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八点多钟进了咨询室,聊了会儿天,配合着肖崇言的引导,阮景丝毫没有察觉出他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令自己失去了主观意识,仿佛那一刻的思维全都被他掌控,他可以让她笑,也可以让她哭。
可是当她从恍惚之间醒过来,觉得除了又溜走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以外,并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想起什么。
见她疑惑,肖崇言转身站起来,关掉屋内的音乐,“我还需要对你进行一段时间的治疗,记忆没有这么快恢复的,它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可能是一天、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但是你会越来越多地想起来。”
见阮景还皱着眉不说话,肖崇言叹了一口气,“催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神奇,它是通过引导和暗示,影响你对事物的认知,可是具体能影响到什么程度,跟你的配合程度和智商都有很大的关系——换句话说,你太聪明,当时配合我的意愿又太强烈了,所以效果并不明显,总得多尝试几次,才能慢慢松动的。”
阮景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可是为什么我的记忆丢失得这么整齐,足有三年,以你的水平,难道不能让我像小王一样,只忘了那两天发生的事情吗?”
肖崇言没想到她能问出这个,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在催眠的过程中……出了一些小差错,对不起。”
阮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她虽然沮丧,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等我一切都想起来了,我是不是也会想起来我们的曾经?我真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问你你又不说……”她一边嘀咕着,一边系着大衣的扣子,可下一瞬间,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肖崇言圈住她的腰,突然炙热地吻她,仿佛没有明天一样。
后来,阮景回忆起这一天的肖崇言,并没有他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他已经先一步,看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他无力挽回的那些事情。
警局里,阮景看着对白氏夫妇坠楼案的一系列调查,疑惑地问,“白宙死前到底说了什么?”
肖崇言想了想,面色变得十分严肃,就在阮景严阵以待,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男人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什么叫‘还不知道’,难道我没有告诉你吗?”阮景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旁的常桉解释道:“不是你没有告诉我,而是你听来得也很模糊。这也是我们为什么选择让你失忆的原因,因为凭借这点信息,那个时候我们所知道的信息量,别说无法侦破这个案子,根本就是毫无头绪。”
跟阮景交了实底的常桉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再谈论起这个案子来,先前的遮遮掩掩此刻已经变成了畅所欲言。
常桉又跑去档案室,特意调出了当时阮景回到公安局后做的记录。
“喏,这就是你当时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全在这记录本上了。”
阮景拿过来翻着,记录清晰,龙飞凤舞的字迹,一看就是出于肖崇言的手。
有个问题标注的是“复述你在天台上看到了什么”。
底下是她的回答:
“我上去的时候,天台杂物众多,我躲在一堆纸箱后面,看见白氏夫妇都被绑着,有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手里都拿着利器守着,其中一个穿西服的男人,背对着我,看不到脸,但是我猜测年纪在四十五至五十岁之间,他们正在逼问白宙,钥匙在哪儿。”
下一个标注着“你是怎么样跟白宙对上话,他又跟你说了什么”的问题下,阮景回答:
“白宙将所有的事情推到妻子头上。妻子被侮辱的时候,那些人对他放松了警惕。我接近了白宙,白宙精神状态不稳,我很容易就套出话来,他说‘所有的秘密,都在遗嘱上写着’。”
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常桉又说:“明明是真的没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地就谣传起来,你掌握了走私团伙的钥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告诉警方。那段时间我天天提心吊胆的,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老肖还不得找我拼命,后来老肖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借由一场车祸,把你送进了医院,那些人这才消停点。”
他本意是想帮肖崇言说点好话,可阮景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所以这个写出来并且要留给儿子的东西,就是遗嘱。”
“应该是。”肖崇言回答得简洁,两个人工作起来的状态完全没有儿女情长的扭捏之态。
“所以关键就是那份遗嘱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嗯。”
常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自己枉做了好人,肖崇言这两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被他暗自腹诽的肖崇言,和阮景回了住处,就完全不是那副优雅禁欲的样子了。
仿佛有什么封印被解开,褪去了那层温和斯文的外衣,肖崇言变得如同一只饿极了的狼,只想将面前丰盛的晚饭,一丝不留地吞到肚子里去。
阮景推开他,“你前世是孙猴子吧。”
肖崇言被推开,目光中还带着茫然,“什么?”
