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死后不到两月,蹇硕、董重、董太后,三人相继毙命,两大势力俱灭。
“嘿嘿,何进还真是屠户出身,有点血性,敢杀。”袁绍心中道,“既然这样,加快挑动他往下走,剩下的就只有十常侍了。”袁绍谋划的是根除整个宦官阶层,并同时火并掉外戚何氏一族。
夏,七月与八月之交,蝉鸣,使得愈加焦躁。必有大事发生。
袁绍见何进,当面激进建议道:“中官亲近至尊,出纳号令,今不悉废,后必为患!”
“黄门、常侍累世积盛,威服海内。前窦武欲诛之而反为所害,但因五营士生长京师,素畏服中官,而窦氏反用其锋,遂果叛走归黄门,是以事败身灭。”他进一步道,“今大将军与车骑将军二府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隽名士,乐尽死力,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也。大将军现宜整顿天下,趁此诛秽除患,必能垂名后世——机不可失也!”
袁绍的意思,何进现在面临和当初窦武一样的处境,都是新帝登基,而宦官势力深大,是自己最大的威胁,必须除掉。窦武失败皆因不掌握亲信属兵,只能依靠五营校士,而他们一向畏服中官,事发时果然倒戈相向(相关情节,详见《前传》)。而现在何进、何苗兄弟都有忠诚并效力于自己的部属、劲兵,凭借雄厚,机不可失,敦促何进立即动手。
立即动手,一举清除端掉整个宦官集团。在何进看来,袁绍的建议极为激进。
何进毕竟也是个老官僚,又一向谨慎,他本能地觉得这种方式过于风险——当初窦武正是这样,使得宦官们狗急跳墙,遂是事情不可收拾。可宦官的威胁又不得不除,他思虑着,决定采取逐步演进的方式——将中常侍以下的宦官一律罢免,以三署郎(即典谒署郎、左署郎、右署郎,分属光禄勋、左中郎将、右中郎将)替代。
“多谢本初之见。此事事大,容与太后相商。”何进打算已定,将袁绍打发走。
袁绍自然觉察出了何进的意味,看来这直接方式是行不通的。袁绍只得先下去,再策划。
何太后临朝听政。何进虽列宰辅,大权在握,大事仍需禀明太后认可方可执行。
何进进宫,见了这位异母妹妹,行过臣礼,阐明自己的想法计划。
岂料何皇后断不听从,道:“自古至今中官统领禁省,此乃汉家故事,岂可轻废?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对共事乎?”
何进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太后的态度如此坚决。而且平素和自己坦言无忌的妹妹竟然搬出了故制,并以身为女流,不宜与士人面对议事、多有不便为由搪拒。
何进立时觉得不被太后信任,又开口想细问缘由。却见何太后摆摆手,示意累了。何进只得悻悻告退,心里很不是滋味。
何皇后心里同样不是滋味,她觉得这个兄长在这件事上全然没替自己考虑。假如没有了摄事宫禁的宦官,自己这个太后和年幼的新帝将直接面对士人大臣,一切都得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势必面临被其掌控、架空的风险。对于刚刚获得并热衷权力的人,怎会接受,这且不说,皇权势必大失。
何皇后心意烦乱,便就寝。哪里留意到屏风后一袭裙裾悄然而去,那正是何皇后的母亲舞阳君夫人,她已全程听到了两人方才的谈话。
“老臣等无用,愿以老残之年侍奉太君、车骑将军,及陛下与太后,别无他心。”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齐刷刷跪倒在地,剖明心态。他们刚接到舞阳君的紧急召见,舞阳君向他们泄露了何进的计划。原来自何进诛杀蹇硕以来,十常侍虽一时和何进相安无事,但毕竟对何进的下步想法举动十分放心不下,为此他们不惜重金,通过一再贿赂,结好了何皇后的母亲和车骑将军何苗,以为疏通消息,掌控动态。
仅表明心态是不够的。“老臣等愿各出三千万钱,请太君代为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虽死无憾了,望太君垂怜。”说着,十常侍们老泪纵横,磕头不止,其状看起来十分可怜。
“好了好了,都起来了吧。这事我当奉劝太后。都下去吧。”舞阳君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很是满意,故作道。这个老妇人被金钱蒙蔽了眼睛,竟然出卖了自己的儿子,却不知包括何进在内的整个一族将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多谢太君。”巨宦们擦拭眼泪,这才起身,告退。
出来,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何进叵测!必不可留!”张让怒道,“前番我曹牺牲掉了蹇硕,以为可以打发他不找我们的麻烦,彼此相安无事,没想到大权在握,竟仍不满足,得寸进尺,必欲彻底剪除我曹,其心何其狠也!”
