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怎么说的?”虎子有些紧张。毕竟人事不省这么长时间了,哪怕有虎子在照顾着,赵月月也已经瘦得有些脱像了。到了这等地步,全是凭着她堂上的仙家吊着一口气在,保全她性命无忧。
橘金泽找来的这个日本郎中——他说这叫“医生”——暂时成了虎子的希望。就连赵月月的父母从旁人那里得着了信儿赶过来,虎子也没阻拦。要知道此前,虎子是和赵宝福闹得很僵的,有契约在那里摆着,可就全不是那种女婿和老丈人的关系了。赵月月算是虎子买来的,和他们赵家再没有一点关系。
如今虎子不拦着赵氏夫妇,倒不是他大度不记仇。
而是他现在提不起来其他的心思。只想着赵月月能不能平安醒过来,就算是了结他的心思,将那份愧疚放下来。
毕竟中医没有办法,未必西医就没有办法——其实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橘金泽跟他提了两句,他便是急不可耐地邀着人家前来帮忙。
来的这个医生是日本人驻屯部队的军医,在昌图府,如果不算上东正教会那几个神汉一样的大夫,应该是仅有的西医先生了。
虎子也是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此处,当这个郎中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便是急忙凑了上去,询问情况。
那医生与橘金泽交流了一会儿,虎子在一边等得很是心忧。就在虎子都开始不耐烦的到时候,橘金泽才是转回了身:“虎子……”
“怎么样了?月月能醒过来吗?”虎子急忙问,“这郎中有没有办法?”
“先别这么忙,你这是关心则乱。”彭先生拍了拍虎子的肩膀,轻声劝道,“不要自乱了阵脚,听橘金泽说,说不定他们真的有办法。”
“大夫跟我说,”橘金泽等着虎子彻底冷静了下来,才是缓缓开口,“月月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像是头脑收到了什么损伤,所以一时间醒不过来。按照我当日所见的,应该是经络血脉出了问题,刺激了月月的脑子,才会让她昏迷不醒。按照你的说法,现在月月的身上的经脉已经被修复了,所以她的身体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们有没有办法治?”虎子最关心的不是为什么赵月月醒不过来,而是赵月月怎样才能醒过来。
橘金泽像是被噎住了一样,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医生说,这种情况治疗起来很是麻烦,我们可以努力尝试,但是很难保证病人可以清醒过来。”
其实,这军医也不是什么太高明的大夫。毕竟昌图府不是一个什么大的驻屯点,俄国人撤兵之后虽然扩充了一些,却也只不过三四百人的规模。这里驻扎的军医,不过是为士兵们治疗一些日常小病、处理一些磕磕碰碰为主。遇到这样的棘手状况,自然是无能为力。更何况长期昏迷确实是很严重的情形,即使是高明的西医大夫,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的表现。
“你们不是说西医很神奇吗?”虎子的手攀上了橘金泽的肩膀,“你不是跟我说西医好多病都可以治吗?怎么到了赵月月这儿你们就没有办法了呢?要是短钱的话你跟我说,你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很有钱的,你说个数出来,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虎子你冷静点。”橘金泽长叹了一声,“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的。我能帮你的我都尽量帮你,但是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彭先生把虎子的手从橘金泽肩上拉了下来,说:“虎子,橘金泽说得对。月月还活着,她就还有希望醒过来,你冷静点。”
远远蹲在一旁的赵宝福狠狠嘬了两口烟,又将烟袋锅里的残灰都磕在了石阶上。
铜口的烟袋锅和石头碰撞的两声轻响,让虎子彻底炸了毛:“你在这儿干什么?这又不是你家,这里也没有你家里的人。滚!滚出去!”
