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四周一片漆黑无光。
公寓大楼里,稀稀疏疏的破碎声从房间里传来。
霍南晔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看着毫无人气的屋子,自嘲般苦笑一声。
“咔嚓”一声,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林琛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屋子,眉头紧蹙,“你真的要回去?”
“嗯。”霍南晔只是随口回答了一个字。
林琛走上前,看着满地的狼藉,“你真的放弃了?”
霍南晔自顾自的收拾着东西,语气不温不火,甚是平静,“嗯。”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林琛总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刻意的走到男人的面前,更是凑上脑袋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番。
霍南晔抬眸,四目相接,“你想说什么就说。”
“我觉得你可能还没有退烧。”林琛想着摸一摸他的额头。
霍南晔不着痕迹的便躲开了他的接触,“帮我把另外一个行李箱搬过来。”
“就算要回去也没有必要这大晚上的就走啊。”
“差不多了,现在收拾好了,明早一早就离开,赶回去还能吃早饭。”霍南晔像是开玩笑,却说得很认真。
林琛若有所思的捏了捏下巴,依旧用着两颗眼珠子明晃晃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霍南晔走向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大概是口渴了,一口气就喝完了一整瓶。
林琛皱了皱眉,“那你以后还会过来吗?”
“过来做什么?”
林琛语塞。
霍南晔把空掉的瓶子丢进了垃圾桶,背对着男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冰箱里的所有东西,“不会再过来了。”
“你这次是真的放弃了?”林琛迫不及待的问。
“还能挽回吗?”霍南晔反问。
“这样也好。”林琛走上前,叹口气,“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浪费自己的大好青春,霍南晔是什么男人?是完美到让人嫉妒羡慕甚至憎恨的男人,你这样没有瑕疵的男人,她连北瑾配不上你!”
“为什么要这么说?”
林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南晔啊,我们是发小,多年的好友,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至交,我明白你心里有多难受,可是走过这一段,你的春天会满地开花。”
霍南晔似笑非笑,“那就是花心了。”
“好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给你整理。”
霍南晔摇头,“不睡了,我去洗个澡,差不多你送我去机场吧。”
“这才几点?”林琛看了一下手表,“两点左右你去机场?”
“嗯。”
林琛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见他那认真严肃的回复,顿时恍然大悟,“你不会还想着再去见一见连北瑾?”
霍南晔没有说话,径直回了房。
林琛扶额,“果然自己说了那么多,在你耳朵里,都是废话。”
凌晨三点,医院里,安静到落针可闻。
一辆车泊在了停车区域,夜风很凉,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林琛坐在车里抽了一根烟,沉默中看着独自站在大楼下却是没有进去的男人。
霍南晔的背影很孤独,像是最后的一个留恋,他几乎望眼成痴。
林琛很烦躁,也很无奈,抽完一根烟,又继续抽第二根。
病房里,连北瑾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夜风吹得窗户呼呼的响着,她受不住这样的声音,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她没有开灯,摸着黑的走到窗口处,正准备关窗子,楼下一道身影进入眼帘。
模糊的一张脸,虽说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大致轮廓像是一种烙印早已是深深的刻在了心里,任凭她如何的想要把他连根拔起,最终也发现,除非身死!
连北瑾用力的抠着窗户边缘,目光闪烁的看着大楼下一动不动的男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抬起头,拼了命的阻止着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霍南晔大概是站的有点累了,他双手撑了撑膝盖。
林琛喜极,本以为他打算放弃了,结果却见他从容不迫的坐在了椅子上,继续盯。
霍南晔的执着到了一种死心眼的地步,几乎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连北瑾背对在墙上,想要不去想,不去看,不去理会,想要关上窗户逃避,却是浑身无力使不上力气。
仿佛为了忘掉他,已经掏空了她的所有力气,她现在连呼吸氧气都是一种奢侈的行为。
对不起,二哥,你走吧,你快走吧,求求你了,你走吧,走吧。
霍南晔依旧执迷不悟的坐在大楼下,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他好像知道夜很长,他会有很多很多时间来记忆着这一晚。
“呼呼,呼呼。”连北瑾从电梯里跑了出来,眼见着就要跑出了住院部,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脚步。
不可以去,不能去,不要去。
连北瑾仓惶着往后退,重新退进了电梯里。
“小小。”霍南晔看着静悄悄的住院部大门,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的怂恿着他,他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连北瑾正准备关上电梯。
“小小。”霍南晔气喘吁吁的跑了过去。
连北瑾下意识的按下了开门键。
两两四目相接。
大堂里,温度很低。
连北瑾重病之后脸色总是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她愣愣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却是没有上前。
电梯重新合上。
霍南晔慌乱的伸手挡住,他看着她,心中有喜,却又不敢靠近。
连北瑾道,“你怎么又来了?”
