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如情去松鹤堂,本想问问陈家的事儿,但见老太君却不肯正面回答,一径的左顾而言其他,便知道事情又发生变故,也不多问,请了安后,便回到写意居。
沉香玲珑跟在身后,见如情有些沉重的脚步,面面相觑,心情也跟着沉香。
回到写意居,才刚进入院子,便见几个包子头正拿着扫把相互追打嘻戏,带出好些灰尘扑面而来,如情最见不得灰,连忙退开几步,皱起了眉头。
沉香见状,上前几步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嘻戏胡闹。是不是嫌皮在痒了,想挨几记板子才能长记性?”
小包子头们见如情本尊,又见沉香唬着面孔,也不好放肆,赶紧拿了扫帚胡乱扫着。
沉香又见她们扫地极不认真,怒火万丈,喝道:“云袖,你来姑娘这儿已有半年了,难不成还不知道姑娘这的规矩?扫地是你这样扫的么?还有,现在什么时候了,居然连院子都还没打理,存心找罚不是?”
云袖缩了脖子,又见如情神色淡淡的,忍不住反驳道:“我说沉香姐姐,姑娘都没发话,你发哪门子火呀,没的拿鸡毛当令箭。”
沉香气得轮目了双眸,“你……”
玲珑上前一步,喝道:“看样子,是你是瞧咱们姑娘面活心软所以蹭鼻子上脸了,连沉香姐姐的话也敢不听了。沉香姐姐,底下出了这么个不服管教的丫丫,按咱写意居的规矩,你说该如何处置?”
沉香稍稍找回了理智,大声喝道:“做事不力,拖延赖散,按写意居的规矩,发现一次扣一月俸例。发现两次打十板子,发现三次送出府去,云袖,你偷懒耍奸,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玲珑又加了句:“还不服管教,顶撞大丫头。”
沉香连忙道,“对,罪加一等。得,咱写意居也容不下你这樽大佛了,我还是去凛了太夫人吧,让太夫人来处置你吧。”
云袖神色一凛,她是从李氏那过来的,因顾忌着李氏的面子,她在写意居虽然只是粗役一枚,却也没人敢明着给她脸子瞧。但若真因为做事不力被告到李氏那,李氏为着面子,她不脱层皮也少不了一顿板子。于是,云袖赶紧敛了神色,对如情好一通诚惶诚恐的告罪。
如情神色依然淡淡的,看不出喜欢,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刀子一样凌厉,“我知道我这儿清水衙门,你们这些丫头跟着我委屈了。若真有不满的,大可亲自与我说了,我自会识相放你们攀高枝去。”顿了下,如情又盯着云袖,“你来我这已有半年,地没好好扫一次,东西倒是打坏了不少,我这还真不敢再用你了。罢了,沉香,等会儿替她收拾了行笼,亲自把她交给太夫人吧。”也不顾傻了眼的云袖,径直进入屋子里。
外头响来沉香的喝斥声,及云袖的哭哭啼啼,如情很是烦闷,歪在榻上,背靠着里头,谁也瞧不进她此刻的面容。
玲珑从后头进来,手上端了个豆绿色的官窖瓷杯,轻轻递到小几上,轻声道:“姑娘,您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见如情动也不动,又道:“若真的敢不过,要不咱们打一架。我决不还手。”
如情肩膀耸了下,却仍是不肯转身,玲珑抓了抓脑袋,又道:“那姑娘好生歇一会,我去把那云袖捉来痛打一顿。”
如情连忙叫住她,“算了,让沉香把她送回去就成了。”
玲珑其实也不是真的要去痛打云袖,又折了回来,道:“为什么非要扭送到太夫人那去呢?直接交给大夫人,照样让她吃不完兜着走。”虽然云袖是李氏送过来的,但目前当家的可是何氏。处置区区一个小丫头,还不在话下。送到李氏那,反会得罪李氏。
