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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粗疏王芬异想换帝阴谋 曹操华歆明(1 / 1)

十二粗疏王芬异想换帝阴谋曹操华歆明见绝然不从

尽管帝国上下危机四起,动乱不绝,灵帝仍能安坐禁宫御座,岂知现在竟有人托起惊天阴谋,直接算计到皇帝本人身上。

豫州,沛国以北的鲁国(今山东曲阜周边)。

鲁国相宅邸窄小幽暗的密室内,有三人正在密谈。

“先生快快请讲天象!”鲁国相陈逸恳切促请引为上宾的术士襄楷,讲出近来观察到的天象。襄楷极善天文。

襄楷捋着胡须,深幽道:“老朽夜观天象,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将真族灭也。”

“果当真?”陈逸闻听,欣喜、激动道,竟一下从跪坐的姿势,双足腾跃而起。难怪乎他如此反应之大,陈逸正是陈蕃之子——陈蕃是桓帝朝和灵帝前期的太尉、太傅,是两次“党锢之乱”的漩涡中心人物;与大将军窦武一起谋划清除宦官,失败被捕杀,株连无数,亲族更不能相免,幸亏友人舍死相救,将遗子陈逸隐匿起来。后来为应对黄巾,解除党禁,陈逸才得以出来、为仕,官至鲁国相——他自然和宦官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详见《前传》)

陈逸百感交集,心绪悸动,一时竟再说不出话来。这是他梦寐以求之事,尽管尚是个预言,也足以给他巨大的安慰和鼓舞。

一旁同坐的第三人闻听,发言道:“若然者,芬愿驱除。”此人名王芬,正是刘虞前任的冀州刺史。

王芬出身青州名士,志大,好清谈,然而幽州地处北垂,汉族与边族交错,事务复杂,动乱颇多,极为棘手,要想安州,非特别的才干、手腕与威信不可,非王芬所能辄制。故而朝廷委派了宗室、又一向在汉族与边族都素有政绩、威信的刘虞替换了王芬。

岂知王芬对此却内心极为不甘,在朝廷改史为牧后,他的心理更为不平衡。

“哼,什么无能不无能,有权在手便能。设使我为州牧,大权在握,一切皆能自主,小小一幽州抬抬手便可治理服帖。”王芬不服,认为只有手中绝对的权力,一切都不在话下。

强烈的不满,让他耿耿于怀,想着如何出口恶气,想着,想着,一个惊天的计划竟在他脑海中形成雏形。

王芬与陈逸等人为政界密友,不时密会。现在闻听此情,正好借着话题,说出自己的计划。

他继续进一步说道:“宦党易除,何不更谋大事!”

陈逸平复过来,忙问是何更大之事。王芬用手指指天,又指指西面洛阳的方向,“何不索性来它个改天换日?”

陈逸对此毫无准备,极为惊讶,低声问道:“王公莫非想撤换皇帝不成?”

“正是!”王芬猛将面前一杯酒仰下肚,毫不掩饰道,“当今天子,暗弱无德,自古乱皆由内起,不如效法伊(尹)霍(光),另立明君,再造社稷,流芳千古。”说着,他的眼光看着陈逸。

陈逸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拉自己一起干。陈逸虽极力希望宦官尽灭,但废立皇帝这样的事,想都不曾想过。再者自己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太守级官员,实在是缺乏力量和号召。这样的事,陈逸不想做,也做不了,他更不问具体计划,拒绝道:“实难从命。”

“嘿嘿。”王芬失望地直摇头,“看来芬要另寻有胆识之同志者也!”说着,捧起酒罐,咚咚灌下,一饮而尽。站起身,踉踉跄跄,蹚起双履(古人脱鞋席地而坐),自顾而去。

陈逸赫然发现他竟然错穿了襄楷的鞋子。

王芬遍寻奇谋之士与己同谋此大事,他找到袁绍之友、以奇谋胆大著称的许攸,还有沛国人周旌,一起谋划。

“此事若成,一本万利!”许攸道,“值得冒险!”

“呵呵,人说子远兄好决敢为,敢冒风险,没什么不敢做的事,果然不假。”王芬欣喜道。

周旌问道,“不知王公有何具体打算?”

