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狐仙复仇
明朝天启年间,湖南常德府衙,有一大后花园,方圆数里,园内花木繁盛,假山重叠,流水潺潺,园中有一池塘,一亭台坐落池塘内,九曲桥弯绕至亭台,景色颇佳。因闯王造反,连年战乱,无资修缮,荒废无人游之。园内荒草过膝,群鸟啁啾,鼠、蛇、蛙、鸡与兔等栖息其间。
有一狐群亦居于园内,狐群中有数只修炼千年之狐仙,皆能化成人形,有鹤发童颜之老翁;有苍然白发之老妪;有眉清目秀之相公;亦有花颜月貌之美女。白日幽静肃寂,晚间群狐出没其间,乃狐之乐园也,故而,少有人入园游之。
园内狐仙皆彬彬有礼,每逢年过节,常敬贺租金与重礼于知府。惯与人交往乃鹤发童颜之老翁,姓胡名璐,其言谈举止爽快文雅,备受园主敬之。故而,常德历任知府与狐仙交好,和睦处之。
光阴荏苒,数年过后,崇祯二年,新调任一知府,姓邱名享,年过知命,其剑眉倒立,鹰鼻鹞眼,满脸横肉,面带杀气。其山东诸城人氏,出身行伍,因其平叛建功,被崇祯皇帝委为知府。邱享率家及随从百人至常德,前任知府远路迎之。
移交手续毕,前任知府临行前,嘱曰:“邱大人,吾有一事相托,不知……”言至此止矣,邱享见前任欲言又止,遂笑曰:“有何相托,尽管言之无妨。”前任曰:“衙内有一偌大后花园,邱大人可闻之?”邱享疑问:“偌大后花园,有何奇乎?”前任诚挚曰:“园内有群狐居之,狐仙已付租金,其守规礼貌,知书达理,望邱大人善待之。”不意邱享闻之,哈哈笑曰:“哈哈!道听途说,无中生有,人世间何来狐仙?本官不信之。”前任持曰:“然也,然也,邱大人日后必知之。”邱享漠然曰:“若确有狐仙居此后花园,本官定善待之。”
数日后,一傍晚,邱享于书房内灯下读书,蓦闻敲门声,笃笃笃,敲声极细,邱享起身开门,见一鹤发童颜之老翁立于门口,此老翁见邱享,深施一礼,曰:“人胡璐,闻新知府至此,特来拜访。”邱享冷淡曰:“胡璐?本官不识之,汝有何事?请进屋一叙,”老翁胡璐进屋,宾主坐定,胡璐又一揖曰:“今来无大事,人乃邱大人之近邻,租府衙房已数十载,今特来交今年之租金。”言语间,胡璐解开衣袋,将两锭金元宝置于桌上。邱享见两锭黄灿灿之金元宝,心中一怔,疑问:“不知汝居府内何屋?”胡璐释曰:“人一家居于后花园假山后,此黄金……”言未毕,邱享恍然悟之,乃前任所言狐仙也,心一惊,忙曰:“本官喻矣,客气,客气。”其暗思:此老翁人耶?狐耶?前任所言实也,竟果有狐仙居此。胡璐起身,彬彬有礼告辞曰:“今多有打扰,告辞。”其双足出门,晃动身形,瞬间无踪矣。邱享见之,惊奇不已,琢磨一夜,辗转难眠。
清晨,邱享腰挂宝剑,其欲喻此水落石出,至后花园细查之。正逢清明时节,花园内春意盎然,鸟语花香,树木郁郁,鲜花朵朵,蜜蜂嗡嗡,鸟唧唧,流水潺潺,一派生气勃勃之景象。邱享绕池塘一周,未见异常,正欲返回,忽见假山后转出一人,与其扑面相迎。邱享举目细视之,正乃昨晚来访之老翁胡璐,胡璐忙施礼曰:“邱大人,有闲来寒舍叙之。”邱享顺其言曰:“本官回拜,正寻汝之贵舍,正好相遇,幸也。”胡璐大喜曰:“然,请大人随吾往之。”
邱享随胡璐至假山后,见其叩假山,假山忽现一山洞,其低首钻入假山洞,回首招曰:“有劳大人矣,请进洞视之。”邱享正欲视究竟,暗思:“既来之则视之,入洞查之,即有不测,能奈吾何?”其抚剑壮胆,低首钻入山洞,初暗淡极狭,才通人,转弯行之,复行数步,豁然开朗,见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有花木桑竹之属。邱享一怔,不意假山内竟有如此美妙之天地!