如情淡淡地道:“你去告诉沉香,暂时别忙着把人送过去,待爹爹去了乌兰院再把人送过去吧。”
玲珑双眼一亮,总算明白自家姑娘打的如意算盘了,高兴地“哎”了声,乐呵呵地领命出去了。
过了没两天,沉香总算找准了时机,合玉琴侍书三人,把云袖扭送到了李氏的乌兰院,过了不多久,沉香回来告诉如情,“姑娘,太夫人很是着恼,不待老太爷吩咐,已命人把云袖捆来打了一顿板子,找来人伢子给卖了。”
毫无意外的结局,只是没料到李氏会如此心狠,居然把她重新给卖出去。
“是哪家的人伢子?”如情问。
沉香沉默了会,低声道:“是外头胡同的那位,夫家姓杨,绰号叫三眼婆子的那个。”因为额上生了疮,后来留下了疤,便被叫成三眼婆子。
如情沉默了会,“也不过是想震摄一下其他丫头,没想到,太夫人居然会这么心狠。”那三眼婆子可不是个人品好的,姑娘一旦卖入她手里,资色好的统统高价卖进青楼,或调教一番卖进商户里作老翁们的瘦马,下场都是凄惨。
沉香也一阵凄然,但见如情这般愧疚,又安慰道:“姑娘千万别自责,谁叫她不好好服侍姑娘,仗着是太夫人送来的,就不把姑娘放眼里,还带动其他丫头有样学样,极没规矩。她有这番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跟着如情这些年来,沉香已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虽然平时候确实对她们很好,可一旦犯了原则性的错误,那是极不手软的。这云袖的处置确实重了,但谁叫她这般目中无人,猖獗无礼呢?虽然同情她的下场,但沉香更不愿自家姑娘自责。
如情确实有些自责的,那云袖虽可恶,但还不至于受到这番残忍对待。想了好一会,总算有了弥补的法子,也按着不表,只是淡淡地道:“怎么不见了桃红?”
沉香茫然,玲珑却快人快语道:“最近大老爷才升了官,风头正劲,府里的诸多丫头没事都爱往那边跑。更何况,今早姑娘还让桃红把新做的鞋子送到倚松院去,这个时候都还不见人影,估计是大老爷那真的很忙吧。”
如情瞟了沉香一眼,沉香低下头去,“没能管束好底下的丫头,是奴婢的失职。奴婢这就去大老爷那,把那这死蹄子叫回来,任由姑娘发落。”说着转身,但如情却叫住她,“算了,既然桃红喜欢大哥哥那,就麻烦你去对大嫂子说,让她就把这丫头留下吧。”
沉香瞠目,“那可怎么行,大夫人岂不恼您?”
如情淡淡地道:“就照我说的话去做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沉香总算回来,进得门来,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喜色,“大夫人什么也没说,只表示她知道了,一定好好照顾桃红的。”她把照顾二字说得极重。
如情笑了笑,“辛苦你了,这是厨房才刚端来的芙蓉饼,趁热吃吧。”
……
第二日一大早,桃红跪到如情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姑娘,大夫人瞧中了奴婢,说要让奴婢过去服侍。姑娘,奴婢舍不得您呀。”
沉香玉琴气得柳眉倒竖,玉琴冷笑一声:“大夫人那还缺人不成?旁的不要,偏要你过去?呵,妹妹好厉害的本事。”
桃红心虚地低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大夫人偏偏就瞧中了我。”
沉香冷笑,“你可知,大夫人为何会把你留下?”
