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在市中心知名艺术馆举办,足有三层楼,盛况空前。
看这规模,邵连倒没说假话,这美术展分量的确不轻。
只是所谓“陪他看展”又成了一句空话。
一大早的,邵连就给他发了个短信,让他自己去。
至于邵连自己,估计还在陪着病弱的许迟。
谢祺乐得自在,带着他的包就去了展。
他已经想起来了,原书中提过一句这个画展,是在原主与邵连分手之后,自许迟口中说出的。大意便是原主独自难受时,邵连还在为许迟奔波,让许迟在这个规模盛大的画展中占有一席之地。
——让原主不要再肖想邵连还会理他。
很有几分宣告主权的威胁意味。
也不知今天会不会遇到许迟。
麻烦,他还真不想理会。
谢祺慢慢踱步,很快找到了地方。
俞家公司与一些艺术工作室合作紧密,三楼有单独展厅。
属于俞家的标志很简单:一个艺术化的“一”字。
旁边展牌写着说明,便是一生万物、天人合一之类的字眼,讲述选用“一”做标志的意义。
不过谢祺第一眼就想起前几天刚知道的名字。
俞一承。
这多半只是巧合。
却倒也让他心情无端变好起来。
“目前我们……”
最前方的小空间有声音传来。
他正想上前看看。
“谢祺!”
好巧不巧,不想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正是邵连。
他不去陪许迟,来三楼做什么?
谢祺撇撇嘴,到底没对他视而不见。
“干什么?”
他只转身,微垂着头盯着地面。
今天他穿的淡蓝,很温柔素净的样子。
声音轻柔,姿态一如既往地和顺。
毫无破绽,信手拈来。
等了半天,却没听到邵连回话。
“怎么了?”
他终于抬起眼来看邵连,旋即捕捉到一点错愕。
“……跟我下去。”
停顿只是一瞬间,邵连回过神来不由分说把他拉走。
不知怎的,就刚刚看谢祺那一眼,灯光倾洒间,他忽然觉得眼前人很陌生。
就好像很久没见了一样。
也是,最近忙着许迟的事,的确冷落了谢祺。
等这些比赛和画展过去后再好好陪他吧。
邵连随意下了决定,没发觉身边人状似无意,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们的设计……俞先生,怎么了?”前方的小空间里,设计师正与身边人交谈。
“没什么,我们继续。”
淡蓝的人影已经看不见,俞一承收回目光。
谢祺被邵连拉到了一楼。
“待会我带你去见见前辈——”
“邵连。”
另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来人衣着昂贵,微扬着头。
他看也不看谢祺,只盯着邵连:
“你不来看看我的画吗?”
说完,竟也没有等他回应,就扬了扬头,向一旁走去。
原来许迟长这样。
眉眼温和,透着点源于家世的骄矜。
相比之下,谢祺与他有些许相似,却独缺了几分明亮。
邵连怔愣片刻,低声说让谢祺先跟着他等一等,抬脚忙不迭跟在那人后面。
这画面似曾相识,只是人物调换了。
谢祺冷笑一声,微不可闻。
他们穿过大厅,来到墙侧一角。
虽是偏僻角落,但也聚集了不少人——可能是因为中央的画师生得好看,台下人议论纷纷。
临时搭建的圆台上,画师笑容浅淡,正开始致辞。
“《雨过天晴》,赠与我最感谢的人。”
谢祺抬眼望去。
好一副雨过天晴。
同样是公园,同样是长椅。
唯独不同的,是画面以人物为主,惟妙惟肖。
身边的邵连显然激动起来。
许迟把他画进去了。
“这是我的老师对我评价最高的一幅画,”许迟望向台下,面带深意,“或许技法之外,情感也尤为重要。”
“这幅画的原型也在现场,我想请他上来。”他的笑容越来越明艳。
谢祺猛地抓紧了邵连的手臂。
倒不是他舍不得。
他向来冷眼看原主的感情纠葛,这回却冒出点火气。
原主最珍视的画,不应该被用做挑衅的工具。
前世好像也有人这样做过,大概是他当时男友的前任或者白月光初恋之类的……
然后那一任男友当天就变成了前任。
且他再也没有让那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晦气。
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他闭了闭眼,眼里的怒火就变成了泪光。
邵连刚动身,就看到谢祺发红的眼睛。
可这是许迟第一次这样公开与他站在一起。
至于谢祺……又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
不就是落点眼泪,他忽然觉得有些厌烦。
一次两次便罢,还能一哭就由着他不成。
大不了回家再哄。
于是他只拂开谢祺的手,站上台去。
许迟牵起了自己的手。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不乏惊呼。
邵连心中欢喜,又下意识向台下寻找熟悉的身影。
没找到。
谢祺呢?
他的目光在一楼逡巡一圈。
终于在楼梯角落捕捉到熟悉的蓝色的衣服。
乱走什么?