“当初没有我们,姓何的们哪有今天!”
“忘恩负义不说,竟要非灭我们不可,简直岂有此理!”
“杀了这个杀猪的!”
……
“都别说了。”张让喝止道,“不要在这里徒费非口舌,都随我这就前往何苗府。”在何苗府邸,同样的戏又演了一遍。十常侍明告何苗何进的计划。
“何进这是要擅权啊。”何苗心中担忧道,他的权力没有了制约,对自己极为不利。他决定入宫见妹妹。
翌日,舞阳君与何苗一起求见何太后,为宦官求情。何苗更道:“大将军专杀左右,分明是擅权以弱社稷。”这样做只能削弱、架空新帝和太后。
何皇后深以为然,加强了从此坚决不向何进让步之心,与何进之间更为隔阂。
虽知太后不悦,何进仍想变通,他翻来覆去、患得患失,考虑了些时日。硬着头皮求见太后,又请求诛杀宦官中的“放纵者”,放纵者是谁,当然是十常侍。
如今这对兄妹之间的关系已然变化。灵帝亡故,新帝登基后,何进辅政,已从原来皇后依靠的外戚变成意欲独擅大权者,而原来的皇后变成超然新帝之上的太后,正在临朝听政。两人地位、关系的变化,才是矛盾冲突在所难免的本质原因。
何皇后知道何进又是为的什么前来,推脱身体不适,只是不见。
何进无奈退出。怪这个以前对自己一向尊重、言听计从的妹子现在的态度,心下烦恼难解。
宦官的地位丝毫未变。但他们仍时刻警惕着何进下一步的举动。
这些时日,袁绍丝毫没有闲着,他殚精竭虑,又策划了一个更全面更决绝的方案。
袁绍见何进,两人商议。
“什么?召集四方猛将,引兵向洛……”
“是。再辅以诸豪杰募兵四方,共为声势,胁之太后。”
袁绍解释道:以大将军之名召集握有军权的各地方长官,一齐向洛阳进发,同时派遣豪杰征兵四方,造成巨大声势,向太后施压,迫其就范。袁绍欲让何进先和太后产生冲突。
“皆以诛戮阉宦为名。”袁绍补充道,“请大将军决断吧!”说完,他的双眼盯视着何进,不觉放出狠戾的光芒,像是等待一只大羊入套。
然而何进仍自犹疑未决,他不置可否,岔开,具体问道:“本初都计划发动何人?”