二人行至一宅院前,此宅院门楼高耸,大门漆黑,气势非凡,胡璐推开大门,恭敬曰:“大人,请进。” 走进大门,见庭院深深然,院内正堂厢房皆雕梁画柱,油漆彩画,前出廊后出厦,房屋走廊毗邻相接。进入正堂,堂内方桌座椅、条案茶几、各式家具摆设皆古香古色也。
正堂之屏风后开一门,后院人影晃动,男女之声喧哗,不绝于耳。胡璐吩咐仆者,贵客至此,准备热情待之。邱享坐定,仆者奉上香茗,未聊数语,须臾,丰盛之酒宴备齐,桌上摆满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有数味菜肴,邱享平生从未见之,宾主入席,胡璐陪席劝酒,邱享举杯畅饮。
酒至半酣,一中年男子出面斟酒,老翁引荐曰:“此乃吾犬子璇儿也。”邱享笑之点首。又有其孙辈等陆续拜见,其孙媳孙女皆天姿国色,美艳绝伦,上前敬酒,邱享一时惊呆之,目不暇接。酒乃琼浆玉液也,甘甜爽口,醇香四溢。酒饮至黄昏方收,邱享已醉醺醺然,胡璐与胡璇送其归,扶其上床入寝,候其酣然,父子方回洞府。
邱享睡至次日午方醒,其忆昨日之事,如梦如幻般,余味久而不消也。一日,邱享与友私宴,酒酣之时,无意言及此艳遇,言狐仙之酒宴丰盛,言狐仙之众女貌美,其友与同僚闻之,欲见美女,纷至沓来,求邱享率之,入后花园欲饱眼福。然入后花园,竟只见花木假山,未见山洞,邱享叩假山呼胡璐之名,无以应之,众友皆笑邱享所言不实,虚拟也,众不惬于心,扫兴而归,邱享难堪之极。然有好色者,仍擅入园内寻之。如此数次,惹狐仙厌矣。
一日晚,胡璐求见邱享,辞曰:“因家丁兴旺,人员巨增,住宅拥挤,今已另租一处,决意近日迁居,特来告之。”邱享闻之,心中不爽,曰:“汝已付今年租金,租期未至,何为也?莫非吾邱某难处之?”胡璐曰:“非也,实乃人丁巨增,男女杂居,不宜维持,租金虽付,不足惜耳。”邱享嗔老翁数次拒之不见,使其食闭门羹而脸面尽失,并喻老翁厌众之所扰,故而远迁以避之。邱享顿起杀意,问曰:“汝何时迁之?”老翁拱手回曰:“三日后始迁,故而今日预告之。”
邱享为挽回其脸面,竟痛下杀手,其暗中备硫磺、灯油、火硝及干柴等易燃物,两日备齐,于半夜子时,其亲自指挥,令十余名衙役,将易燃物堆放假山周围,速然举火引之,大火腾然而起,火光冲天,烧至天亮方熄。邱享率众友,悠哉入后花园视之,见花草树木,亭台水榭皆焚之一炬,假山周围,焦味刺鼻,大狐狸烧死无数,捡之一处足有百余只,其哈哈大笑,问众友曰:“请视之,吾言实否?”众友皆瞠目,无不叹其过为已甚也。
正此时,胡璐携其子胡璇归,入后花园,见此场面,大惊失色,猛跨数步至尸堆处,绕尸堆而行之,父子哀嚎扑地,胡璐痛不欲生,起身踉跄至邱享前,用手颤指,哀声曰:“邱,邱公,吾与汝无冤无仇,汝因何杀吾全家?”邱享嘿嘿笑曰:“汝乃异类也,吾岂能与汝同居一处,汝等变人作怪,迷惑人心,死而无惜也!”胡璇骂曰:“汝,汝毫无人性,畜生不如也!”胡璐痛斥曰:“昨日,吾父子去新宅视之,吾已言,三日后即迁之,汝为何下此毒手?汝如此恶行,决无善终!”邱享吼曰:“大胆!”遂抽出宝剑,令手下:“速速将其捕之,杀无赦!”众衙役挥刀,蜂拥而上,胡璐父子晃动身形,瞬间无踪矣。
