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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往事已矣(1 / 1)

季诺这一啸出,也是不禁胸口涌荡,自知刚才怒气冲发,已是情不自禁,使得内腑微伤。正在这时,季诺只觉掌心为人一握继而一热,一道温润的内劲当下游转全身,舒泰无比。

其实不消猜测,这等深厚的内力季诺也知只有大人,当下抬头看去,只见刘汉望着自己,当下连忙又再低头缩手,拱手谢道:“多谢大人。”话音落下,又再过去好一会儿,季诺见刘汉与公孙建两人都不开口,忍不住问道:“那以后呢,以后又怎么样了?”

公孙建望了望刘汉,刘汉又看了看季诺,终于开了口来,却是冷冷问道:“你已经知道了一梁八柱的来历,甚至比原来的八柱后人知道的更多,你还想知道什么?”

依照季诺往常的个性,定是决口不敢再提,而如今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向刘汉问道:“接下来大人和公孙大人又发生了什么事,季诺斗胆欲知。”

刘汉闻言眼中闪过一道怒意与一丝杀气,手中宝剑连鞘搭在了季诺的肩上,剑虽未曾出鞘,但森寒的剑气已然令季诺脖颈上的皮肤起了疙瘩,耳垂旁的发丝竟也激荡飞扬起来。

饶是如此,季诺依然未有屈服,反倒是要探个究竟,继续追问道:“大人常常教导属下,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得干净彻底,为何今日大人说话却自毁己言。若大人觉得属下知道得太多,不劳大人动手,只要您一句话,属下自行了断。”话音落下,季诺反手便已将背上的四尺长剑拔出了一半,出手快得几乎目不暇接。

季诺虽快,却也快不过刘汉,季诺的出手是目不暇接,而刘汉的出手则是未知,因为根本就没见到刘汉出手,季诺剑鞘上的束身细链已然断去,而季诺刚握在剑柄上的右手如遭火噬,当下握剑之手一松,长剑连鞘已然落地。与此同时,季诺感到肩上负压如山,双腿无法支撑压力,当下跪倒在地。刘汉剑未出鞘即断链、击手、迫跪三举一气呵成,中间无半分生涩停顿,武功之强,已经让从未见过刘汉真正出手的季诺彻底折服。饶是如此,此时季诺口中并未求饶,却是依旧说道:“还请大人明言。”

“大人手下留情。”见此情形,公孙建忙向刘汉道了一声,继而又对跪在地上好不执拗的季诺劝道:“季诺,还不快向大人认错,求大人开恩。”

此时的季诺已被刘汉手中握着的赤霄剑鞘压得满面通红,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仍不改初衷说道:“请大人明言。”话音落下,刘汉将持剑手腕微微一抬,季诺身上的重量不知又重了多少,当下需要双手撑在地上,才能支撑住身体。

见得季诺如此,公孙建摇头叹息道:“这又是何苦呢?反正已是往事,大人与属下都已经历过了,何必再放在心上。不若说了,也该让后辈们知道什么是牺牲、什么是生不如死。”

刘汉闻言双目一闭,手中长剑一扬,季诺顿感轻松许多,只是汗湿重衣,仍是瘫坐地上。

“那一年,我们一梁八柱不仅仅损失了三柱及其夫人,更是牺牲了我们自己的妻儿。”公孙建似乎是在想究竟该从哪里讲起,过了好一会子方才慢慢道了一句,接着叹了口气说道:“那天去的不光是霍夫人,还有樊、卫,我家与大人的孩子,他们是偷偷溜出去的。那时我们正在忙着樊卫两位夫人的后事,并不知道。孩子的母亲知道了,也来不及告知我们,自己就先去找孩子去了。当我们回去后知道事情不妙,连忙拍马追赶他们。想不到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那四个孩子见到霍夫人的惨状,竟什么也不顾,就那么冲了过去,而大人的夫人与我夫人爱子心切,忙着去拉自己的孩子,也冲了过去。待到我与大人赶到时,城楼上已然下令放箭。当时我们没有选择,只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母亲拉着,而樊卫两个孩子跑在前面却更加危险,于是无暇多想,各自驱马上前救那两个孩子。我们二人快马过去,一人一手挟过一个孩子,另一只手则在拨挡箭矢。也就是那时,我们身后传来自己妻儿中箭的惨叫声,急忙调转马头,只见后面的两大两小已然中了十几枝箭,而在这时,城下涌出了无数官兵。虽然离妻儿只有不到十步之遥,但我们心中明白,两匹马若乘八人是无论如何冲不出重围的。在马蹄踏过自己妻儿身旁时,我们没有勒马,甚至连援手都没有伸出,只是一力快马加鞭,远离重围。离开百步之后,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四个人如同草扎的箭靶一样,身上射满了箭矢。我的孩子,威儿,甚至还向着我去的方向伸着手。”说到这里,公孙建的脸上愤怒、懊悔、愧疚同时涌到脸上,嘴唇颤动着像是对季诺,又像是对刘汉,更像是在对着自己,仰或谁也不是,而是向着冥冥虚空轻轻说道:“跑出了十里,我的耳旁似乎还有威儿的呼救声。”