霍南晔心中的期许慢慢落空了,他却依旧强颜欢笑,“我马上就去机场了,路过这里过来看看,我没有想过上楼去打扰你。”
连北瑾心虚的低下头,她扯着自己的裤腿,道,“一路顺风。”
霍南晔欲言又止,词句苍白无力,像极了空口白话。
“我要上楼了。”连北瑾提醒着。
霍南晔慢慢的缩回了手,眼睁睁的看着电梯慢慢合上,千钧一发之际,他喊道,“好好照顾自己,别生病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声音被合上的电梯门隔断了。
霍南晔喘着气,低下头,紧紧的闭上双眼。
林琛听着动静跑了进去,蹙眉道,“怎么了?”
霍南晔突然跪了下去。
林琛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前,“你怎么了?”
霍南晔按了按心口,“我这里痛。”
林琛蹲在他面前,“忘了就不痛了。”
“是吗?那怎么忘?”他问,问的很认真,犹如一个学龄前的儿童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却又渴望知道答案的那种期许。
林琛搀着他的胳膊,尝试着把他扶起来,摇了摇头,“日子久了就忘了。”
霍南晔踉跄着站起来,放声大笑,“哈哈哈,对,对,日子久了什么都忘了,都得忘了。”
林琛听着这瘆人的笑声,不安道,“咱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了。”
霍南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该走了。”
林琛走在他身后,他突然有些看不懂霍南晔这个人了,他好像藏了很多秘密,又好像没有秘密。
“咚。”
连北瑾推开病房门,喘着气,关着门,最后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抱着膝盖,掩面小声的哭泣着。
不再见了,我的霍二哥。
“啪。”连北瑾用力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她呼着气,咬着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任何声音。
你委屈什么?伤心什么?难受什么?
爱而不得的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人家都活得好好的,你怎么能这么轻视你自己的命!
楼下传来发动机的声音。
连北瑾小心翼翼的走到窗口处,眼角湿湿的,她看着楼下,看的不是特别清楚。
车子渐渐的驶离了医院。
霍南晔坐在副驾驶位上,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林琛打开音乐,道,“要不要听点曲子?”
霍南晔却是自言自语的说着,“我生在北方,活在北方,栽在她的手里,总算是去过了不一样的地方,这短暂的一生,够美好了。”
林琛听不懂他这胡言乱语的在说什么,不忍这尴尬的气氛,继续故意找着话说,“现在还对成宇进行收购吗?”
“不必了,我答应过她的。”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把这边处理好就回来吧。”
林琛双手握着方向盘,点了点头,“那家商场怎么办?再这样营业下去,估计你再多的家产也不够赔本的。”
“就一家商场而已,我赔得起。”
“真是为博美人一笑不惜投掷千金。”
“她幸福就好。”霍南晔捏了捏鼻梁,“她母亲的眼睛——”
“够了。”林琛出口打断,“他们从来没有记过你的恩,只记着对你的恨,何必呢?”
“我只记得我爱过她。”霍南晔勾唇一笑,“很多年前她就用一个笑容买断了我的一生。”
林琛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得了得了,你睡会儿吧,我不说话了。”
“不睡,闷得慌。”说着,他降下了些许窗户。
寒风的夜风迎面呼来,让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林琛时不时的瞥他一眼,“你还想说什么?”
“我爱她。”
风很大,声音很哑,让人第一时间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林琛本想着再问问,只是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除非醉酒才会失态的男人此时此刻已经痛哭流涕了出来,眼泪混合着鼻涕,毫无形象的哭泣着,像极了三四岁的低龄小童,肆无忌惮的宣泄着自己的狼狈以及无助。
那个从一开始就被放进心里的女孩子,那个梦寐以求想要养在身边的女孩子,那个承诺过给她自由自在生活的女孩子。
怎么能忘了?
怎么能放弃了?
怎么能连根拔起的丢了?
我爱她。
我真的不要命的想要爱着她。
连北瑾,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来好不好?