“合肥侯刘虞刘伯安温和谦爱,何不立之?”王芬道。

原来王芬也知此等大事极为风险,并无绝对的把握,他的计划是就立自己嫉恨的刘虞,事成后便逼温和的刘虞退位,禅位于自己;倘事不成,则将责任全部推到刘虞身上——宗室刘虞自认威信有加,功勋卓著,野心滋生,意欲对昏庸的灵帝取而代之。

“咳,立谁都一样,吾更关心真正谋略的核心部分。”许攸道,他在意、迷恋的是谋略本身。

“嗯,吾近闻本初从宫中得到的确凿消息,刘宏欲北巡冀州河间旧宅(灵帝未继位前在河间为解渎亭侯,见《前传》),可上书言称黑山贼攻劫郡县,以求得备兵,一俟宏至,以兵劫之,大事可定也!”许攸道,毫无顾忌地指称灵帝名讳,而这种直击核心的挖心式机谋,正是他的风格。

“好计!就按子远兄说的办!”王芬完全赞同、采纳,决定便按如此实施。

“不过此事过大,最好应得更多智计之士相助。”周旌道,他觉得只靠三人的力量仍是太小。

“嘿,几乎忘却!”许攸道,“吾小弟阿瞒正在家乡隐居,近在沛国——此人不用吾多介绍了吧——何不拽来一起为之。”

“嗯。”王芬闻听,点头肯定道,“曹操虽祖父为巨宦,却一贯反对宦官浊流,早年即打死小黄门蹇硕叔父;在济南作为又开罪诸常侍,因此辞官,曹操定会心怀不满……”

“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去沛国。”许攸说话便启行。

许攸来到谯县,直奔谯东五十里处曹操隐伏的精舍。

从人报过,许攸和曹操极为相熟,就直入曹操书房。

“阿瞒不要只在家忙着生儿子啊。”见了曹操,许攸也不寒暄,大喇喇道。

“有桩大买卖想不想做?”

“操只想为一处士。”

“你就跟我装吧。你这样人的长做处士,鬼都不信。”

“子远兄请明讲。”曹操毕竟好奇许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许攸一屁股坐下,说明来意企图。

“怎么样,事成,挟天子以令天下。”

曹操闻听此句,心中为之一怔。突然未明的有一种奇特的东西,从他内心深处升起,使他的身躯为之一振。然而眼下他顾不得多品味那是什么,他先要应对这个计划。

的确,自曹操出仕以来,他深切切身感受到汉室衰退,朝政日非,四方扰乱,可谓乱世,然而大汉仍具有毋庸置疑的权威。自己渴求在这乱世能一展身手,建功立业,以功业和名声,向世人证明自己,但绝不是以这种异想天开、枉然毫无把握的投机的形式。曹操对此感到不屑。他更清楚王芬其人既无实力、威信,更无手腕,这等非同寻常的惊天大事,以他们几个是断断做不成的。我曹孟德绝不蹚此浑水。

曹操不会说出心中真正所想,就以冠冕堂皇之辞拒之。

想了想,道:“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权成败、计轻重而行之者,伊尹、霍光是也。伊霍怀至忠之诚,据宰臣之势,内忧秉政之重,外有群卿同欲之势,故能计从事立。今诸君徒见曩者之易,未睹当今之难。诸君自度,结众连党,何若七国?合肥之贵,孰若吴、楚?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废立皇帝这样的事,自古便是特例,只有伊尹、霍光两人做到过。两人能力、威望都为第一,不仅深有权势、人望,更得群臣同心、支持,故而才能顺利特行此特事。非王芬等人能及能为也。

“哼,你是怕了。”许攸见曹操不看好,决绝不为,也不废话,拂袖而去。

“子远兄慢行,后会有期。”曹操揖道。

“挟天子以令天下……”

曹操又在想……

拉拢曹操不成,王芬又想起自己在青州相识的名士华歆、陶丘洪(复姓陶丘),都是深有智谋和见解之士,便致书二人,邀相参与。

却说华歆这几日正闭门在家,心绪极为郁闷。原来好友管宁日前正式提出与自己从此友情决裂,不相往来。

华歆回忆起昔日往事。

自己与邴原、管宁,三人一起在青州游学结识,成为挚友。三人住在一起,学问之余,经常行侠仗义、周困济危——通常由华歆策划,邴原实施,管宁收尾——时人因此称他们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名噪一时。

可惜好时光很快便一去不复返。一日,三人正共同在居住的园中锄菜,锄地时翻出一片金子,管宁继续挥锄,就和遇到瓦石一样没有区别,而华歆则把金片捡起来,看了好一会,方才掷出园外。再后来,一次三人一起同席读书,有乘轩冕的高官从门头经过,仪仗喧嚣,街市轰动,管宁诵读如故,华歆则放下书出去观看——管宁终于忍无可忍,他当即用刀割开席子,分开而坐。

“子非吾友也。”就此决裂。

声犹在耳。读书不就为的出仕,以求富贵吗,有何不对。华歆想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可。至于要将多日的友情一刻隔断么。

华歆自来是个心事颇重之人,他由郁闷转为冥思苦想。突然,他悟出了两点:旧情是何其不可靠;人若要成大事,必须要掩饰自己。

“子鱼兄还在想那事?都过去了。”新友陶丘洪来访,他拍拍华歆的肩,安慰道,“哦,对了,有一件大事,还要请兄长给个建议。”两人于是到内室相谈。

坐定,陶丘洪向华歆出示一封书信,那正是王芬所写。华歆扫了一眼,便心知肚明,眼光看向别处。

陶丘洪见状,道:“怎么?兄长亦收到了?”

