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轻点儿,你轻点儿!”虎子一边龇牙咧嘴地叫,一边把赵月月伸过来上药的手压了下去。
赵月月听了话,把膏药随手往虎子怀里一丢:“我不知道轻重,你自己来。”
虎子连忙告饶:“别介啊好月月,月月姐,我这不是不方便吗?你来,你来,我不喊疼。”
赵月月拉着脸,撩起虎子的衣服,狠狠把膏药拍在了虎子的肚子上,继而端着药盘转身出了屋,全然不顾疼得在炕上弓腰成了个虾米模样的虎子。
见得虎子这般狼狈,赵善坤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虎子哥,我嫂子这是真看不上你,准备谋杀亲夫了吧?”
虎子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稍微支起了身子靠在了枕头上,又瞪了赵善坤一眼:“有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等我好了我非得抽你不可!没大没小的,那瓜子是我师叔可怜我给我买的,到头来还都进了你的嘴,你这喝着茶水嗑着毛嗑儿,看戏哪?给我抓一把。”
赵善坤把手里的瓜子随手撒在了桌上,拍了拍手站起了身,来到炕沿坐下,拉起虎子的胳膊来说:“你这不是不方便吗?手都被抓烂了,还嗑啥瓜子?这两天下雨,这东西放不住该潮了,我都不害怕上火勉为其难替你吃了,你不感谢我反倒是骂我,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到底,听着他那中气十足叫骂的声音就能知道,虎子没有伤及根本,甚至于没受什么太过严重的内伤,只不过伤处太多,看着是十分狼狈而已。所以从彭先生和李林塘那里听了话来的赵善坤,还有心思和虎子开着玩笑,没什么担心的意思。
“我咬死你!”虎子对着赵善坤咬牙切齿,“还‘勉为其难’,你怎么不死去啊?我手不方便,这玩意儿你怕吃了上火,那你怎么不说剥点仁儿出来给我吃啊?”
“行!您擎好吧。”赵善坤又来在了桌边,捏起一颗瓜子儿嗑开,又把仁儿从嘴里吐到了掌心,递到了虎子的面前,“要吗?”
虎子看了看那粒粘了口水的瓜子仁儿,又看了看赵善坤,翻了个白眼:“劳动赵少爷大驾,我实在是消受不起,这瓜子儿您老人家自己留着慢慢吃吧。”
“不要啊?”赵善坤也翻了个白眼,把那粒瓜子仁儿丢回到了嘴里,“我还舍不得给呢。”
虎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欺负我行动不方便吧你,等我行动自如了我上衙门告你去!”
赵善坤一乐:“你告我不给你剥瓜子儿吃?”
虎子气得咬牙切齿:“你不给我剥瓜子不是什么过错,你对着我翻白眼了就是大事,我可以告你一个不孝的罪过。长兄如父,捩兄一眼,杖责八十!”
虎子说的是实情,确实是有这样的法条。大清国虽然不举孝廉,然仍然推崇忠孝立国,不孝是很严重的罪过。若说有人上衙门告自己儿子女儿不孝,那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这做父母的可以要求理事官员将不孝子当堂杖毙。而当地的父母官,也会因为当地出了被父母要求杖毙的不孝子,连降三级。
捩兄一眼,杖责八十。要知道通奸之过,被人捉奸在床拉到衙门去,国法处置也不过是一百二十板子。捩就是翻白眼,或者是用眼角的目光“夹”了一下对方。这一眼,就要换来八十大板——那包铁灌铅的水火棍下来,完全是有可能当堂打死的!
虎子身为赵善坤的师兄,用这样的身份请求父母官打上赵善坤八十大板,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不过赵善坤丝毫不惧。他知道虎子完全就是在与他开玩笑。师兄弟两个可以算是一起长起来的,根本没什么说不好的,往日里更过分的玩笑都是开过的。
赵善坤嬉皮笑脸地又凑了过去,说:“师兄,你想要我给你弄点儿干净的瓜子仁儿啊?”
虎子转过头去不看他:“净说废话。”
赵善坤又说:“那啥,师兄,你跟我说说那十七奶奶要你去干什么了?你又是怎么受得这一身伤?你跟我仔细说了,我给你剥半斤瓜子,保证干净。”
虎子眼珠一转儿:“你不知道?”
赵善坤苦着脸说:“我看见十七奶奶送你回来了,可你醒过来的时候,我下山去送信了,没在寺里头待着。等我回来了,你都把事情跟我师父师伯说过了,我去问我师父,我师父又叫我别瞎打听。我再一想,我跟你住一个屋里头,我问别人干嘛?所以这不是跟你打听来了吗?”