“那是幻觉。”听到这里,刘汉陡然大声冲着公孙建喊了一声,但在季诺看来,刘汉这一声喊更像是在唤醒其自己,而公孙建亦是没有理会,只是喃喃自语着:“这并不是幻觉,自那以后,我每晚都听到妻儿的呼救声。我知道,他们恨我,怨我。”

“作为一梁八柱的家眷,他们本就应该知道这一切都是宿命,况且最后我们亲手杀了梁冀与其妻孙寿,为他们报了仇。”刘汉当下又再大声道了两句,继而陡然像是火山倒灌入了冰湖似的冷静下来,冷冷问道:“难道你是后悔当年自己的作为?”

此时公孙建两眼通红,目中充满悔恨,也不再将刘汉作为大人,苦笑一声道:“我没有后悔,我只是恨当初死的不是我。这样活着受苦,为什么当初不在城下痛快一战,死便死了。”

“啪!”公孙建话音未落,刘汉挥手就是一记清脆的耳光掴在了公孙建的脸上,而公孙建对于突如其来的耳光完全没有准备,登时被打了个趔趄,站稳之后愣立在原地。

见得公孙建怔立,刘汉上前双手握住其肩,一边用力摇晃着显得有些呆滞的公孙建一边说道:“你心中的痛我知道,但我们是一梁八柱,是不能倒下的,你必须要放下。”

公孙建闻声面上显出痛不欲生的神情,反望着刘汉问道:“说来容易,你放得下吗?”

刘汉闻言不由亦是一愣,继而咬着牙硬声说道:“放不下也要放,因为我们没得选择。”

季诺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平素睿智得近乎残忍的上司,心中半是痛惜、半是茫然,痛惜的是这两个生死与共的兄弟悲惨的往事,茫然的却是自己也是一梁八柱的一员,也许有一天,自己也必须做出像他们一样痛苦而又无奈的选择,当下有感而发脱口说道:“既然忘不了,何不铭记在心;既然放不下,又何必要放下。”

刘汉与公孙建听了季诺的话,都不禁转头望向已经站起身来重新将剑缚在背上的季诺,继而就见季诺走了过来,轻声对二人道:“大人、公孙大人,过去虽然不能忘记,但将来的路还必须走。强行违背自己,只能加重负担。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公孙建咀嚼着季诺最后的那句话,黯淡的瞳中似乎有了那么些亮色,当下没有说话,只将不知什么时候抛在地上的银枪拾起,又再紧紧地握在手中,而刘汉亦是恢复了平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度,但声音依然带着与往常不同的情谊道:“公孙校尉,你去替我准备马匹,我要即刻赶赴长陵。宫内护帝之事,就交由你主理。”

公孙建当下抱枪施礼道:“是,大人。路途遥远,务要珍重。”话音落下,刘汉点了点头,公孙建即行告退,转身向外走去,而见势的季诺亦拱手道:“属下去为大人打点行装。”

“不必,你留下,我有话要与你说。”与季诺说话时,刘汉的声音又再听不到半分感情。

季诺不知刘汉到底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但知道此时的刘汉已经恢复了一梁的身份,再不是那个缅怀往事而痛苦不已的伤心人了,而自己今日知道了这么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只怕以后的日子也免不得因此招致后患,可是大人之命,却也不得不从,只能凝立原地。

待得公孙建步出密室,刘汉转回座上坐下,直对季诺道:“你今天知道了很多鲜有人知的秘密,有些是你该知道的,但还有一些,你是不该知道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季诺自是明白刘汉是要自己保守秘密,当即拜倒说道:“属下明白。今日之事,属下不会泄露半句,若有一字风声走漏到他人耳中,属下愿以一死谢罪。”

刘汉闻言摇了摇头道:“我告诉过你,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言生死。就算要死,也是要为护皇擎汉而死。”话音落下,季诺应声叩首再道:“属下知错,决不敢再犯。”

听到季诺的回答,刘汉这才点了点头,伸手到袖中摸出一物,屈指一弹,就见一物挟风而来,直打季诺面门。季诺听到破风之声,手上来不及反应,只能抬头口中呼出一口真气,将那物来势稍减,继而不敢托大,方用双掌将那物合在手心之中。及至季诺打开掌心,赫然见是一颗白色的药丸,离鼻尚有尺半,但药味腥涩难闻,竟似毒药。

季诺自忖见过不少毒药,却从未见过有这等浓烈药味的,不过其也知道皇宫大内有不知多少种秘制毒药,这毒药药性如何、毒发后如何死法、要受多少痛苦煎熬,俱是不传之秘。饶是季诺胆子不小,可是想到那些宫廷中被毒药赐死的各种传闻,亦是不禁心寒。

季诺没有时间去想太多后事,也自知无论耍何手段,也瞒不过刘汉,此际别无选择,只能翻手仰头将那丸药吞入肚中,腹中顿时如同升腾起一团火焰,痛得季诺不禁叫出声来。

“你问都不问就将那药丸吃了,难道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座上的刘汉见状开口。

季诺痛得全身痉挛缩在一起,断断续续道:“大人……不会杀我的,至少现在……不会。”

刘汉闻言微微一笑道:“那你定是以为我给你吃的是需要定期服食解药的慢性毒药了?”