桃红抬头,故作茫然的脸上却是无法遮掩的喜庆,“……这个,我也不知,姑娘……奴婢不是有意要背叛您的,实则是……”
如情抬手,制止了她的辩解:“我大嫂子为人精明,身边使唤的人无不是精挑细选的。既然能让大嫂子瞧中你,那证明你是个有本事的。你的箱笼都已收拾妥当,玉琴,你和侍书一道领着她把行软带走吧。”
玉琴领,不屑地道:“桃红妹妹,走吧,你的箱笼昨晚姑娘就叫咱们给收拾妥当了。”
桃红呆呆地望着如情,如情却不再看她,只是一边喝着厨房才打磨出来的新鲜豆浆慢慢地喝着,待喝得差不多后,这才道:“去吧,凭你的本事,相信定能在大嫂子那过得比这更好。”
跟了如情好几年,桃红还是略了解如情的,如情越是平静,她心里越是不安,但已到如此地步,纵然反悔也无益,更何况,离了如情去倚松院,可是她梦寐以求的,现下天上掉了个馅饼下来,不捡白不捡。
待桃红离去后,沉香这才忿忿地道:“姑娘,您也太好性儿了,居然由着这蹄子这般猖狂。”
如情把剩下的豆浆喝得精光,拿了帕子擦拭唇边,这才慢悠悠地道:“由她吧,留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奴才,与我也无益。既然她那么爱钻营,我就成全她吧,以免到时候落得个埋怨。”她知道,自从她婚事一次又一次告吹后,或许大家都在猜测,就算将来她找着了婆家,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与其跟着她受罪,还不如早早打算。
沉香玲珑玉琴早已表示要跟随她,永不离弃,蓝茵、侍书虽然没有明着表示什么,但做事还算勤快,或许现下已生出些许小心思,但至少还算本份。不管她日后是僚倒是富贵,此二人是留是遣她都会好生拂照的,至于剩下的绿柳……
如情侧目,“绿柳呢?”这丫头与桃红一向走得近。如今桃红已另攀高枝,估计这丫头也留不住了吧。
沉香沉默了下,心中一个咯噔,不敢直视如情的双眼。她这个大丫头,当的确实失败。
玉琴见状连忙道:“回姑娘,昨儿个二姑奶奶和二姑爷回来过,姑娘您那时候在午睡,沉香姐姐便让我们不要打扰你。二姑奶奶也没能进入姑娘的屋子,被沉香姐姐领到对面的偏厅,是绿柳接待的。”
如情讶然,“二姐姐回来了?她回来做什么?”自从上上回与她干了一架又被方敬澜骂了一通后,非一般节庆,如善是不会再回娘家的。
玉琴望了沉香一眼,欲言又止的,沉香瞪她一眼,道:“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姑太奶奶家的长房诞了嫡孙,二姑奶奶和豫郡王妃一并去了赵家贺喜,回来的时候,特意绕道来看望姑娘。”
待如情总算把姑太奶奶的长房嫡孙搞清楚是何方人物后,这才不可思议地道:“刻意绕道来看我?”姑姑方敬宣嫁入赵家二房,赵家大房长子嫡孙降世,豫郡王妃是赵家的女儿,这兄长有了嫡孙子,当然得前去庆贺,如善是她的媳妇,理应一道前去。但,从赵家到豫郡王府可有很长一段路呢,居然还绕道回方家一躺看望自己,以如善的脾性,什么时候转性了?
沉香不屑道:“二姑奶奶哪会安好心。不过是道听徒说闻得江家世子的妾室也生了个庶子,白白胖胖的可讨喜呢,那永宁伯江夫人还带着去喝赵家的喜酒呢。”
如情愣了好一会儿神,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几乎与外界脱节了,江允然居然纳了妾?还生了庶子,还真厉害呢,“娶了开安郡县居然还敢纳妾,江家世子果真厉害。”
沉香不以为然,“那开安郡县也是个没福气的,当初生孩子的时候,险些要了命,也落下病根,是不能再生养了;所以江家那只母大虫这才抬举了娘家侄女到江世子房里,这才短短一年,就生了个庶子。那母大虫如今可喜欢了,还带着庶子四处显摆得瑟。姑娘您当初被这对母子欺负,二姑奶奶偏还故意把这消息带给您,本就是不安好心。”虽然先前她也不知如善的目的,但也知道肯定不安好心,所以死活不让她进屋去见自家姑娘。
如情苦笑,“二姐姐原是想看我的笑话来着。”当初江允然故意毁她名节,原本承诺了给正妻名份,偏江夫人却瞧不上她的出身,只肯以妾礼相待。如今,历经风波,她仍是小姑独处,婆家也还无着落,高不成低不就的,还混得灰头土脸,而人家却领着庶出孙子四处显摆,还显摆到方敬宣那儿去,其目的不言而明。
忽然间,如情只觉心灰意冷,穿越女居然混到如今这种地步,确实太丢脸了。可是,在古代生存了十多年,早已被世俗礼教同化得差不多了,想要她奋起反抗,也是不现实的,除了被动接受现实外,也无别的出路。
沉香见如情心情落寞,心下也一阵黯然,又把江允然母子及向家母子给咬牙切齿骂了上百遍。
后来果真四处听人说,永宁伯世子又添庶子,永宁伯夫人高兴得在家大摆了三十桌席筵,而好多受邀的客人大都前去庆贺,甚至连豫郡王府及赵家大房二房都去了,又忍不住骂如善,又骂姑太奶奶,她们可都是如情的至亲呀,居然也跟着去凑热闹……
最后又咒骂了江氏母子,这对不得好死的母子,迟早会有报应临门的……
又过了数日,包打听的玲珑又闻到一则震天大消息,但这回却不敢在第一时间与如情分享了,而是偷偷捉来沉香,“……那向家的表姑娘也生了,向家母大虫也四处发红蛋和请柬,更可恨的还有,那死不要脸的老货居然还四处胡言乱语,说幸好没有娶咱家姑娘,不然,她哪能这么快就抱上孙子,你说这气不气人?”