白驹过隙,崇祯五年,邱享官升至布政使,调至山东家乡为官,时天下大饥荒,闯王义军再起,遍地烽烟。邱享奉朝廷宣旨,又兼任总兵之职,率兵数十万,剿抚义军,平东西乱,剿西东反,其辗转数地,疲于奔命,因平叛不利,数次遭朝廷指责,其怨烦甚矣。邱享手下众心腹将佐,皆劝其避朝廷之责,另立为王,然其不敢贸然此举。
一日,邱享闲暇,于街巷漫步行之,忽见一算命先生,手持卦幡,幡上大字:古铁口,迎面而来,至近前,细视邱享半晌,倏然跪倒,倒头叩拜,口连呼曰,万岁,万岁,万万岁!邱享一怔,忙上前扶起,止曰:“先生,万可胡言乱语之。”算卦先生曰:“人视面相多矣,今方见真命天子也,君双手悠长,双耳垂悬,阔面龙口,双目闪光,威武英俊,乃一代帝王无疑也!”邱享闻此大喜,心动之,低声曰:“莫多言,此非言谈之地,请先生随吾回营细叙之。”
算命先生姓古名旋,年近不惑,一派道骨仙风之气。邱享早有谋反称王之意,今闻古旋之言,整合心意,遂当机立断,扯旗谋反,自立为王。邱享将手下心腹封官加禄,拜古旋为军师。古旋献策曰:“现已宣布称王,朝廷必派兵征讨,为保全家老之性命,请君速将家眷近亲迁至军营,以防不测也。”邱享频点首,深以为然,立即传令照办之。
古旋又献策曰:“欲取天下,应占天时地利人和,现君已占天时人和,唯地利未占,若朝廷兵马至,吾等无险可守,吾见湖北九宫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应先占此处,再寻发展,以求壮大,奠定霸业也。”邱享颔首,称其妙计也,遂下令兵马进驻九宫山,安营扎寨,据险守之。
兵马进驻九宫山,古旋又献策曰:“欲成霸业,应先扫平附近烽烟,为吾用之,清净外围,则攻守双兼也。”邱享言从计听,即刻派兵遣将,将群雄割据者尽剿之,纳入己之势力。地盘扩大,兵多将广,邱享喜不自胜,整日醉酒寻欢,沉溺酒色,不理政务。古军师见此,再献策曰:“君登基时至矣,即刻封相封将封皇后,众志成城,方能百战不殆也。”
邱享择吉日,登上皇位,依军师之言,封相封将封皇后,大摆宴席,军中呈歌舞升平之景象。殊知锋芒尽露,引朝廷之关注,朝廷趁其羽毛未丰,派精兵五十万征讨之。大军浩荡向九宫山进发,决心铲之。邱享如热锅之蚁,惶惶不可终日,其向古军师讨教退敌之策,古旋坦然处之曰:“敬请皇上安然,吾亦算定,吾皇师以逸待劳,趁其远路而来,立足未稳,速出击之,可大获全胜,其有来无回也!”
不意五十万官军至,邱享派兵迎战,初战未捷,九宫山反被围之,水泄不通,水源亦被官军断绝,军粮欠缺,军心动摇,败局已定。邱享再寻古旋,遍寻不见,军师早已无踪矣。官兵漫山遍野攻之,众将难以抵挡,见大势已去,皆倒戈降之。邱享全家百余口被擒,打入囚车,押入京城,皇上下令,满门斩首于市井,哀哉!
临刑之时,邱享大惭,仰天长叹曰:“呜呼哀哉!悔依古旋之策,落此下场!”天上隐隐传音曰:“邱享,汝杀吾全家,今汝遭满门斩之,报应也!”其见天上有一鹤发童颜之老翁稳坐云头,乃军师古旋,侧立一中年者,邱享喻矣,此正乃胡璐与胡璇父子也。邱享悟之曰:“吾错矣!吾不该滥杀无辜……”
然悔之已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