“外将方面,首先并州牧董卓。”袁绍道,“董卓久战之宿将,一向威名朝野,夷狄畏服,无有过其右者——今又近在河东,殊为有利。”
“只是董卓其人一向桀骜,恐不好节制。”何进毕竟多少了解董卓的事迹、行事,担忧道。
“大将军不必过虑。此事卑下早已考虑,只是利用卓之威名,令其率兵而来、屯驻京畿上林苑即可,不准妄动。再者……”袁绍顿了一下,得意地捻着漂亮的胡须,有把握道,“董卓当初为绍叔父所辟,为司徒掾,按属吾家故吏也,何调度敢不听从?”原来,董卓早年曾被“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推荐给时为司徒的袁隗,由其征辟为司徒掾,按论属于袁家故吏——官场上故吏对于提拔自己的官长侍候如君长。有了这层关系,因此袁绍毫不担心董卓难制。(相关情节详见《前传》)
“原来渊源如此。”何进听了解释,恍然道,立时解除了疑虑。
袁绍看着何进的样子,心里不禁冷笑,“你当然不知,你那时还在街巷屠猪宰羊耳。”
“董卓可为西路,然而毕竟路途仍远。”袁绍继续阐述自己的计划安排,“再密令原并州刺史、现武猛都尉丁原,为中路,放兵数千于河内郡,冒称‘黑山贼’,火烧孟津——孟津在河阳县(属今河南孟州),毗邻洛阳城北,火光可直照城中……”
“丁原……此人先前见蹇硕掌军权,遣其从事张杨带兵诣硕,被封为假司马。蹇贼伏诛后,吾见张杨虽武勇,却性情敦厚仁和,将其留用,同时还有另一从事张辽,虽年少却武力过人,敢于任事,吾也一并留用。”何进道,“只是似丁原之徒,吾不喜之。”袁绍的提议让何进勾起了前情。
袁绍深深了解何进的心理,说服道:“蹇硕蟊贼,既已伏诛,大将军何必耿耿,恐为天下笑惧之过矣。丁原其人,出身寒微,所求不过一二显职,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其一直在外,哪知中枢深廷的利害?不过一时糊涂,乱错投机而已。现大将军独掌天下大权,谁人不知?岂有再他投之理?且其人虽粗略,却确有武勇,受使不辞难,辄冲在前,正可谓爪牙可用耳。”
一番解释、劝说,何进这才恨意解除,默认了人选。其实丁原投机蹇硕失败后,知道自己不被何进本人信赖,就秘密结交袁绍,表面甘为爪牙,实则自己也有野心,想着趁乱投机,攫取显位与权力。
袁绍又提东郡太守桥瑁为东路,进屯河南郡的成皋(今属河南荥阳)。袁绍了解桥瑁其人,虽有威惠之名,实则倨傲,然而确在士族中颇有权重,正可借他扩大自己的影响。
“以上为各路猛将。”袁绍道,“同时更请大将军幕府外遣豪杰猛士募兵四方。”
“嗯,就派刚才提到的张杨、张辽吧。”
“大将军英明。”袁绍恭维道,“绍请遣假司马张杨北归故乡并州募兵;从事张辽往东北,募兵河北之地。”他轻轻咳了一声,“更需大将军掾王匡、骑都尉鲍信,东向归本郡泰山,召募劲卒——‘泰山强弩士’。”这两人都是当地的豪强,同被何进征召到幕府——其中王匡以任侠闻名,和袁绍特别结好,待之如君长,听任其安排调度,从来无二。
对于袁绍的计划安排,何进算是基本同意,但出于周全,他明日仍要与幕府其他诸君共议之。
明日,何进召集幕府全部人员,又加入了朝中部分正直而有经验、名望的大臣、官员,济济一堂,会聚百郡邸,进行重大磋商。
气氛空前凝重。“汝等皆知宦者历来为恶,前者蹇硕更是……如今,老夫以为……”何进情绪高昂,将方案之计划、安排和盘道来。
聆听,堂内一片鸦雀无声。
“这一定是袁本初的主意。”曹操在心里道,“看上去颇有架势、喧嚣、华丽而又肆意,以何进的胆量,断是不敢想,更不敢做的。”
“这样兴师动众的安排……难道只为除掉宦官……究竟真的想干什么?”曹操正想着,突然听者中一个声音响起,“万万不可!”声音很是雄浑高亢。
众人循声望去,见原来是大将军主簿陈琳。陈琳字孔璋,乃广陵(今江苏淮安)人,深有文才,以雄文、辞赋著称,手笔当世稀有匹对。何进闻其才名,征召为主簿,幕府的重大书辞文告皆出自其手。
陈琳谏道:“民谚‘不可掩目捕雀’,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而况国家大事岂可以诈立乎?今大将军总揽皇威,手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清除阉宦犹鼓洪炉燎毛发耳。奈何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届时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秖为乱阶。”
“不料陈孔璋文采之外,竟也有如此深知灼见!”曹操心中感叹道。
何进不觉得陈琳见解一针见血。他看着陈琳琅琅而谈的样子,心说:“怎么,一个秉笔承意者也该有自己的见解?发此危言大论,以博得众听么?”对于陈琳的行为,先是甚为不悦。
“难道不明此举只为造势,胁迫太后。”何进心中更道,又不能明说。他不屑道:“真书生之见也!”