沉香脸色铁青,恨声道:“那个没脸的……”
玲珑紧握着拳头,连叫了三声“可恶”,又把向家祖宗十八代给从里到外骂了遍后,又与沉香大眼瞪大小眼,“老天爷真的太没眼了。咱们姑娘这般好,居然,居然还会受如此磨难,这贼老天……向家的事儿,迟早都会传到姑娘耳朵里,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她?”
沉香想了会,道,“先有蹭鼻子上脸的云袖,后有踩低爬高的桃红,再来又是江家,现下向家也来横插一脚,姑娘已经够难受了,不能再火上添油了。”
玲珑点头,“那好,咱们一个字都不许说。”
沉香狠狠点头,心情沉重地来到屋里,在进门那会,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闷,换成一张平静的笑脸,待进得屋里,却见如情坐在桌岸前,正襟危坐,县腕写着什么,不由上前瞧了下,只见如情沉着脸儿,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境由心造;事在人为”。
沉香念了几遍,仍是不解其意,仔细读了几遍,又略有些明白,但又不敢妄自猜测,便问,“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如情头也不抬,“心情好一切都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什么都不好。所以,为了让自己好,我一定要快乐。”
“……那,事在人为?”
如情停了笔,道:“休言万般皆是命。”
“呃?”
如情转身,“打个比方吧,江家庶子出世,向家也生下嫡子,而我仍是混得灰头土脸的,但我不会就这样怨天尤人的。”
“哦,姑娘高见。姑娘果然看得开。”沉香心下稍松了口气,忽然定格不动,尖叫,“姑娘您都知道了?”
如情望着窗外开得鲜艳的月季花,微微地笑着,“你们躲在角落里咬了半天的耳朵,想不知道都难了。”
沉香呆住,又低下头去,讷讷不成言,“姑娘,奴婢不是存心要瞒您。”
如情摇头,“我不是怪罪你。而是觉得,你们一心一意为我着想,若我就为了这些旁的不相干的人把自己弄得自艾自怨,那真是对不住你和玲珑的一片苦心了。”
闻得童青雯生子的消息,若是说不吃味,那是假的。但她还能控制自己,可以把那份不甘与怨恨深埋心底。她没有外人想像的那么脆弱。身为穿越女,如今混成这副局面,已经够让丢面子了。如果连这点打击都无法接受,那还真枉为老天给她的现代灵魂了。
……
又过了数日,庆昌侯府夫人也就是何氏的三妹也生下次子,消息传至方家,老太君倒是很高兴,又逢方敬澜父子沐休日,大家齐齐坐在松鹤堂一并吃饭,方敬澜便提议,待庆昌侯府办满月酒时,就让知礼夫妇一并前去,顺便捎上如情。
老太君也正有此意,又叮嘱了如情一番,让她一定要听嫂子的话,不可妄自行动。
如情心中苦笑,不就是趁此机会让她在一群贵妇人中露露脸,顺便打打广告,证明方家还有待字闺中的姑娘,有看得上的,赶紧下单咯……
……
“姑娘,姑娘,这几个字怎么认呀。”人来人往的宏国寺,玲珑力大如牛地拨开一拨又一拔的香客,分花拂柳地来到如情跟前,兴冲冲地拿着张纸条递给如情。
正拿着绘桃花的小香扇替如情扇风的沉香接触到她的眼色,心口紧了紧,也伸长了脖子,偷偷瞧了那签条。
如情接过签条,愣了下,“这是什么呀?”
玲珑抹了脸上的汗水,嘿嘿直笑,“奴婢在月老像前求了个姻缘签,只是上头有好些字不认得,姑娘,您帮我念念嘛。”
如情啼笑皆非,瞪她,“你才多大呀,就开始思春了。”
玲珑抓抓脑袋,“不小了,不小了,今年一过就十五了,哎,姑娘,您快念嘛,上边写的什么?”