等他下去,他还得带谢祺去见前辈……
“邵先生。”
许迟的声音近在咫尺,打断了他的思绪。
也让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许迟身上。
谢祺走过转角。
刚刚差点露馅。
原主自然不会向邵连拉下脸……好在他反应够快。
只是心里更烦了。
他向来是在情场上被人哄着捧着的,何曾这样受着气委曲求全过。
前几天分手没能说出口,那就在今天结束好了。
谢祺把一直随身带着的原身的画扔进垃圾桶。
转头上了三楼。
旋即他眼前一亮。
这回他运气足够好。
俞一承就站在三楼窗边,端详着附近的陈设。
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没有人。
得来全不费工夫。
“俞先生。”
浸了春泉水一般的声音陡然响起。
谢祺从俞一承眼中看见了自己。
倒也是要感谢邵连,刚刚他被逼得演了回伤心模样,反倒让眼睛更水润了。
他知道自己眼睛好看,也知道怎样让自己眼里的水光怎样不偏不倚地、直直地落到别人眼里。
“谢祺?”
是他喜欢的声音。
低沉醇厚,让他想起那个雨夜,伞一撑开,风雨便被阻隔。
“是我。”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声音轻飘起来,似有甜意。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这是猎手遇到心仪猎物时的条件反射。
嗯,猎手。
他在风月场上流连已久,惯会招蜂引蝶,明面的,暗戳戳的,一切熟稔于心。
甚至还没等他细细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例如变了点调的声音。
又例如,微微弯起的眼睛,悄悄泛起的酒窝。
唔,专注又带着点倾慕的眼神,恰到好处。
对于俞一承这样身居高位的人而言……这种眼神应该比较适合?
事实上,在他考虑这点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展现出了这一切。
就算俞一承无动于衷也无妨。
他从不吝于对看中的人施与耐心。
至于耐心程度,因人而定。
俞一承显然享有高额度。
啊,他果然还是喜欢这种成熟的。
谢祺心底感叹,面上只轻笑。
眼里水光熠熠的,叫人无法忽略。
“你是学美术的?”俞一承往下扫了一眼,忽地发问。
“嗯?”
他记得俞一承应该对他并不熟悉才对。
“这个包很适合装画画工具,”他看向谢祺手里的包,“你喜欢用这种画纸?”
谢祺的包的确这几天特意定制的。
他有自己的习惯,自己画画的东西一定要按想要的方式放好。
他刚刚抽出了画,连带着里面的画纸也刚好露出一角。
“是。”谢祺语气轻快,“我是带着画过来的,想一边看展一边把这幅画画完。”
跑来画展却自己画画?
要知道这个展厅总共三楼,规模大规格高,开放半个月,一票难求。不少人看都看不过来。
……小朋友还挺独特。
俞一承升起点兴趣:
“在展厅里画画?想画什么?”
谢祺不直接回答,只是抽出了包里的画。
画中是雨夜,高大的人正作势递过来一把伞。
“光线太暗了,还在犹豫五官怎么处理。”
他轻描淡写。
身边人没有说话。
画中人衣着描绘细致,身边的酒吧招牌也相当显眼。
这暗示足够清楚。
周身寂静。
“……既然光线暗,那也没必要画出来,”良久,俞一承的声音传至耳中,“看不清的东西,没必要再费心寻找。”
他声调微冷。
先前在酒吧里见到这青年与人相谈甚欢又与自家表侄拉扯,他本无意管人私事。
可眼下这小朋友竟然明晃晃地把心思打在他身上来了。
真是……不安分。
不知分寸。
“就算光线暗,也看得清,忘不了。”
谢祺抿了抿嘴,声音轻轻。
略微示弱的姿态,他眼睛忽闪,做得得心应手。
“要是真忘不了怎么会画不出?”
俞一承毫不领情,无动于衷,脱口而出。
几乎称得上冷诮。
这人。
谢祺深吸口气,变了神色。
“俞先生……咦,谢祺你也在这?”
另一人声音传来,打破僵局。
是闻凌。
他拿着份文件走到俞一承面前,面带疑惑。
“没事,”谢祺抹去心头不快,向他勾起笑容,“刚刚我在向俞先生请教。”
“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闻先生。”
俞一承的声音拉回了闻凌好奇的目光。
两人就设计合作聊了许久,并行下楼。
“谁把画扔废纸篓里了?”闻凌眼尖,“这画都已经裱好了。”
展厅设计巧妙,楼梯转角有好几个造型奇异的废纸篓。
泛着金属冷光的画框正横在纸篓上,堵住了开口。
“放错了吧。”
俞一承看了一眼,一顿,走上前拾起掉落一旁的画纸。
“这画?”
闻凌心下只觉得奇怪。
他的合作伙伴兼老板,在自家的展厅里,放着误被扔进纸篓的裱好的画不管,捡起地上一张轻飘飘的画纸?
而且这画似乎还没画完,线条稍显潦草。
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他只打趣一声作结:
“这画里的袖扣和你的还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