何进接着环顾众人征求,无人以应,几成冷场。
“孟德,你有何见?”何进看到曹操,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希望听到一些支持的话。
曹操起身,先是大笑,接着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何进道:“大将军果欲行此事?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将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曹操不但对此事质疑,话中更隐含着对何进能力质疑的意味。在何进看来,还不止这些,这个自己曾经器重者,在这个重大关头,竟然不能和自己同心,而且还在公然散布悲观失败论调,瓦解士气、军心,这是绝不能容忍的。
话音未落,何进大怒,呵斥道:“孟德亦怀有私意耶?!”
“你……!”曹操当然知道何进指的是什么,他极为气恼,手指堂梁,重重甩下一句话:
“使天下大乱者,必何进也!”
在场之人,无不听到。
气冲冲离席而去。
荀攸看着他离去的背景,眯起双眼,注视良久。
“散去!”何进怒道。
会议不欢而散。
“本初,行动!行动!”何进怒气未消,催促袁绍道。
“是,大将军!”正中袁绍下怀。立刻着手操作。
一切按计划执行。
一切果按计划执行?
袁绍以大将军的名义,致书董卓、桥瑁。又派遣张杨回并州募兵。接着唤来张辽。
张辽年方二十岁,面如紫玉,目若朗星,赳赳雄武,血气方刚。
“从事可前往河北召兵。”袁绍吩咐道。
“大校尉,辽故里在并州,就近,为何远道河北?”张辽接令,问道。
对于这个年轻武人的径直质问,袁绍感到不悦,道:“并州兵精事大,你尚幼毛躁,已另遣,你可往河北之地另召。”顿了一下,袁绍又补充道:“同时留意河北可为将才者。”
“大校尉……”张辽又要问。
“汝只记得军中唯有‘服从’二字耳!”袁绍不耐烦道,“下去罢。”
“是,得令。”张辽有些悻悻,参礼遵行而去。
袁绍又召来王匡。
王匡行礼,恭敬道:“不知本初公意欲差遣小弟何往?”
“公节不必多礼。”袁绍堆笑,故作亲切道,“公节可名义前往泰山征召‘强弩士’,实则绕道河内,但察地利、形势,然后缓缓向东。”
“明白。小弟这就起身。”王匡丝毫不问缘由、目的,行礼告辞,前去执行。
“嗯。”袁绍拍着王匡的后背。送他离开,得意地颔首而笑。
袁绍又正待要召鲍信。忽见一人昂扬直入,身姿挺拔,目光炯炯,正是鲍信。
“啊呀,允诚,吾正要寻你。人言‘说曹操曹操到。’公这个却是‘想鲍信鲍信来’呀,哈哈,快请坐……”
鲍信神情严肃认真,无心玩笑,主动请命道:“本初,让我回泰山吧,必召强兵回来。”
“嗯。”袁绍朝他点头道,“我亦是此意。”
“好!我这就起身。告辞,后会有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说着鲍信告辞,急火火而去。出了袁绍处,鲍信一召等候在外的部曲、都伯(百夫长)道:“走,回泰山。”此人正是于禁。
这些人皆已散去,袁绍最后唤来丁原,两人关门密议起来……
袁绍的策略大网已散开……
却说丁原表面奉袁绍令,立即赶往河内郡、自己的并州军的营盘。
见了留守在此的麾下第一人、义子吕布,讲了袁绍的计划,命道:“奉先吾儿,速放兵数千,诈称‘黑山贼’,口呼诛杀阉党,四处抄掠、火烧孟津——记得,务必使洛阳城中得见兵火。”
吕布心中不意道:“这等小技也值我亲为之?真是大材小用。”
“那义父意欲何往?”吕布反问道。
“为父另率大军西向,前往与河东交界处,防止董贼举动。”丁原道。他在遵照执行袁绍安排的同时,也打起了自己的算盘——想着带着大军开向河内西境——这里地势极为重要,像楔子一样,正好夹在北面的河东和南面的河南两郡之间,特别是距在河南郡的京师洛阳只有咫尺之遥,既可以挡住宿仇董卓南往洛阳,自己又可以直下洛阳投机。是一招好棋。
吕布闻听,央求道:“义父,让我去吧。我久想和董贼的凉州兵较量较量,看看谁更厉害……”
话未说完,丁原道:“你且好生在这里做这个。”说着自带兵而去。
吕布极为不满,自己虽被丁原亲待,然而自负空有一身精绝武艺,却鲜有机会一逞天下,空对沙场,几无建树,怎不郁闷。
吕布没好气地大叫道:“侯成、宋宪,点起人马,四处抄掠,火烧孟津!”