华歆摇摇头,眼却不抬视。

“兄长做何想?”

“汝做何想?”华歆不作答,反问道。

“我打算去冀州……”

华歆不等他说完,阻止道:“废立之事,岂是儿戏!伊霍行起来都颇有难度,何况一区区王芬。其人你又不是不知,志大才疏,素无手腕——此事必然无成,徒然连累族属,何苦。只会去而无返。”

“还是兄长专门看人看事,从不走眼。小弟惭愧,只想着利,忽略了风险。”陶丘洪服道。

华歆就手拽过书信,就在灯烛下用火烧了。

送走陶丘洪,华歆却连夜搬走。

后来,华歆到了新地,与人交合寡然,无事归家便阖门;而论事议人,也往往隐瞒自己的真实看法,在表面上做到绝不毁伤他人。反而人们觉得他平和而又老成持重,不久竟因此被推举为吏出仕。

“陛下仍欲北巡吗?”洛阳深宫中,张让侍候灵帝批阅奏章,问道。

他每每将灵帝批阅好的一卷奏章放置一边,接着又为灵帝展开一卷新的——每一奏章,他都会在皇帝开始审阅前,先以极快的速度扫视浏览一下,了解个大概——突然,张让的眼光立即被眼前这卷奏章所抓住,因此有此问。

“这几年各式纷乱不断,严峻而剧烈,使朕常有心力交瘁之感。朕本出自外藩,因祖先庇佑,乃有帝位。朕想北巡河间旧宅,祭祀告慰,以获祖先神灵启示,使朕有力量度过眼下之艰难。”灵帝放下朱笔,袒露自己的感受和初衷——在绝对亲信的面前,他无需刻意掩饰。

“老臣深解陛下之不易。”张让躬身深揖,“陛下乃真龙天子,上天所则,洪福齐天,必能克难平夷。”

“可这奏章,老臣以为有些蹊跷……”张让说回眼下。

“奏章?怎么?”灵帝疑问道,这才细细阅览起眼前这份奏章。

这封奏章正是出自王芬之手。王芬在奏章中言道:近来张纯、张举之乱未尽全息,张燕等黑山贼又趁势在冀南一带蠢蠢欲动,活动频繁,不时骚扰、掳掠周边郡县,形势堪忧,而州牧北向,和抚戎狄,无暇顾及。臣虽不才,向为刺史,愿请得自募各郡县兵,以为保障。特盼批复。

“一前刺史,仍忠心王事,其情可嘉。”灵帝赞道,王芬的姿态和“义举”正符合了灵帝当下的心理——对于任何主动挺身为王室分忧的人、事,与举动,灵帝都是求之不得的。

然而张让却不会这样看,他向灵帝析道:“陛下请想,一个现无任何官职的前刺史,却突然自己请示只有州牧才有权限来做的、募发各郡县的大兵,这极为反常,又偏巧是在陛下即将北巡冀州之际,究竟意欲何为,真实目的让人极为生疑——难道他想对陛下不利。”他敏感地看出这里的反常,不吝最深切的疑虑。

经张让这么一说,灵帝立时冷静了很多,稍一仔细品味,不难看出这其中的不寻常。然而怀疑归怀疑,毕竟尚无确凿的证据说明真实的意图。

“容朕思之。”灵帝无心再披览奏章,就此休憩。

灵帝心事烦忧,眠宿龙榻,是夜,得一怪梦,梦见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顿时惊觉。急忙召来宫中卜士,暗问吉凶。

“当有阴谋,不宜北行。”卜士解梦道。

“此必祖先托梦警示,以为庇佑也。”灵帝于是决定取消北巡。继而立即征召王芬入京师,灵帝要亲自当面质问究竟。

为此要确保王芬活着人到。灵帝检视官员名录关系备注,发现侍御史韩馥正是王芬外甥,于是便派他前去征召。

韩馥到了冀州,见到王芬,说明来意。王芬见皇帝起疑,明白谋已败露,决意自杀。死前,他对自己的外甥也不隐瞒,说出事情的真相。

“此等大事,败在规划疏失之上,而不在想法。”尽管阴谋败露、计划失败,王芬至死不后悔自己的打算。

“乱世降临,不久更将翻天覆地,你性懦谨优柔,需多主动谋划进取,方可自保,否则坐等尽灭。好自谋之,好自为之。舅父无能,切勿以为效样。就此诀别。”王芬临死前对韩馥道。

说完,王芬用书刀自杀而亡。

韩馥流泪将王芬自杀用的书刀收起,作为纪念遗物藏于身上。回京师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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