赵宝福尴尬地站起了身,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赵宝福的媳妇一直觉得是他们家对不起鬼家门,也就说合:“虎子……好歹我是月月的亲娘,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说这话我也好不自在。”
虎子倒是不跟着自己丈母娘犯浑:“这……没您的事儿。回去吧,您也听到了,哪怕是西医,也没有什么办法。请回吧。”
赵宝福把烟袋倒拎在了手里,背着手出了门。他媳妇一看也是有些尴尬,想着来一回连自己闺女的面都没见着有些遗憾。可赵宝福已经走远了,她也不好一个人呆立在这里,只得是抹了两下眼泪,紧紧跟在了赵宝福身后。
“刚才……是我不好。”又缓了缓,虎子才是跟橘金泽道了歉,“是我太激动了。本来你是想帮忙的,我还对你那样说话。”
“没事。”橘金泽摆摆手,“情急之下,这样作态也是难免,人之常情。”
这时候那日本军医又凑上来,和橘金泽说了一些什么。橘金泽一边答应着,一边不停地点头,看得虎子有些紧张。
这一回橘金泽和这个军医说完话,没等虎子再问,便是主动说:“医生说,月月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太缺乏营养,他要先给月月扎一针。”
“扎针?”虎子有些疑惑。据他所知到的,洋人是不相信针灸的作用的,橘金泽这么一说,他反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看见那个日军的军医从随身的箱子里面拿出了一个玻璃管子和一个铁枕头的时候,虎子才恍然明白了橘金泽说的“扎针”是什么意思。他又看见那个军医竟然是掀开了赵月月的衣裳,还要扒下赵月月的裤子,登时就不乐意了。
“你要干什么!”虎子厉声道。他这么一喊,吓得日本军医打了个哆嗦,差点把手里的针管掉在地上。
橘金泽赶忙拦住:“虎子!这个打针就是这样的,我受寒发烧的时候就是这么打针的,男女都一样。”然后他又转过头,用日语对这个军医解释了几句。
彭先生苦笑着摇头:“虎子,讳疾不忌医。既然是橘金泽找来的郎中,想必是没有问题的。你还是太过关心,太过在意。就让这医生放手施为吧。对于赵月月来说,多个手段总是好的。”
被这么一劝,虎子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退出了房门。等到那个大夫收拾好了东西走出门的时候,虎子深打一礼:“谢先生前来照看。今日无礼,实在是因为关心则乱,小子唐突了,给您赔个不是。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您尽管对小子吩咐。”
那日本军医听的得云里雾里,橘金泽对着翻译了一下大概的意思,他才是恍然大悟,笑着点点头,拉过虎子的手握了两下。
这其实是个江湖规矩。什么时候都不能得罪两类人,一个是阴阳先生,一个是郎中医者。毕竟谁家都有个婚丧嫁娶,迁地动土,这都要阴阳先生照顾。同样的道理,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受伤呢?所以还是不能开罪大夫。
送走了那位日本军医,橘金泽却是留了下来。他想不到怎么去安慰虎子——也没有类似的经验——只能是选择陪在虎子身边,期望着这样能让他好受一点。
在虎子的身边枯坐了很久,橘金泽几乎以为虎子正在运功修炼的时候忽然听到虎子的声音:“陪我打一场吧。”
橘金泽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用询问的目光探过去,迎面对上了虎子的眼神。虎子又一次说:“手痒了,想打架了。”
橘金泽不觉一笑:“好啊,我陪你。”
院子里也算是宽敞,两人不必拘束,自然是能放开手脚。李林塘很不识趣的认为这是个让赵善坤观摩的机会,把他从房间里面拽了出来,让他在一旁用心看着。
赵善坤看到虎子和橘金泽站在院里,互相抽出了兵刃,拉开了架势,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不灵光,喊了一声:“师兄,打赢他!”
虎子不觉一笑,对橘金泽说:“我手痒,切磋而已,不论高低。”
橘金泽却是摇摇头:“那可不行。你们这里有句老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看两个人谁的身手好很简单,谁还站着谁就赢了。”
虎子点点头:“那好,我就跟你挣一个上下高低。”
两人年龄相仿,武艺相当,谁也奈何不得谁。你来我往,一招一式对了过去。虽说是要争一个上下高低,但毕竟只是切磋比试,不是生死相斗,两人仍旧未尽全力,这就更是难分高下。于是乎这两人,一直从申时打到了酉时。
到后来实在是累的不行了,才不约而同止住了手。
“痛快!啊……痛快!”虎子收了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好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以后你常来这里走动,咱们也好多过几招。”
橘金泽笑着摇了摇头啊,不置可否。
虎子就这么坐在地上,偏过头去看自己的“婚房”。赵月月已经在那里躺了许久,不知还要躺到什么时候。他知道,这一回橘金泽,请来军医是坏规矩的,应该是没有下一次了。
赵月月的鬼门关,还是要她自己趟过去。其他人,全都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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