季诺此时只觉体内那团火焰四散开来,又蔓延到四肢关节,每到一处,便如针刺蚁噬一般锐痛,可是事已至此,季诺的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也就是这时,季诺的脑中如同划过一道流星似的豁然开朗,当下跪倒在地叩首谢道:“多谢大人。”

刘汉听了季诺这句莫名其妙的言语,非但不觉奇怪,反而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早说过,八柱之中,数你心思缜密,却又不畏首畏尾。好!”

季诺听了刘汉这声夸奖,自知所料不错,心中更加放松,体内的针刺蚁噬之感也逐渐减轻。片刻之后,季诺痛感全无,真气游走全身,更无阻滞,功力竟是增进了许多,不禁欣喜无比,当下又再俯首地上谢道:“多谢大人。”

刘汉面上的笑容似乎比流星划空更快,赞了那声“好”后,再见季诺复谢,又再声如止水:“你既知道就好。这丸药乃是当年留侯所遗药方所制,名曰‘白焰丹’。无论多重的伤,只要尚有生机,便可凭借此药续命,而若练武之人服食,更是增益良多。只是炼制此丹需要大量奇花异草以及许多心力,而炼制此丹的一类异花十年前已然绝种,所以留存今世不过十颗。如今你吃了一颗,加上当年我与公孙建为疗梁冀所伤,已服了两颗,也就是说,这白焰丹当世仅存七颗,端得是珍贵无比。你可知道?”

季诺知道刘汉口中向无虚言,而对那药的灵验又已切身感受,当下感激三拜说道:“属下知道此药珍贵,日后必定尽心竭力报效朝廷,不负大人赐药之德。”

刘汉闻言点头道:“你虽刚才受了我剑气所伤,但并无大碍。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将这药让你服下?”话音落下,季诺心中虽然猜到了几种可能,却也不敢轻易开口。

刘汉见季诺不语,继续问道:“季诺,你可记得你是如何才能加入我们一梁八柱的?”

季诺应声答道:“属下本是季布后人,世受汉恩,之后结识了樊简樊校尉,经他推荐,由大人与公孙大人主考三大难题,历五重考验,方才跻身八柱之列。”

“嗯,确实如此。对于你,一梁八柱是破例了,但若只有樊简一人荐你,我是决不会考虑将你纳为八柱,你又可曾知道?”刘汉闻答当下点了点头,接着有些故弄玄虚地又再问道。

季诺想了一想答道:“是因为属下是个女子,而且属下当时家门单薄,身份尚待查证?”

刘汉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皇室内廷,不比市井,八柱身份自是不能有所疏漏。只不过你是女子还有你的身世都不是最重要的,你能加入一梁八柱,当年除了樊简极力推荐之外,还有一人,也向我说起过你,同样极是赞赏,而那人平日却是甚为自负。”

“卫白。”听到这里,季诺的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身影,随即脱口便就叫出此人名字。

刘汉闻声点了点头道:“正是卫白。若不是八柱之中的这两人都对你赞誉有加,而且这两人性格又极是不同,我又怎么会对你有一窥究竟的好奇,进而将你招入八柱。现在看来,果然如他们所说,你是巾帼不让须眉。”话音落下,季诺亦是不禁得意一笑,却是并未说话。

“这也就是我留下你并给你服食白焰丹的原因。我去长陵查探犯禁之事,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公孙建虽是主理,但只怕管束樊简、卫白他们二人不住,而这二人又都钟情于你,你留在此,他二人必然不敢太过放肆。此外,你虽然心思细腻、虑事周全,但年纪尚轻,若二人动手或有高手犯禁,以你现在的功力还不足以独挡一面,有了此丹助你增长功力,就可以让我少了后顾之忧。”刘汉此番直言道罢,站起身来,对季诺又道:“内廷之事,事关重大,切记要谨慎行事,不可出半分纰漏。”话音落下,季诺应声答道:“是,大人。”

刘汉交代罢了宫中之事,再打点好行装,已近午时,继而取了马匹,径出洛阳,一路西来。沿途既有驿站可不停换马,使马力保持充沛,而刘汉内气修为也极为深湛,除了打坐调息片刻以充睡眠与吃饭方便之外,星夜兼驰,未有耽误片刻,于是在接到长陵密报之后的第二天傍晚,刘汉已然进了长安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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