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第一女官三
第六节掌宫管事下(六)
七
从小太监袖出白刃开始,事情就已经超出了预料。
待有人喊出看似穆棱实则语嫣清楚的暗指,蘩卿就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存知双睛一眯又一睁,觇其眼神飘忽,两腿稳当拉开的架子是便于随时出腿的弓步,不由也暗惊,拉着蘩卿向自己身后,“妹妹先回去。”四下扫着,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蘩卿在存知身后递了个眼色给押着那小太监的婆子,婆子会意,除撑着伞盖的俩外,其余几人一齐上,七手八脚的将这小太监的摁了,欲制其离去。
到了这一步,小太监却突地像变了个人。目露凶光,龇牙冷笑着显得很不屑。突地奋力挣脱起来,居然一下就将几个婆子晃了开。几人呼啦啦再上去,却显然还不是他一人之敌,严冬腊月,顷刻间,都显出了急色。
蘩卿四下瞧瞧看热闹的人群,眯了眯眼,存知伸手就要去击他的脖颈,蘩卿止住,凑近那人,低低道:“皇后娘娘的旨意,我收到了!”
存知闻言一愣,立刻反应了过来,收起手,笑了笑。
小太监果然也是倏忽呆住,双眼睁大又急转。乘这片刻,婆子们将他扑倒在地,麻溜的绑了,呼和着拉着离去。太监却还是边走边回头,看着蘩卿呜呜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蘩卿内心的忖度自然没口出的那么单纯。
鬼神之说不过欺世的手段,她可信没有明白人看出这是一场“戏”。
谁会如此配合他们呢?她一时能想到的只有两方:王家,或者——那个人!
若是王家,自然就是为了给甄家“添柴拾焰”。只是,能把他们家的底摸得这么清楚,王家在他们这里的卧底究竟是谁呢?
若是“那个人”,那么,他就是一定在页家无疑了!舅舅是不可能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是谁的——陈太后当年生的那个娃娃啊,那是先帝的血脉,凭着外公的忠君之心,和外婆对李家的深刻顾虑,以及——李太后对页家的欲弃还休,舅舅的有恃无恐,虽忧不慌,这中间没有个“把柄”在握,她是断然不相信的!
这个把柄,是页家的底牌,一定不是李怀玖。
那么,若不是李怀玖,他又会是谁?
可以肯定,尽管舅舅将他掩藏的很好,但这个“他”却总是没管住自己,终于露出了蛛丝马迹——他想干什么!
或者说,蘩卿关心的其实是:他是否已经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呢?
俏脸冷峻,片刻之间想了很多,抬手揭开碍事的蒙面白巾,在众人呆愣瞧过来的功夫,迅速却认真的,用镇定而了然的眼神,一一扫过四周人群中男人的脸——
泯然于众人,方才喊话的那个人是哪个?
其实,除了肯定那听起来是男人的声音(是的,有的女人也能发出男声。前生,她是见过的。)外,她根本毫无线索。但她必须让他觉得,她已经对他的身份有所警觉,已经有所发现。
四下的人们先被这段时间之内发生的事蒙住,有一刻鸦雀无声,仿佛被齐齐点了定身咒,待蘩卿撕下罩面的白纱,人群方哄得闹响起来。
蘩卿拉了存知转头往里走,低低的交换了意见后,二人在中门边分开。她大步往后院回,少刻,护院管事才追上来,回禀了外头处理现场的结果,“照着您的吩咐,什么都不说,四下各门,并侧门角门都加拍了人手。都是得力的,小姐尽管放心!”
“很好!今日你辛苦了,我会和舅舅说,给你加薪,这事儿后,还得添人,你以后担子更重了!”
“奴才誓死效忠主家!”
“嗯!”蘩卿边走,便快速的吩咐他:“先控制住那几个乱转的!分别关押,挨个审问。在兵马司的人来之前,能争取一份供词最好!审问开始后,就去通知五城兵马司的人。叫他们和我们的人一起看着!一起。不能带走,记着,不能带走!不能带走!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能带走他!否则,唯你是问!”
“是,小姐!”
“如果所料不差,王琅的人现在就在兵马司守着,派科考的人去通知,等他们点了头,立刻去宫里通知东厂的人!从现在开始,口径一致:这里有个野阉妖言惑众,造谣诽谤!只说这些,别的一字不提!”
“这四下不少人听到了,乱传怎么办?”
蘩卿面无表情,暗道:就是要让他们传!停住步子,点手指着护院管事,“别管!记住!”
“是!”