如情无耐地笑着,展开信签念了来:“花发应阳台,车行进宝来执闻朝帝阙,走马听声雷。”咦,这签文怎么如此熟悉?
沉香一字一句地在心中嚼了个遍,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听到有“进宝”和“朝帝”四字,忽地双眼一亮,喜道,“哎牙,进宝又朝帝,哇哇,姑娘,这签应该是好签呀。”
玲珑拼命点头,兴奋得双颊驼红,“对呀,对呀,那和尚也说是上上签耶。姑娘,您日后一定后嫁个好人家的,所以,现在急不得,急不得。”
如情愕然,“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玲珑哈哈大笑,“姑娘,奴婢是替您求的签呀,哈哈哈,上上签呀……”为了表示她的兴奋,还插腰仰天大笑三声。
如情木了会,铁然摇头,“这哪准呢……那年,我在齐州城,也曾去求过几回,也曾抽到这么一个签。这当不得真的。”先前在齐州城的时候,她也特迷信这个,后来抽了好几回签,再应对现下的境遇,唉,一个字,惨!
玲珑摇头,又背戏法地变出一张签来,“就知道姑娘会这么说,所以,奴婢还给您求了一签,喏,两个签,相信必有一个准。”
如情那个成吉思汗,但扭不过玲珑的热情,只得接过,展开来一字一句念着,“几年空座莫人招,今日新花上嫩条,千里有缘千里会,他乡异域也相交。几年空座莫人招……这句话倒是挺应景的……”
抬头,便见玲珑那古灵精怪的小脸放大到眼前,玲珑稀着她那“西班牙”式的小虎牙,咧唇笑道:“姑娘,两个都是上上签耶。”
如情再度无语,她感动于这两个丫头对她的忠心耿耿,可,抽到上上签又能代表什么呢?
不过,如今她是真的快被压抑到内伤的地步了,有这两个上上签在手,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前一世的自己,考试之前都会在网上搜索星座或属相的运程学习运之类的,后来参加工作了,一口气当了三年的跑腿小妹,也曾迷恋占卜和属相运程之类的算命预言,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大多时候还觉得挺有准头的。
而这回……老太君,李氏,何氏最近外出参加高规格社交活动的次数大大增加,不是她们真的爱交际,实则全为她的婚事而奔波,但大多时候,带回来的消息都令人沉闷郁积……而这两个签文,则是对她的一种安慰了。
……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又到了炙热如火的八月,三伏天里出门还真的要把人烤成烤鸭,往年这个时候,如情是能不出门是坚决不出门的。此刻,为了把自己早早销出去,也不得不顶着烈日去庆昌侯府露露脸了。
庆昌侯府从太祖皇帝开始,因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开疆拓土之功,太祖皇帝登基称帝后,被封为二等不世侯爵,当年一同封爵的六位国公,53位侯爷当中,近百年过去,庆昌侯仍能屹立朝堂,除了杨家治家严谨外,杨家还特别注重对子孙们的陪养与教导,如今,传至杨启安这一代,因皇储之争把宝押在今上身上,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眼光独到,如今庆昌侯杨启安已被列为圣上心腹,目前任五军都督府的左军都督,权利薰天。其弟杨启泰任京中十二团营都指挥使,官拜二品,也是大权在手的人物,杨家这般威势,就算只是小小的满月宴,前来投热灶的人也是如过江之鲫。
听闻京中各王府,国公府,郡王府,公主府的贵人们都前来庆贺。
方敬澜让知礼夫妇把如情带出来,其目的不言而明。
因为杨夫人生的是嫡次子,这回倒没有嫡长子那般隆重喧赫,但四百桌席筵也够让人瞧了。
