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沉无意间朝他行李箱里瞥了一眼,半箱子外文书、黑白漫画册、散到哪里都是的草稿纸,上面记了些谱、他见都没见过的零食,还有几沓厚厚的百元大钞。
他盯了行李箱里的东西许久,才轻声开口提醒他:“等会儿洗澡的时候动静小点,老人睡眠浅。”
程声一边从行李箱整理出自己的洗漱用品一边回答他:“知道了。”
他收拾东西颇有秋风扫落叶之势,本来就没多整齐的行李箱被他翻得似狗啃。一旁的张沉一只胳膊撑着床边,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一只手握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皱着眉观察程声这架势。
程声似乎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他一想那一副黑漆漆的眼睛黏在自己身上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堵在心里,克制地收敛了手上翻找的动作。
他就在行李箱这屁大点空间里翻了十来分钟,才终于把该找的东西找全,直起身后提醒身后的张沉一句:“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说完程声隐秘地朝后看去一眼,发现那人一直盯着他看,慌乱之间赶忙回头,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抱着身睡衣和一怀洗漱用品朝卫生间走。
张沉瞧瞧他的背影,下意识皱了皱眉——走路吊儿郎当,脖子后面一条细长而突兀的骨头,上面盘着些莫名其妙的纹身图案,有画有字,又是英文又是小狗。这让他想起钢厂对面的老桥,经常有些脑子不大对劲的艺术家拎着油漆桶在桥面上乱画一通,青红交加,狗屁不似,画出来也是这种效果。
程声丝毫不知道后面那人怎么琢磨他,一路上心脏怦怦,抱着睡衣和洗漱用品在卫生间落了脚。
老楼本没有浴室,大家都趁周末一窝蜂涌向大澡堂,但李奶奶年纪大了,一个老人家总往大澡堂跑容易出事,这才给家里装了个淋浴头。
程声站在淋浴头下开了水,一闭眼就是刚刚张沉抬头时无意间看他的那一眼,明明那么平平无奇的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脑子里扎了根,在他洗澡的十来分钟里闪现了几十次。
他从来没见过不调皮捣蛋的男孩,以前他们院里的小孩总一起爬树、逃课去游泳、偷钻烟囱,满世界糟蹋一圈再挨个被领回去挨打。可张沉似乎没有这种童年,好像生出来就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大人一样。
程声把自己浸在热水里,不断思考怎么才能和这人做朋友,他是绝没有这种类型的朋友,他的朋友和他差不多,充其量性格有差距,有的祸害些,有的安静点,但大体家境差不离。无论如何,他的朋友里都绝不会出现这年纪便出来打工挣钱的人,挣钱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遥远的词,他们只学习,小时候学英语书法钢琴,长大一点就去参加各种比赛,等十七八九便理所应当分布于世界各地的名牌学校里。
等这趟澡洗完,已经过去快一小时。程声湿淋淋地从浴室走出来,身上松松地套着刚刚张沉递给他那件睡衣,脑袋上搭着条白毛巾,一只手拢着头发轻轻甩。
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发现张沉还没睡,正抱着本高中英文课本看,嘴巴小幅度一张一合却没发出声音,看样子是默记。
张沉身上刚刚还在的白t恤已经没了,只穿着件黑色的背心,领口松垮,露出截锁骨和大片胸口,他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一只胳膊搭在床上,手指跟着背东西的节奏一下下轻敲床板。
程声站在门口盯了他大半天,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慢吞吞挪进屋,坐到床边,仔细瞧了瞧张沉的书,主动朝他搭话:“高中英语书?你高中生啊?”
旁边的人感觉到自己周围来了个热气腾腾的活物,“嗯”了一声,也没抬头。
程声没点儿眼力见,见人家背得认真也忍不住想叨扰的心,又絮絮叨叨开口了:“你这样背不行的,背几遍过两天就忘了,我教你正儿八经的学习方法,我高考那会儿差点就拿了状元,真的,就差一丁点,要不是我作文写崩了根本就没那个状元什么事。”
张沉把书放下了,抬起头看向他,“睡觉吗?我去关灯。”
程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长篇大论全被哽在喉咙,他不甘心地停了嘴,只说了一句“那就睡觉吧”便蹬开拖鞋上了床,挨着床边爬进靠里的位置,过程中还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整个人差点磕在对面窗台上。
这一摔动静不小,原本走去关灯的张沉都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今天太热了,差点中暑,现在有点晕。”
啪地一声,张沉把灯关上,只是“嗯”了一声,就当做对他刚刚那句话的回答。
这下屋里黑透了,程声平躺着,脑袋下垫着块毛巾,有一下没一下继续擦头发。黑暗里他感觉到旁边慢慢来了个人,刻意保持了很远的距离才躺下。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设置——关闭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