护院管事前脚走,福伯跟着匆匆赶来。蘩卿已经脚步生风的走到了后院的林子边儿,这里很寂静,她朝树林里忘了一眼,边道:“舅舅怎么说?”
福伯道:“老爷说,随小姐的吩咐。只叫您悠着点。”
蘩卿似笑非笑的望了望前院的方向,“去吧,您亲自去办。方才围着靠近的那些人,有几个算几个,挨个弄清了来处。去街坊邻居,这几天扰了他们清净,不必开灶,家里来吃吧。南来的瓜果脯子送些去!客客气气的,却不许多说话。都嘱咐清楚,但凡多嘴多舌,回来就处置!”
“要不要留人证?”
存知从后面赶上来,他方才去安排护院的办事,道:“不!众口铄金就够了,我们越沉默,外面议论的越多,有他们说去!只听阿蘩的,把街坊邻居打点好了便是!尤其是街口那几家,长受野阉人闹事所累的,损失最大的。”
“知道了,少爷!小姐,奴才去了!”
“嗯。您受累了。”说着,又道:“哦,对了,福伯,还有件事,您替我转告常师兄。咱家奉了慈圣皇太后懿旨,大开义诊,虽有大丧亦不能停,一定要照常办好。为了答谢对街坊四邻的扰闹,这几日,无论街坊们自己还是他们的亲友,都可前来,不拘妇科还是其他,俱刻接受义诊。敬请他们相互转告。”
“这,”福伯有点心疼银子,“得费多少银子啊?”
存知笑了,“谁没病给自己找病啊?放心,不会费多少,您尽管去办!”
“唉,好咧,老奴知道了!”
有个假冒的太监在页家门前造谣三皇子出事的话,这很快就在从六部街传了开,一传十,十传百,百传方,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城内已经十人九晓。
申万年听完下人的回报,意味深长的一顿,面照寒霜,十分不满,“三……哼!几个字一出,万长义这几个人死期已至。下一个,就是这老裆!”瞧了王璜一眼,“这沈蘩卿,不是个奸佞小人吧!怎能允许皇子这样的名声传出来!岂有此理!”负手在原地踱步,“这是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张着口袋等着咧!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人臣子,岂能如此不爱惜君名!可恶!”
王璜也蹙了眉,却没有议论此事,而是问回事的申家管事:“怎回事?打听到了吗,三皇子怎么了?”
那人摇头,“回阁老,页家人口紧的很。只隐约听说,那万长义的弟子是奉命来取沈姑娘的一绺头发的,说要驱邪避灾的。”
申万年讶然道:“还是真的不成!”
“回老爷,这还是慈宁宫的那几个太监讹了五十两银子才说的。至于真假,真的不知道!奴才们也问了,三皇子怎么了,他们是给多少都不敢要的。”
申万年长叹一声,面显厌恶,“不管真假,可怜三皇子存了此污名!”这意思是指责甄贵妃行为不正,对三皇子影响不好。
王璜是知道慈圣李太后驱邪之事的,这种宫闱秘闻,他自然不能说出口,道:“一绺头发,给了,等于承认邪祟与页家有关。这是致命的,沈蘩卿和页家都完了。不给,大逆不道,一样逃不脱。”三皇子究竟有否中邪,这事都是个阴谋,而且,是和页家有关的……“闹不好,……就是串通生事。”从太监到太医院,再到朝臣都有可能……“说不好谁,都要跟着受牵连。巫蛊之祸,冤魂无数,这个计谋底下,还没有生还的!”页家担不起。
申万年一挑眉,张着嘴片刻,眼神飘忽不定,复又与王璜对视片刻,才长叹一声,深深的拧了眉。
不远处的李化龙也正和圆通说这事儿,俩人却没有两位阁老那般的忧色,圆通道:“太后那日说自己不适,张僧监便卜了一挂,说有邪祟。恐和李怀玖作乱一事有关,先张贴咒魇,若不得,怕就需要孙氏嫡亲孙辈的灵物以供。这话还没落呢,三皇子就犯了邪祟?这?”
李化龙啧道:“宫里是非这么多,页太医一定要乘机让她出宫啊!多好的机会呀!”一拍大腿,“这么一闹,页太医一定能同意了!”
街角转头的一家客栈三楼,闻听此信的甄国泰先是骂了一句,旋即在地上来回踱步,“妈的,妈的,嘶——!”又猛地顿住,冷道:“骆思慎的活儿干了吗?”
躬身垂头的下人忙道:“干了!奴才过来的时候,那丫头的表哥正嚷嚷呢!骂她表妹和贵人私通,背弃前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