何氏与庆昌侯夫人是嫡亲姐妹,知礼与庆昌侯爷乃同襟,虽然庆昌侯从武,知礼从文,但双方臭味相投,倒也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关系好得不能再好。这一层关系下来,方家也算是杨家的近亲,是以,何氏与如情才下得马车,便有丫头在垂花门处候着了。
何氏领着如情,一路来到后院,直接进入正厅,这时候早已欢声笑语,满室的贵妇人齐齐坐了一堂,何氏与杨夫人的关系在场贵妇人也是知之甚祥,不敢怠慢,纷纷招呼着。
何氏的社交礼仪表现的真不错,如情跟在她身边,也受益匪浅,参拜了杨家诸多女眷,见着杨老夫人身边的如美,便招呼着,“三姐姐。”
如美今天一身喜气的大红缕金百蝶穿花贡缎偏襟褙子,同色系金色百蝶穿花大红裙裾,一身的珠饰明亮,富丽堂皇,与何氏打过招呼后,又与如情嘻嘻地打着招呼,“四妹妹,你也来了。许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如情也握着如美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跟着笑道,“可不是,我也满想念姐姐的。”姐妹俩一番亲热,何氏一旁含笑等两姐妹叙完旧,这才上前一步道:“就知道你们姐妹俩感情亲厚,可现在也不是亲热的时候,四妹妹,来,快把你给小侄子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呀。”
高坐在上首的杨老夫人好含笑瞟了这对姐妹,道:“老二媳妇,我知道你想念娘家妹子,可这儿还有这么多客人正等着让你妹子认识呢。快把你妹子放了。”
如美脖子一缩,连松开如情的手,轻声道:“妹妹去吧,呆会儿咱们再聊。”
如情点头,又逗了才出生不久的小婴儿,送了两枚亲自绣的大红色小香包,杨夫人欣然接下,含笑望着如情,望着小香包,用手捏了捏,道:“还满香的,妹妹在里头放了什么呀?”
如情回答,“白兰花、七里香、芸香、小茴香、薄荷、白菖蒲、香茅、山羌、雄黄、薄荷叶、艾叶、白芷、藿香、丁香这些药材,戴在身上,可避免蚊虫叮咬。”
杨夫人双眼一亮,“想不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名堂。妹妹真有心。”
如情害羞一笑,“不过费心功夫罢了,其实也不值几个钱的。”其实,要她送名贵的礼物,她也拿不出来。还不如自己费些心思,亲手制作的,礼轻情义重嘛。
杨夫人笑道:“妹妹能有这份心,实属难得。礼物在心而不在贵,妹妹这礼物,我着实喜欢。”
如情表示,“若夫人喜欢,那我再多做几个来。给小公子换着戴。”然后又表示,这些香袋一般10天更换一次,就能有一定的驱蚊效果。
杨夫人很是高兴,又对何氏道:“姐姐可真有福气,居然有如此玲珑的妹妹。”若她家的小姑子能有如情一半懂事,她就偷笑了。
杨老夫人一听这话,下意识瞟了立在身畔的女儿一眼,这位杨三小姐嘴巴一撇,轻轻哼了声,小小声咕哝了句:“不就是个庶出的嘛。”
如美就立在杨三小姐旁边不远处,闻言大怒,心道,我自己的妹子只有我才能嫌弃的,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呀?
但吃够了小姑子的苦头,及受够了婆母的护短,如美纵然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拧着手帕,死死绞成一团。
杨老夫人瞪了女儿一眼,又轻轻瞟了如美,心中讶异,却也没多说什么,又笑呵呵地与旁边身穿姜黄色红牡丹掐金锦绣华服的老妇人感叹道:“这方家的姑娘,可真好。”
那老妇人淡淡瞟了正与何家女着说话的如情,淡淡地道:“是呀,挺可人的女孩儿。”然后又望了杨三小姐一眼,低低地笑道:“贵府姑娘也快及笄了吧,可有中意的人家?”