“你真想听?”虎子转回头来。
“我真想听,师兄你给我仔细说说。”赵善坤是一脸诚恳。
“行!那我就给你讲讲。”虎子清了清嗓子,“三月初一那天,乌云蔽日,阴风怒号,我跟着十七奶奶……”
“三月初一是晴天。”赵善坤出言提醒。
“你听不听?”虎子眼睛一瞪。
赵善坤立马就怂了:“你说,你说你的。”
“晚了。”虎子拿起了架子,“现在我又不想讲了,除非你给我剥两斤。”
“一斤二两,不可能再多,”漫天要价坐地还价,赵善坤反驳道,“要不然我指甲盖受不了。”
“一斤八两,”虎子眉毛一挑,“不然免谈。”
赵善坤撇了撇嘴,继续讨价还价:“一斤半,不能再多了。”
“成交!”虎子这回答应的倒是好痛快,“那我就继续说。你手上别闲着,一边剥一边听。”
“得嘞您呐。”赵善坤把凳子和装瓜子的袋子搬了过来,坐到了炕旁边,“你说吧,我忙活着。”
虎子说给赵善坤的,和说给自己师父师叔的不一样。对着长辈,虎子自然是实事求是,不做什么虚假,也是叫长辈放心,二来也是要长辈听出些什么东西来,跟着分析一下。跟赵善坤说,那有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怎么玄乎怎么讲,胡天胡地高一脚低一脚也不管能不能圆得回来。
他自小就是爱听书,还有能够差不多复述的本事,那说书的水平在业余的人中间也不算是差的。如果说虎子小时候不是跟在彭先生的身边学道,而是拜了哪个评书门的前辈做老师,说不得也能学得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说不定还能成个角儿立个腕儿什么的。
这一番故事讲起来,虎子口若悬河,将事情说得一波三折波澜起伏。免不得炫耀自己鏖战群鬼,将对方的手段涨了数倍,好是显得自己威风凛凛。那些狼狈的事情倒是一件都没说,光说自己的好话了。
“紧接着,我施展法咒,手起刀落。‘噗’!砍下来了血淋林的人头!”虎子扬手一拍大腿,算是敲了惊堂木,牵动了两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赵善坤知道他说的不都是实情,也乐得听。他把手边堆了一小堆的瓜子仁往虎子那边推了推,问:“那师兄,我问你啊,你是不是把那个什么叫天方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是自然!”虎子晃着脑袋说,“那个天方完全不是我的对手,虽然他本领高超,又在那里守着那莲池五百年,可终究没有学过什么正经的功法心法,和我根本没得比,我随意施展几招道术,他就被我灭杀了。”
“哦,我懂了。”赵善坤点了点头,转而又笑着问,“那师兄我来问你,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呢?”
虎子面色一僵,心说这小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咳了两声,板着脸说:“那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呢吗?你别打岔!听我讲!”
“行行行!”赵善坤连着点头,“你讲你讲,我不说话搭茬,我剥瓜子仁儿。”
虎子神色一正,换了个面相,说:“我杀了天方以后,仔细察看了一番,生怕这鬼物留着什么后手未用,是诈死与我。毕竟没了头颅还能活动的妖魔鬼怪也是不少,我乃是长久行走江湖的,不可能在这样的事上掉以轻心。不过所幸这鬼物确实与我一样,都是鬼胎化形成人,掉了脑袋也是没了命在。于是乎,我收了刀,提步涉水去采那莲蓬。这变故就出在此处!”
随着虎子声音陡然拔高,赵善坤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连忙问:“怎么了?”
这一回虎子没有责怪赵善坤插话,这样的听众很能满足虎子的心思。他稍微压了压声音,说:“这天材地宝,最是难得,一件件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有缘人方能得之。这些事情谁都知道,没什么好稀奇的了,可好些个人不知道,即使是见到了天材地宝,也不是谁都能拿到手的,就算没有什么异兽精灵守护待收,那天材地宝本身也不是纯粹的花草啊!宝物有灵,不见传说中还有能把自己从土里面拔出来的人参娃娃呢。这池中的黑莲就是这样一株天财地宝,虽然比不得人参娃娃能跑会跳,能说会笑,可也有自己不叫人采摘的手段。你以为十七奶奶给我手上留下三道爪印,是为了抵御天方那等不入流的货色?不是!她知道此中最大的凶险不是别的,正是这黑莲本身。”
做好了扣,看着赵山昆庭的聚精会神,虎子微微点头,继续说:“我伸手去折,听得一声脆响,确实是折断了。可折断了它,那宝物有灵,哪里肯依?忽而间阴风引动,化成了一柄柄锋利异常的刀来,仿佛是万箭齐发向我袭来!我那时候还施展着驭煞术呢,可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整个儿洞穴里的阴气全都不听我调动了,甚至于我身体里的阴气都在向外流淌,如同开了闸的坝,收都收不回来。我一时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陷入了死局!”
“然后呢?”赵善坤两眼都亮了。
虎子嘿嘿一笑:“就在此时,我忽然觉得手背刺痛。抬起来一看,手背上三道爪痕隐隐发光。我就知道,这是十七奶奶留给我的保命之法起作用了,这黑莲会施展出防御的手段来,在她的意料之中。我自然是不会放弃这个保命的机会,拼尽全力催动灵气到这道爪痕之中,‘啪’!我手背上的皮肉顺着抓痕爆了开来,其间钻出了一个法天象地七尾狐狸的幻象,将我护在了其中。”
看虎子不说了,赵善坤追着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虎子又笑了一下,“然后我就晕倒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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