“戴紧箍咒时候一个样,不戴紧箍咒时一个样。”
肖崇言笑了,笑得邪气,“对我,你用不着那个,我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不怕流氓戴面具装文化人,就怕流氓摘下面具甘愿当个流氓。
阮景羞红了脸,呸了他一声,“花言巧语,没脸没皮。”
隔天,在跟白晴的主治医生确认了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可以见外人后,阮景跟肖崇言组成夫妻档,一起提了水果,去医院看望她。
被请来照顾白晴的护工很是警惕,哪怕在阮景出示了警官证之后依旧不敢让她们单独在一起,说什么也要待在旁边,还说这都是雇主的意思,他害怕有什么居心不良的人闯进来,惊扰了白晴,影响她的康复。
被护工虎视眈眈地盯着,阮景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扭头看到神情依旧萎靡的白晴,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多加防范。白晴的气色很差,实在不像能再经得起惊吓的样子了。
阮景剥了两瓣橙子递过去,生怕惊吓到了白晴,放柔了声音,“这个橙子很甜,我是尝过了才买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阮景胳膊抬了十几秒,白晴才转了转眼珠子,从床上伸出手,接过了那瓣橙子,默不作声地放进嘴里。
阮景问得很小心,“白晴,你仔细想一想,你真的没有见过那份遗嘱吗?”
护工见状,警惕地凑了上来,一副生怕阮景刺激到白晴的样子。
白晴神色默然地别过头去,“真的没有。”
然后她就拒绝沟通了,死气沉沉的模样,令阮景止不住替她担忧起来。
可是遗嘱到底在哪儿呢?
过了二月,天气逐渐回暖,京都的气温一下子攀升了五六度。
在一个飘着不知道是雪还是雨的清晨,青山墓园举行了蒋唯心的葬礼。
尽管佳人已经去了很久,但是葬礼上蒋唯心的母亲依旧哭得不能自已,只是不见蒋唯心的父亲——听说自己的女儿死后,他就逐渐闭门不出,专心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希望借此麻痹自己。
对此,阮景心底是不大相信的,哪怕再悲痛,在这样一个悲痛的日子,他就不想亲自和自己的女儿好好道别吗?
白宿毕竟是蒋唯心生前的准未婚夫,他带了一束百合,放在了蒋唯心的墓前,目光沉沉,站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我没事。”白宿冲她笑。
连日以来,盛合集团面临的调查让白宿应接不暇,他的父亲,他的二叔全部都具有重大的走私嫌疑。
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常桉他们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白宿。按照他们的想法,在他父母车祸那天,白宿的不在场证明根本就没办法确认,更有甚者,他们认为白宿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父母车祸身亡的事实,没有加以调查,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在没有别的嫌疑人出现的情况下,白宿被列为首要的怀疑对象。
阮景也安慰不了他什么。
如果站在一个中立的立场上,她清楚地知道白宿的嫌疑有多么大,大到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白宿会不会真的……是个罪犯。
可是这样的怀疑让她的心很难受,仿佛有两个灵魂在撕扯,其中一个叫嚣着想要蒙住她的眼、蒙住她的心;而另一个则告诉她,阮景,这是关键时刻,你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看着白宿日渐消瘦的脸庞,她最终选择了沉默和离开。
今天似乎是一个格外适合思念亡者的日子。
刚回到公安局,就有一个人敲响了阮景办公室的门,“你看看这个信,是不是寄给你的?”
这是刑侦科的同事,这次由于要调查齐悦的事情被派了出去。
阮景接过来,薄薄的信封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同事顺便说起了调查的情况,“我调查了齐悦,她的母亲三年前在滨江中心医院去世,我想去滨江查查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我去滨江调查的时候,碰上了吴庸,吴队,他说这封信寄到滨江有段日子了,就让我带过来给你。”
阮景拆开信,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无悲无喜,似悲似喜,有那么一瞬间,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让她不敢去看。
肖崇言走过来,略微扫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又看到阮景的这副表情,于是了然,“这是……梁颜写的?”
阮景沉默了半晌,而后点点头。
梁颜已经死了,在梁颜死去的一年后,她收到了梁颜的信。
看信的落款日期是在梁颜车祸前,那几天她正准备出去旅游。
阮景依稀记得,梁颜当时还对她发出了邀请。
只是后来她为什么没有答应来着?阮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这几天经过肖崇言的治疗,她已经可以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些往事,只是那些琐碎的片段,也根本不足以让她做出任何判断。
有同事在叫,“肖医生,麻烦过来一下。”
肖崇言离开之后,阮景独自坐在角落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展开信纸,梁颜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