杨老夫人叹息一声,望了自家闺女一眼,眉目含笑,“这丫头呀,眼生头顶呢,非一般人家不嫁,害得我头痛。不过,幸好这丫头还算得太后她老人家喜欢,太后也曾明言,说到时候会给宁儿指婚。”
那老妇人哟呵呵一笑,“是吗?那可要恭喜了。能让太后老人家亲自指婚的,放眼整个京城,还真没几个。贵府可真有福气。”
在场诸人全是又羡又妒地说着恭喜,杨三姑娘也就是杨启宁则骄傲地抬高了下巴,微微瞟了两个嫂子,最后目光瞟在如美身上,如美手头的帕子则绞得更欢了……
何家女眷面上也说着恭喜之话,但如情可以从何氏母亲的脸上看到不以为然与对三女儿的担忧,她垂目,杨夫人在夫家受小姑子的气,偏小姑子又深得皇太后喜欢,皇太后亲自指婚的对像还会差到哪儿去,小姑子高嫁,对杨家来说还是较有利的。但,对杨夫人及如美来说,则就不大妙了呀……
何氏朝自家妹子投去同情的一瞥,又侧头与大姐余夫人交谈起来,“你妹妹嫁给我家二叔,我家三姑奶奶又嫁给了三妹家的小叔,啊哟,这辈份可真乱了套呀。”
余夫人爽郎笑道,“可不是,如今呀,这辈份全都乱了套了。”
然后姐妹二人笑了起来,末了,余夫人又正色道:“前不久姑奶奶才写信来,说她也有了,估计又是个带把的,呵,她也是个福气的。”
一旁的如情闻言,又苦恼起来。
余夫人又推了何氏一把,“你和妹夫成亲已有数载,膝下就只文哥儿一人,这可不成呀,得多加把劲呀。”
何氏苦笑,白她一眼,“送子娘娘又不是我亲戚。这哪能说生就生的。”
余夫人“哎”了声,“也是。不过,我听闻,妹夫屋子里又有了两个通房?是不是真的?”
何氏神色淡淡,“是你妹夫上司家柯家送的。你妹夫也不好当着拒绝,也只得收到屋子里了灵骨。”
余夫人咬唇,压低了声音道:“这柯老头可真让人讨厌……那妹夫可否有表过态?”
何氏冷淡的脸上略有了笑意,“你妹夫还是个意志坚定的。可惜,这么几块大好的美色成天在眼皮子底下晃着,估计迟早也得栽进去吧。”
余夫人皱眉,“妹夫可是爹娘千挑细选选上了,哪会有那么不中用。妹妹放心好了,只要对妹夫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相信妹夫自会明白妹妹一番苦心了。”
一旁的如情苦笑,怎么这对姐妹把她当空气呀?这么明张目胆当着她的面讨论她兄长房里的事,就不怕她向知礼告状么?
不过,这余氏说话还真有水准的,明明当年是方家死皮赖脸求取何氏的,偏被余夫人说成知礼是他们家千挑细选出来的女婿,虽然有恭维的成份,但听着却很受用。
佩服的目光望向余氏,这何家的姐妹,确实是个妙人儿呀。
接收到如情的目光,余夫人呵呵地笑着把她拉了过来,道:“好妹子,你可真偏心,三妹生了孩子你就送香包,为何我的没有?”
如情愕然,“待大姐姐家办喜事,妹妹一定成双的送。”
余夫人喷笑,戳了她的额头,“好你是个刁滑的,明知我不会再生了,偏还来戳我的痛处,该打。”
如晴抱着被戳痛的额头,叫道:“怎会呢,大姐姐这么年轻,再生个十个八个都没问题。哎,算了算了,大姐姐还是不要再生了吧,再生,我这双手就抱废了。”说着摊开她的青葱十指,苦恼道:“前阵子如真大姐姐才生了小侄子,如今,二嫂子又有了,我又有得忙活了。若是大姐姐再来一个,那我就真的忙不过来了。”
余夫人及何氏捂唇大笑,何氏笑道:“活该,谁叫你有一双巧手呢?不使劲的压榨如何对得住自己?”