手下侯成、宋宪等人得令兴奋欢呼。吕布却毫无喜意,转身独自返回自己的营帐,按剑闷坐。
被一人目睹情景,收入眼中。此人是吕布同乡、五原人李肃,年长吕布四岁,同在军中,为丁原麾下,因此平素与吕布十分熟络。
李肃不由打起了主意……
董卓接到召书。
“此真天助我也!”董卓兴奋地掷书于地。真正的机会终于到来。
一旁的李儒连忙拾起,董卓上前一把夺过,“还有何可再看的!传我令,速速点起全部人马,往上林苑,然后径取洛阳!”
李儒在此关头,却表现得异常冷静精明,他缓缓道:“此时恐非最佳时机——洛阳城中尚未自乱,且召书只言进屯上林苑——现下形势未明,不宜过早暴露吾等企图。主公若想大事全成,需戒躁急,再耐心等待、观望一些时日,待形势趋明朗,再速行决断不迟。”
“嗯,还是汝考虑的周全。”董卓听从。
“再者,还需防他人掣肘。”李儒又道。
“汝说的是丁建阳?”
“主公英明,正是。”李儒道,“刚接到李肃密报:丁原带并州军开向我河东边境,想截断通路,卡死我们,同时随时直下洛阳。”
“洒!老革乃尔!”董卓忿道,“如此……有何对策?”
“主公不必忧虑。”李儒并不担忧,“丁原为人粗略,自负其力,凡重大事多亲力亲为,其部下者有能者因之多有怨意,常叹才华不得尽用。”
“所以能收买如李肃者?”
“李肃其人,不过中等,然好利贪位,又有口舌之才,故此被我收买,一则了解宿怨丁原军情报,二则亦可借其收买其他并州将才。”
“嗯,如此甚好。”董卓明了,又强调道:“最重要的是最终要吞掉老匹夫的人马——我凉州军加并州军,天下可无视也。”
“这个自然,必在策划之列,请主公放心,早晚尽掌天下劲旅。”
董卓攥起拳,重重击掌,“好,老夫就等着看!”
孟津大火,火照洛阳城中。火中夹杂着“杀宦官啊!”、“诛阉党啊!”的呼喊声,随着风声,隐约可闻。
皇宫是城中最高的建筑,四周景致尽收眼底。何太后凭栏观望,冷冷道:“哼,定是何进的把戏!”
