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军侧目、瞳孔地震。
这数年来在西北边境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就这么陨落了。
而那个手持一杆银灰长.枪的男子,分明还是个年纪弱冠上下的少年,却有种后起之秀初露锋芒的锐利。
北燕王眼角皱褶跳了两下,感到莫名的威胁。
耶齐的部下瞬间悲恸哀嚎。
“将军!”
萧归瞧着林洇率众撤得差不多了,甩了甩手上的脑袋,用力一扔,将他送还那群胡虏。
然后利落地调转马头,踏着满地尸首,遽然而去。
北燕王这才从震惊缓了过来,不能留下小皇帝这个大患!
现在这么年轻就如此张狂,等他成了气候,那还得了?
他当即断喝一声,“给我追!拿下大梁皇帝的人头,赏黄金百两!”
声音在空旷的山间传出老远,萧归伏在马上一路狂奔,听见这话,差点没气死,老子的脑袋就只值黄金百两?!
云袅峰下,两侧峭壁森森,追杀的大军戛然停下。
北燕王眼睁睁看着萧归的白马在前头转了个弯,不见了踪影,气得差点咬碎牙齿。
这里太好伏兵了,他不敢贸然进入。
可又不甘心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明明他们只有几千残兵,斩草除根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在原地绕着圈,目光在峰底探索,寻觅着可以突破的薄弱处。
过了片刻,他忽然眼光一闪,凝神往远处看了片刻,只见云袅峰底下这条路的尽头,那里一片白茫茫,分不清是山还是雪,蜿蜒的道路也渐渐消失,似乎被掩盖住了。
他挥了挥手让一个部下上前。
“你,策马到前面十几里外探探路,本王让一支步兵给你打掩护。”
部下得令出发,谁知队伍刚刚进入云袅峰,没走几步,便被一阵乱箭射住。
前方策马的将士被一支流矢射中肩膀,从马上滚落下去。
北燕王骂了句脏话,却仍不甘心,拽着马缰在原地跶跶来回走。
双方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峰顶上,所有军士尽皆张弓搭箭,忍着高处的严寒,趴在山石后面一动不动。
萧归紧紧抱着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的温无玦,神色焦灼。
温无玦本就发烧迟迟未愈,此时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全身每一根骨头几乎都在冒着寒气,怎么捂都捂不热的感觉,冷得他唇色发紫。
萧归心急如焚,却别无他法,只能紧紧地抱着他,带着揉进自己身体的力量,让自己身上的温度渡过去。
“相父……”
温无玦感觉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峰底原本有一条可以直通凉城的官道,按照温无玦的计划,是可以从这里撤回凉城的,但适才他派人去探路,才发现近日大雪连下,路居然已经被封住了。
一边是被堵住的退路,一边是云袅峰下的围兵不去,所有人困在这冰天雪地的峰顶,恐怕不用等到断粮,就得活活冻死了。
他忽然想到了书中的原身便是饿死在冰雪之中的。
难道不管他如何筹谋,都无法改变所有人的结局吗?不管作死也好、自救也好,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温无玦缓缓叹了一口气,“天要绝我。”
萧归看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却几乎听不到他细弱游丝般的声音,要俯身凑得很近才能听到。
“相父,你别睡啊!”萧归急了,拼命摇晃着他的身体。
温无玦:“……咳咳。”
还没死呢,等会就得先被你摇死了。
太冷了,萧归身上的热度怎么不能给他一点点呢?他努力地挪挪身体,想要贴得更紧一点。
山下的围兵徘徊许久,迟迟不去,甚至已经在开始安营扎寨。
林洇观察了片刻,面色极度难看。
他大步跑了过来,但见丞相此时靠在皇帝怀中,面色苍白,眼睛虚虚地闭着,看得出已经病得很重了。
他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归瞥了他一眼,问道:“有情况?”
林洇忙拱手道:“皇上,末将适才瞧见一个敌军哨探从后面官道上绕了过来,给北燕王报信,估计是从另一道上去探路了,可能……可能已经知道了云袅峰下通往凉城的通道被大雪封住了。北燕王接了报信后,就下令安营下寨,可能他们是想要围而不攻,生生将我们困死在这上面。”
萧归面上寒气缭绕,接着他的话道:“不是可能,是事实了。”
温无玦虽然烧得头昏脑胀,却还是听清楚了二人的对话。
早料到了,北燕王也不是傻子。
他缓缓开口,“原地驻扎吧,让大家都躲进军帐中取暖,留下几个人轮流在山石后面盯梢。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保存体力,缩减口粮……”
萧归几乎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才能听清楚,感觉到他的胸口的起伏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下去,他心里像被什么揪紧了似的,几欲抓狂。
一座座军帐拔地而起,却因山上石头太硬,凿不下去,扎得并不稳,北风一过来,就摇摇晃晃。
但总算有个可以避风挡雪的地儿了。
入夜,峰顶几乎滴水成冰,所有人都躲在军帐中,没有柴火,没有木炭,只能靠围在一起取暖。
只有温无玦的大帐中有少量的木炭,是因他素日怕冷,随军携带的,此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萧归给他烧了好几个火炉子,将帐中烧得温度很高,他自己倒热得不行。
又取了帕子裹了冰块,贴在温无玦的额头上,一整夜不停地换。
军中本来是有军医的,但今天厮杀混乱之中,军医早已不知是死是活了。
萧归也不懂怎么伺候发烧的人,只能凭着本能去做,他隐约记得他小时候在军中发烧,也是如此处理的。
但,似乎看起来没有效果?