如情故作苦恼,又笑闹了一番,何氏也不忘自己的任务,拉了如美作陪,又带着如情不动声色地拜见了其他贵妇。
拜何家姐妹所赐,今日如情倒没怎么受到拮难,如情拜见了两位郡王妃,四位太妃,五六位国公夫人及旁支偏系,还有各侯爵伯爵之家的夫人奶奶,如情一直保持着七分落落大方及三分害羞的笑,得到千篇一律的赞赏:
“这孩子生得可真水灵……”
“这孩子眉目可真好……”
“这孩子生得真干净……”
……
也有真心夸奖的,把如情拉在跟前仔细打量询问的,这时候,何氏便用她强大的记忆力搜索这些妇人家中或许还会有的待娶男儿,觉得靠谱,便一个劲儿地推销如情。
比方说,遇上永庆伯府夫人,这位夫人埋怨如情居然把她给忘了,何氏便道:“我这妹平时候都爱做些女红,估计把眼睛给熬坏了,所以没能认出夫人。”
然后这位夫人便怜惜地拉着如情道,“女红再是重要,但身体也要顾才是。我那有些鲜活的金鱼,改日派人送你一缸,时常瞅着游水的小金鱼,对眼睛有好处。”
如情羞涩地答应了。
遇上某总兵夫人,这位夫人问如情生庚年岁,如情乖巧作答,那夫人便道:“敢情好,与我家闺女年纪相当呢,可惜性子却大大不如你。姑娘若是得空,可时常去我那玩,顺带教教我那闺女闺秀之道。”
如情表示:“夫人廖赞,如情陋质,不敢妄自托大。”
这位总兵夫人又笑呵呵地表示,一定要去她那玩,她娘家一位远亲才从海宁捎了些西瓜来,又大又甜,最后又表示,“听闻方家祖籍也是海宁的,呵呵,真算起来,咱家也算得上半个同乡。”
何氏忆起这位总兵夫人膝下也有两个嫡子,觉得有戏,便代如情满嘴答应。然后又领着如情与别的夫人拜见。
方敬澜虽丢官贬职,但方家两个哥儿却是大有前徒,再加上方家又有几位实力相当的姻亲,平阳侯府的钟家,清贵派的何家,热门侯爵之家的杨家,及豫郡王府,个个显赫,各有本领,如情虽只是庶出的,但却是记在方家先位夫人大李氏名下,由此便能推算出如情也是深受兄嫂喜爱的,若是娶到她,便能与这些实力派的各个家族牵到一起,不说被关照,至少在官场上的道路又宽了几分。
如今瞧着何氏对这个妹子这般上心,好些眼光毒辣的已有计较,对如情格外的亲热。
侯昌侯府身为二待爵位,前头排坐的女眷大多都是比之高或对等的品秩及实力雄厚的女着,
相较来说,超越一二品朝庭大员的伯爵夫人则还排到了后头,这些二十来位伯府夫人则走马观花的略作介绍,在介绍永宁伯夫人云氏时,在场诸人大都知道江夫人与如情的过结,纷纷讶异望了来。
云氏面色僵了僵,却仍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何氏若无其事地对如情笑了笑:“这江夫人妹妹也认得的,就不必再介绍了。”
如美受到启发,拉着如情介绍其他夫人太太来……
云氏受了个好大没脸,其他夫人的窃笑令她心下恼怒,却也若无其事地哄着手上的小婴儿。
又过了会,靖太王妃驾到,杨老夫人及在场女眷忙起身相迎,靖太王妃一袭米色遍地缠枝芙蓉花的锦缎单裳,偏堕马髻上插着一支赤金与红宝石的簪杈点缀,反正更加光彩照人,雍容华贵之气顿显。
与杨老夫人寒暄了几句,又抱了小婴儿逼弄一番,从丫头手中拿过一块赤橙橙的玉锁递给杨夫人,“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
杨夫人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太妃赏赐。”然后靖太妃与杨老夫人坐到一块,杨老夫人又笑着叫女儿上前与太妃磕拜。
杨启宁红着脸儿,小碎步上前,恭敬下拜,靖太王妃含笑双手虚抚,上下打量一番,对杨老夫人笑道:“这才几日不见,贵府姑娘越发端庄了。”
杨老夫人呵呵一笑,“太妃廖赞,这丫头呀,可淘气了。”
杨启宁不依地嗔了母亲一眼,娇嗔道:“娘就爱拖女儿后腿。”
一阵大笑出声后,靖太王妃又从丫头手中拿了枚绞金银丝嵌宝珊瑚梅花簪亲自给杨启宁戴上,温和道:“前些日子你行及笄礼时,我不在京城,却给落下了。现在补上,你不会怪我吧?”
杨启宁神色娇羞,嘤嘤答道:“太妃美意,宁儿感谢都来不及呢,如何还敢怪罪娘娘?”
靖太妃又温和地道:“听闻太后要亲自替你指婚,可有中意的男儿?”
杨启宁越娇羞,拧捏着不肯说话,杨老夫人见状连忙道:“太后她老人家一向疼她,想必心中已有了数,断不会委屈了宁儿。”
靖太妃含笑点头,这时候,已有丫头端了茯盏来,杨启宁亲自接过,小心翼翼放到太妃身畔的紫檀木束腰茶凡上,恭敬道:“太妃请用茶。”
众人一瞧这架式,大至也明了这杨家三姑娘心中所属了,纷纷低头窃窃私语着,如美见状脸色很不好看,却除了绞手帕外,也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