说着这个帝国最高身份的女人扭转身,“传我的懿旨,切不可让火势蔓延至洛阳。”在她的眼中,天下除了老家就只有皇居深宫所在的洛阳了,其他地方都可以忽略不计。
和兄长何进的关系冷淡、紧张,和另一位兄长何苗的关系,自然就会接近、增强。此时陪同在太后身边的,正是车骑将军何苗,他曾在河南尹的任上亲自出外镇压过荥阳起事,毕竟是见识经历过实务的。他见一方何进如此肆意制造危机,一方太后又如此不屑买账,十分担忧时下形势失控,这样下去,最终结果只能是何氏整个家族一起毁灭,到那时一切晚矣,不再有什么太后、大将军、车骑将军之别,同母兄妹、异母兄妹之分。
他以大局出发,请示道:“太后,请容臣面劝何进收敛,不再生事。”
何太后没有否决,便是算作默认同意。
何苗拜谢。亲自来到百郡邸,见何进。
卫士连忙来报。何进正与部曲将吴匡、副将张璋等人议事,心道:“他来干什么?”何进想起灵帝在时,利用两人本并无血缘,分出何苗一支,刻意抬举,借以分化制衡自己,便很气恼。
“以何身份求见?车骑将军?”何进问道。
“只说何氏子苗求见,未言其他。”
“请!”何进道。
何进、何苗两兄弟在密室相见。
相对而坐。四目相视。
“兄长,今无旁人,请听吾一肺腑之言。”何苗道,“吾兄弟二人虽不同根,然随母共从南阳来此梦华洛京,俱为贫贱,幸共有妹色姿凌众,又赖省内诸常侍,乃致富贵。”
“然虽至权贵,国家之事,亦何容易!今主上年幼,省内与外家何必苦苦相逼。蹇硕兀自为逆,十常侍主动撇清,助其伏诛,其情已表,其心可见。切不可为他人所蛊惑、左右,行之太过则覆水不可收,反贻害家族,悔之晚矣。”何苗苦劝道。
“不如且与省内和也。”何苗最后劝说何进与宦官取得和解。
一番话,让何进陷入沉吟。他侧过身,一手扶着额头,“容我思之。”
何苗站起,向何进深鞠一躬,“兄长,就此别过。”
谁意这竟是两人最后的诀别。
何苗出来,知道何进仍狐疑未定,犹豫不决,不住摇头。
看着何苗远去的背影,吴匡对张璋道:“准是劝大将军与阉宦媾和!——唉,同为兄弟,奈何不同心!”
张璋道:“十常侍走托苗门,已非一日,岂知其不与同谋!”
一连数日,何进举棋不定,只在辗转。
袁绍目睹,极为担忧,恐怕何进再变计。他面见何进,直问道:“大将军复欲何待?何不早决?”
何进无语。
“大将军,今其事已发,其势已造,事滞则生变啊!”袁绍道。心想“看来何进仍有顾忌……不能再等他了,就由我亲自施行……”
想罢,袁绍道:“绍知大将军苦衷,如实顾忌不便,绍可代行。”
“诶。”何进长叹一声,终于开口道,“辛苦汝了,本初,就由汝代吾行之。”
于是何进将具体事宜交由袁绍全权负责。
“任命汝为司隶校尉,专命击断。”
“是,大将军!”
“绍这就命董卓出上林苑,集结于驿站驰道,随时待命,径发洛阳。”
“哦,对了,召回王允,任为河南尹。”何进想起在外的王允,道。
“是。”袁绍退下。
布置安排完毕,何进自语道:“但愿一切顺利。”
何进未经太后,任命袁绍与王允控制了京畿要地,又命董卓集结,蓄势待发。何太后这才感到巨大的压力。
“这架势分明是要发动政变。”何太后思忖道,“这样下去,甚是危险,何进要是不顾兄妹之情,真逼起宫来,到时休矣。”
“也罢,一切皆由宦官引起,不如悉数罢免,以塞其藉。”何太后狠下心来,“传诏,悉罢宫中诸常侍及小黄门。”
张让等人得知如雷轰顶,不顾一切跑到太后跟前,跪倒一片,匍匐在何太后脚前,“太后,太后,太后果真要废弃老臣等吗?……”哭泣哀告不止。
“哎。”何太后看着他们的样子,着实可怜,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又怎么会呢——从进宫到朝夕的侍候,到灵帝要废后,十常侍各自出重金家财哀求得免。可政治从来是无情的,只有牺牲掉他们才能换得对自己的保障。“哀家也是出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说着,头偏向一边,不再看他们。
张让深知此举绝非临时起意。怎么办?经验异常老辣的他,脑子在飞转……
张让起身道:“无用老奴,敢不服从太后。此必大将军之意,老臣等开罪大将军,请太后准许,在臣等走之前当面赔罪。”
何太后点点头。十常侍们叩谢太后。
张让和赵忠交换了一下眼神。
……
何太后宣何进入宫,置下酒席,和何进缓和关系。
“兄长,眼下宫中宦者都已罢免。”她亲自与何进把盏,道,“就全换上兄长亲信之人,教守省中——兄长以为如何?”那些犹言在耳的什么汉家故事、万古不变之规的堂皇借口,一夕之间在现实的政势下,全改换不提了。
何进心下十分满足得意,“妹妹勿要多心,愚兄不得已为之……”
“哪里,兄长言重了。”
酒至半酣,何进兴致正高,何太后轻咳一声。只见立时从屏风后抖抖索索、匍匐而出了十二个身影。把个何进吓了一跳,见这十二个身影转眼向席间滚爬而来,人不像人,狗不像狗,猥琐哀怜……近了,何进擦拭醉眼,这才认出竟是十常侍!