温无玦浑身依然是忍不住发抖,仿佛再多的火炉子,也无法温暖到他。
但事实上,他如今的体温很高,萧归摸上去都觉得烫手,怀疑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相父,相父,相父?”
温无玦没有答话,看得萧归越发心慌,总觉得他会不会这么睡着睡着就没了。
他叫唤了半天,温无玦始终没有回应。
萧归急得将他抱起来,抖着手伸向他的鼻息下。
好像、仿佛……还有热气出来。
他放下他,又去换了额头上的冰帕子。
处理好了,才将他裹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熨帖他,好像只要能发汗就好了。
快点出汗吧。
萧归靠着大帐的角落里,紧紧拥着温无玦,干坐了半夜。
怀中的人始终没有醒来,却总是紧蹙着眉头,似乎极度不适。
到了后半夜,渐渐发了汗之后,降温才起了点效果,温无玦的神情也平和了许多。
萧归就这么一直盯着,盯着,盯着。
最终忍不住了,缓缓俯下身去,贴在他相父过热的唇上。
之前的记忆卷土重来,味道似乎更美好了。
他不再满足于点唇之间,而是一步步慢慢地探进去。
萧归胸腔里砰砰直跳,身上某处也开始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快乐并着茫然,那些话本里的画面在他脑中一一闪过,从前模模糊糊的印象,现下越发形迹清晰。
曾经他觉得肮脏的画面,现在却十分渴望。
他渴望他的相父。
这个念头一出来,某种隐隐的情愫叫嚣着即将破土而出。
萧归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
他在他相父的口腔里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越深入越凶猛,越觉得不够,仿佛想要将他整个人拆食入腹,然后就全须全尾都是他的了。
他的动作太剧烈,温无玦不适地蹙起眉头,喉间逸出破碎的声音。
细细弱弱的声音却更像是催化似的,萧归头皮都要炸了,当即嘴下更不留情。
这时,温无玦忽然睁开了眼睛。
萧归陡然顿住。
四周安静到了极点,大帐外面北风呼啸,里头几个火炉子烧得旺盛,帐中一片明亮。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一时无声。
萧归浑身上下的火瞬间灭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温无玦则是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唇上贴着的温度提醒了他。
……
“相父……别这么看着我。”
萧归慢吞吞犹带着不舍地移开嘴角,伸手捂住温无玦的眼睛,掩耳盗铃。
只要他看不见,就没有尴尬。
但,撞都撞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朕才不是喜欢男人,朕只是……喜欢的人刚好是男人而已。”
萧归犹自辩解着,又咂摸出这句话不太对劲,说了跟没说好像没区别。
但他那塞满草包的脑子着实挤不出一丁点墨汁了。
“反正我就是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
萧归虽然嘴上功夫不行,但却是典型的行动派,双手扣着温无玦的腰,霸道地往自己身上带,贴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才罢休。
温无玦:“……”
他从刚刚到现在,都没想通一个问题。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把这只狗子带歪了?
耶齐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他居然从头到尾没看出来。
萧归:“你说话。”
温无玦:“……”
萧归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但见他那双极好看的眼睛里,平静得几乎不带一丝波动,脸上也是风轻云淡,仿佛同平日无异。
他在他相父冷静得有些可怕的目光中,渐渐地生出一点慌乱。
可这点子慌乱还没冒头,就被萧归**了下去,恐惧就是纸老虎,重视它人就会退缩,他现在不能退缩。
“皇上,你再箍紧点,我的腰就要断了。”
温无玦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平稳如素日。
萧归把脑袋蹭在他的脖颈间,“不箍紧怕你跑了。”
温无玦此时头重脚轻,不欲与他纠缠,叹了口气,“还没天亮,睡吧。”
见他丝毫不提方才之事,萧归按捺不住,又抬起头来,“这么说,相父答应朕了?”
温无玦:“……”
答应你个头!
他一阵心血翻滚,缓了片刻,才终于能温和地开口哄道:“军中都是男人,皇上年少,血气方刚,有冲动很正常。待回了汴京,皇上择妃立后,懂了些人伦之道,便不会生出这种乱七八槽的念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萧归还没听完,就不满地打断他的话,“你当朕小孩子哄呢?朕自己心里怎么想还不知道?”
温无玦:“……”
他忽然怀念起之前萧归跟他针锋相对的日子了。
他一生行善积德,为何要让他一个直男面临这种绝世难题?
“皇上还没有立后选妃,又怎么知道你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萧归冷哼道:“朕不需要,朕就是想要你。”
“可我不想要你。”
这话一出,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
温无玦瞧着他面上阴云团团,在心中叹了口气,虽然话说得残忍,但好过给他念头。
萧归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腰,“不行!”
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剖白内心,就惨遭拒绝,还这么简单粗暴,无异于在心上狠狠一击。
他的眼圈都发红了。
温无玦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却终究还是闭了闭眼睛,当作没看到。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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