,开赴洛阳城外的小城阳城(今属河南登封)郊外。当地之民正在集会,行春社,男女云集,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十分热闹。突然,凉州军来到,还没等居民们反应过来,将全体围住,一声令下,不由分说,上前一顿狂杀滥砍……刚才欢快无比的现场顿时成了人间活地狱,砍杀声、惨叫声、哭喊声,汇成一片,血流满地……将在场的男子全部斩杀,一个不留,又将在场的女子全部掠走,装于马上、车上。最后,悬头千余颗在马项和车辕上,马前悬男头,马后载妇女,歌啸狂呼着连轸还都。回到洛阳城外,高呼“杀贼大胜而回”,就在城门外焚烧男头,接着将妇女尽散军士。
后来,一些参与的军士在街巷喝醉酒的时候“夸耀”自己的“武勇”,无意吐露了事件的真相,消息传开,洛阳城上下莫不震惊战栗于如此暴行。董卓的血牙他们第一次看清——将会如何对待自己?
远在勃海的袁绍得到消息,差人秘密致书在洛阳城的信近同志,希望他们能有所行动。
董贼欺天废主,秽乱禁宫,滥杀无辜,人神共愤。若任其跋扈,则社稷不保,臣民俱为齑粉。绍今远在勃海,集兵练马,欲图扫清帝室,剪除凶逆,未敢轻举。公等近在危城,岂可坐听闻之?当趁间图之!如有驱使,即当奉命。书不尽言,请宜照察。密之。
何颙、伍孚、王允、曹操等人俱都得书。
几人秘密串联,约定同去王允宅下密议。
王允对刁婵道:“今晚几位大人要来商议事情,就在密室,一概不用侍候,你且回避。”
刁婵知道有机密大事,道:“是,请大人放心。”
当晚,何颙、曹操赴约来到。
“怎么不见德瑜?”王允问何颙道——唯独伍孚没有来。
“呵呵,想是当豪侠不拘惯了……看来又迟到了……”何颙道。伍孚是豪侠出身,质性刚毅,勇壮好义,力能兼人。
王允将二人让进屋。三人坐着等了一会,突然,何颙一拍脑门,大叫一声“不好!怎么忘却!”说着起身就往门外跑,“二位大人先自行商议,我去按住伍孚!”
王允十分诧异不解,唤来自己的侄子王淩,吩咐道:“汝跟在何大人身后,如有紧急情况,速来回报。”
一边转向曹操道:“只好先如此……曹大人,请。”
“王大人,请。”
今晚来客,想必定是当今的豪杰,刁蝉按捺不住少女的好奇心,想要一观睹风采容貌。
于是刁婵悄悄躲在屏风后,观瞧。见堂内只留下一人,此人虽称不上高大,却身材精健,细眼有神,须髯不俗,深沉中透出热血,睿智中透出果决,矜高混合着狂傲,俾睨周遭,别有一种说不出的英雄气。刁婵更有一种奇特的预感,似是自己和此人有缘……
两人在堂内谈了一会,进入密室。
王允与曹操两人,其实彼此并不太算熟识。曹操不说话,微眯目,看王允有何话说。
王允一边低头倒茶,一边不以为意道:“曹大人新近被提为骁骑校尉(即屯骑校尉,近卫重骑兵指挥官,北军五校尉之一),颇受董相国器重,听说还要共计大事啊。”
王允果然对自己并不信任。曹操早料到,应道:“哪里话,董卓为邀买人心,提了一众人等,又岂在曹操。”
“至于说到器重,大人可是升为尚书令啊,掌中枢要害……”
“彼此彼此。”王允笑道,“允亦不过屈身事贼而已。”
说着敬茶,曹操饮下。两人之间的隔膜这才消除。王允将话锋开始切入正题。“董贼违逆,欺凌天下,洛阳城中危如累卵,朝臣人人朝不保夕……”
不等王允讲完,曹操抚掌大笑。
“孟德何故发笑?”王允面有愠色。
“操非笑别事,笑满朝文武衣冠罗列,众大臣竟无一计可杀董卓也!”
王允听此话,十分不快,他将袁绍密书取出,扔于面前,“今日聚会,所议不正为了此事么!”
曹操冷笑不止。王允转怒,道:“曹孟德,汝祖宗亦食汉禄四百年,不思报本,反冷嘲热讽焉?——真是冥顽难化。”说着,王允将头摆向一边。
曹操是何等敏悟聪颖之人,立时变色,他知道王允这个“冥顽难化”指的什么,这正是他的心结——袁绍、王允、何颙等人都是出身士族“清流”,唯有曹操出身于士人眼中“浊流”的宦官之家。
霎那间,一种强烈的欲望从曹操内心深处燃起,使他强烈急于行动,证明自己。一个来自自己早年作为的念头闪过脑海。
曹操慨然起身,手指洛阳城门方向道:“操虽不才,略逞小计,可断董卓之首,悬于都门外,以谢天下!”
“哦?孟德果有此心!”王允听罢,避席问道:“愿闻孟德高见。”
曹操对道:“操知董卓自掌权以来,广集天下美女、珍怪以为乐——操近得骁骑校尉一职,愿借一物,以答谢及进献为名,入相府近身刺董。”
“好!”王允闻听赞道,“孟德好胆略——只是不知需凭何物?”
“此物恰恰大人所有。”
“老夫所有?”
“正是。”
“何物?”