“霍南晔?南晔,南晔!”林琛发觉到事情不对劲,减缓车速,靠边停下。
霍南晔双手揪着胸口的衣襟,一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迹斑斑的映在了玻璃床上,折射着路边的灯光,红的刺眼。
林琛被吓得不知所措,急忙解开安全带,“我去你大爷的,你丫的别这么吓唬我,我虽然看着很健康,老子迟早也得被你给搞死啊。”
霍南晔恹恹的靠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边闪烁的星辰,耳边还回荡着她说的那些话。
“二哥,我以色侍你好不好?”
“好。”
“二哥,你不要娶别的女人好不好?”
“好。”
“二哥,等我到了二十岁你娶我好不好?”
“好。”
“二哥,你别相亲了,等我长大不行吗?”
“好。”
“二哥,我长大了,我们去领证好不好?”
“好。”
“二哥,我们离婚吧。”
“好。”
“二哥,你忘了我,你放弃我,我不要再来找我好不好?”
“……好!”
可是我想食言了,连北瑾,你回来好不好?
林琛刚解开安全带,还没有来得及推开车门,手臂处湿了一大片。
他眼瞳一张,抬起手,红艳艳的血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挂满了他一手臂。
而旁边的那人呢?
跟血不要钱似的,吐完一口又一口。
霍南晔抓住林琛的手,只说了三个字。
“别救我!”
这样就可以把她完全忘记了。
林琛吞了吞口水,喉咙很紧,像堵着石头,他愤怒的吼了一声,“老子不救你,让我看你死吗?滚。”
日上三竿,阳光明媚。
连母一大早就赶到了医院,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病房,笑逐颜开的领着自家闺女回家了。
桂花已经争相凋零了,街区两边的枫叶也在开始慢慢变黄。
完全入秋了。
连北瑾站在医院前,等着车子,扭头看向旁边正在卖花的小推车,随手选了一株多肉。
连母忍俊不禁道,“你连自己都养不好,还能养活它吗?”
“不是还有您吗。”连北瑾挂在她的身上,笑了笑。
连母戳了戳她的小脑袋,“行行行,妈妈替你养着。”
计程车停在路边。
连北瑾正准备抬步走进去,突然间心口一慌,她撑着车门歇了歇脚。
连母见状,神色一凛,忙道,“小小怎么了?”
“没事,就是心悸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好了,我们上车吧。”
“怎么好端端的会不舒服?是不是落下什么病根了?”连母紧张起来,“不行,我得去问问医生,是不是以后要注意什么。”
连北瑾抓住母亲的手,莞尔,“医生都给我说过了,没事的,可能是大病刚愈底子差了点,回家多喝点妈妈炖的汤,就养回来了。”
连母半信半疑的坐进车里,“真的没事了?”
“要不要我原地蹦一蹦?”
连母掩嘴一笑,“这倒是不用了。”
“肚子饿了,等一下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好不好?”连北瑾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我想吃小区外的酸辣粉。”
“好。”连母握着她的小手,“中午想吃什么?”
“想吃鱼。”
“还有吗?”
“还有螃蟹。”
连母摇头,“这个太凉了,得等你完全康复了才能吃。”
连北瑾鼓了鼓嘴,“我现在就康复了。”
“你康复的只是皮囊,身体里还要养着,再过阵子,我让你三哥拿回来冻在冰箱里,等你好了再吃。”
“您就不担心我半夜起来偷偷吃?”连北瑾小声嘀咕着。
“你说的对,算了,等明年再吃也行的。”
“妈,我就随口一说的。”
车子驶上了高架桥。
连北瑾无所事事的扭头看向窗外。
高架桥上早已堵起了长龙,车辆行驶缓慢。
连母眉头微蹙,“这里怎么会堵车了?”
司机师傅推了推自己脸上的墨镜,道,“来的时候就堵起了,有一辆车子停在一条车道上,车上没有人,不知是车子坏了还是车主闲的无聊把车丢在了这里,人跑了。”
“这么缺德?”连母伸着脖子张望着。
“本来就是上班高峰期,现在还瘫痪了一条车道,更堵了。”
“没有处理吗?”连母再问。
“清障车也被堵着了。”司机指向不远处同样一动不动的车子长龙,“太缺德了。”
“会不会是司机遇到急事了?”连北瑾问。
“也不对啊,遇到急事怎么可能会把车子丢在这里?不是开着车更快吗?”连母回答。
“应该是喝酒了。”司机回了回头,忍不住嘲讽道,“这年头那些有钱人都是只顾自己逍遥快活,毫无人性的。”
车子渐渐驶进,连北瑾瞥见了那辆静止不动的宾利车,不知为何,异常的熟悉。
------题外话------
把小蛮写哭了,心疼死咱们霍二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