“这……”何进毫无思想准备,转视妹妹何太后。
不用何太后开口,十常侍们像筛糠一样对着何进不停地磕头谢罪。
何进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不禁十分解气,接着酒意对他们道:“天下……汹汹,正患尔等……耳。”
不停磕头谢罪。
“尔等已知罪?——外面董卓马上就到。怕了?尔等何不早归乡里?啊?哈哈哈哈……”
磕头谢罪不止。
何太后见何进醉了,示意宫侍将何进扶下。
“你们也起来吧。”何太后对张让道,离席而去。
酒席散去。刚才行为忸怩猥琐的十常侍们一咕噜利索爬起,簇拥着首领张让,等他拿主意。
“先恢复宫中,再图之。”张让决断道。
何进自觉取得大胜利,宦官罢黜,兄妹复和,十常侍们的卑微态度更是让他获得了极大心理满足。也许,事情做到此,程度就最好了,不如就此收手。
然而袁绍却绝然不会同样认为,他所期盼的结果,还远没看到。
如今袁绍身为“三独坐”之一的司隶校尉,职要权广,绝不能坐视事情就此作罢。他加紧采取激烈行动:立即下令大肆纠察、检举京畿周遭的宦官,立时风声轩然;又作书,以何进之名,遍发全国州郡,下令各地立即逮捕宦官在当地的亲属。
形势空前紧张、急迫。
“嘿嘿,我不信逼不急阉党们……”
果然,中官们都感到恐惧、峻急,他们需要立即采取断然的行动对抗。
首先他们必须保住呆在宫中,只要在宫中,一切就有可能。
这些时日,他们借口在宫中服役多年、遗留事情繁多,尚需交接,一直赖在宫中不走,借以密谋对策。
“如今直接走太后这条路已经不好走了,只有通过走太后母亲舞阳君的门子,才能复归。”张让对众人道。
他想出一计:自己义子之妇正是何太后一堂妹,自己亲自哀求子妇,求她转告舞阳君,代为入白太后说情。当然,凭空说情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次大家各要将全数家产交出……”
话音未落,段珪心疼地哭出声来。
“混账!”张让上前一个耳刮子扇来,段珪哭声立止。
“糊涂!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只要能保住留在宫中,什么不能再得来?”赵忠对他道。
众人交给张让全部家产。
事发来,张让这才第一次归家,见了子妇,扑通一声跪倒,叩头不止,老泪横流。子妇毫无准备,大惊失色,“爹爹何故如此?”
张让抹泪,道:“公爹得罪大将军,不但尽废宫职,更必欲将全族老小赶回故里归田……唉,老朽老矣,愿乞骸骨,然你等尚在青春……”说着又是大哭不止。
“啊!这便如何是好!……子妇闻听,顿时也是慌了手脚,继而马上明白公爹给自己下跪叩头定是要求用到自己,立即道:“我既入此门,生死相依,爹爹可能让我为何事?儿媳必在所不辞。”
子妇已表态。张让道:“此事非汝亲自出面不可,愿告求舞阳君,入白太后,复召老臣等入宫。”说着,又将收集的十常侍们的家产列单交给子妇。
子妇急忙连夜进宫,求见舞阳君。见到舞阳君,痛哭流涕,说明缘由和自己的处境。
“太君如不出手,我明日便随夫填死沟壑矣……”说着,啼哭不止。
情理之中,着实可怜,舞阳君又看着这份极重的家产列单,不能拒绝,决定代为入白太后说清。
“你妹不做寡妇也成野鬼矣……”舞阳君见了何太后,说起情来。母亲劝女儿,终于说服何太后,达成密议:先暂时放归,等过些时日风头过了,再征召入宫,复职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