“操闻大人有一家藏锋器,名唤‘七宝刀’,七宝镶嵌,华美而锋利异常,又名‘七星剑’,愿借得此物。”
“好!孟德稍坐。”王允毫不犹豫,示意曹操坐下,自己就在密室一角的藏柜中寻找,须臾捧出一个长匣放在眼前。
打开长匣,一把尺余长、装帧华丽的利器现于眼前。将、宝物抽出刀鞘,顿时满室生光,只见刀身由金、银、玉、水晶、玛瑙、珊瑚、珍珠七种宝物镶嵌,排成北斗七星之列,极为精巧,煜煜闪辉,华贵无二,刀锋更是锋利无比。原来,出身世代冠带州郡的并州大族的王允,家传宝物一向众多。
曹操正要致谢,被王允捉手阻住,“孟德不必多言,全在这刀上。”说着,双手托刀,举过头顶。曹操接过刀来,“请静候佳音。告辞了。”
且说何颙连忙奔向伍孚的住宅。推门而入。
“你……你怎么连门都不锁。”何颙上气不接下气,责道。
“怕什么,你的脚步声我认得。”伍孚正在屋内,背朝何颙道,手中忙着,像是在擦拭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
伍孚回过身来,手中正是那把短刀。桌案上还放着擦拭的巾布。
“你,果然要去刺董。”何颙证实了自己的担心。
“既然猜到,何必来问。”
“不可!”何颙连忙阻拦道,“董贼何许人也,且不说身旁爪牙、武士环绕,那吕布武勇天下无双,就是董贼自己也是力大难匹,颇有武略。”
“此种行刺毫无把握,徒增牺牲——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何颙坚决不同意。
“我早想手刃老贼久矣,又岂在今朝。”伍孚道,“现在老贼戕害生灵,残暴太甚,简直与魔王无异,我今为天下除害。”
“万一失手奈何呀?”何颙急道,“本初来信并非说只有行刺一途呀!”
“袁氏厚待我久矣,想我伍孚,不过汝南一游侠,若失手,就当以报袁氏。”伍孚早已想过。
见伍孚意断已决,何颙只得作罢,连连摇头叹息。
曹操回到宅邸。卞氏相约迎,觉察曹操神色异乎寻常。
“夫君今晚何故如此?”卞氏忙关切问道。
曹操神色凝重,未直接答,伸过七宝刀,“正为此故。”
卞氏冰雪聪明,接刀便明白大半,“夜来密议,授得此刀,可是要去行刺?”
“正是。”既然猜到,曹操也不相瞒。
“夫君,万万不可!”卞氏闻听坚决阻道。
“有何不可!”曹操意气未消。
“如何行刺?”
“入宅近身乘之。”
“不可行,必有疏失。”
“有何不可,吾向日曾入得张让宅中(见《前传》)行刺,即便未遂,亦手舞短戟于庭中,百人不能近身,从容全身而退。”曹操道,“今有如此锋器,又得老贼垂信,正更有把握也!”
“张让是张让,董卓是董卓,不可同日而语。董卓掌天下兵权,部下猛将极多,本人更力大有武略,岂容轻易近身。”
“我固知夫君之心,想要一举名扬天下。”卞氏继续道,“然而行刺不过仗一时匹夫之勇,虽烈而不合君——夫君前程万里,岂在为一区区刺客。”
“夫君,想成大事,唯有以自身真正实力,亲手开创,披荆斩棘,才能克成洪业,雄略天下,方不枉一生!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期盼的夫君!”
“贱妾肺腑之言!望夫君思之!”
说着长跪不起。
曹操被卞氏的这番大义见解所震撼,立时冷静了多,他过来捉卞氏手而起,动情道:“谁想天下竟在你的腹中!”
全新的大志在心中燃起,一个全新的自己即将焕发!
明日,朝会,伍孚在朝服里身着贴身小铠,袖藏短刀。文武分开两列站立,董卓像往常一样,缓步,上殿而来,穿过臣列,就往设在殿阶上、皇帝身边的专座……突然,一声大呼“天诛国贼!”伍孚从列后冲出,举刀奋力向董卓猛刺……
董卓毫无防备,大惊,然而他见“刺客”手中的“凶器”,不过一把短刀,便不十分畏惧。董卓虽胖大,反应、身法却异常灵活,他见势向侧后一退,伍孚没有刺中,董卓闪开刀锋,就势将双臂紧紧攥住伍孚的手臂,力大将手臂反扭过来,伍孚的刀也掉在地上。见没了刀,董卓腾出一手,朝伍孚背上猛击一掌,推向护殿武士。武士们上来,就将伍孚揪倒在地。
董卓上前,示意武士将人架起。董卓大怒,质问呵斥道:“伍孚!……老夫待汝不薄,汝却对老夫行此之事……汝欲反耶!”
伍孚仰天大笑,“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汝乱国逐贤,残暴嗜杀,罪盈恶大,吾恨不能车裂汝于市朝以谢天下!今是吾死日,何必多言!”
董卓虽怒恨,却也钦佩伍孚的勇气与烈性。
“好!老夫成全你!”说着董卓拾起伍孚掉落的短刀,直朝伍孚心窝刺来,伍孚未叫一声而死。
董卓大呼道:“吕布何在?”吕布全装惯带,带铁甲士咣咣而来。
“检查在场所有官员身上!搜查京城,缉拿同党!”
曹操目睹全程,暗自唏嘘,为伍孚,更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