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起来也许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连续一个时辰,程蕴拿着紫珠摆弄,除了看到紫珠里铭刻着七个不认识的玄妙符文,别的一无所获。
紫珠的材质是她从未接触过的,紫珠里的符文也是她感到陌生的,紫珠是如何制作出来,又是如何阻绝阳气,程蕴全都不知道。而器诀,脑中出现的器诀只是让她更加了解紫珠,让紫珠的能力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并不能帮助她改变紫珠的用途。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程蕴向阿红请教。
阿红说:“它是我捡来的一件小东西,弄坏了也不要紧。”
程蕴道:“我想知道它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就像看到一副刺绣,想知道它要怎么绣才能绣出这么漂亮的效果。”
阿红说:“那很简单,你先把它拆了,再慢慢琢磨。”
程蕴舍不得拆,退而求次之:“还有姥姥给我那把的梳子,它是怎么来的?”
阿红说:“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你问姥姥去。”
程蕴哪敢在姥姥面前揭穿自己,想了想说道:“姥姥是从哪来的?他一开始就在荒宅里住吗?除了姥姥,梁城还有没有别的……鬼和妖?”
阿红单手托起下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我做鬼做了十七年,佳儿好像是二十年,小宁二十三,大将二十六,谢欢……她到底做了多少年鬼,我不知道,但肯定比大将久。”
“姥姥一直在这里,有的时候会出去,你就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听谢欢说,那回她是去北边的一座山访友,没有见到友,只见到了被大火烧焦的废墟。”
程蕴:“除了你们五个,别的鬼……”都死了?
阿红:“我当初也是像你这样的小鬼,头上的厉害大鬼若是没有出事,估计还轮不到我当大鬼。上个月你也见到,姥姥提拔了新的大鬼,都是年头长的,修炼有点天赋的。”
程蕴:“他们是怎么死的?遇到捉鬼的道士?还是和尚?”
阿红:“厉害的道士和尚不常见,像李正那样有法力的道士,我活这么久,还是第一回见。在我当小鬼时,大鬼的死是个秘密,他们总是突然失踪,也许谢欢知道详细。”
又是谢欢,程蕴心想,接着问道:“谢欢是什么来历?”
阿红:“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没有前尘往事的鬼。”
程蕴哦了一声,问阿红姥姥有没有藏书。
阿红:“姥姥怎么可能有藏书!你想知道梳子是怎么来的,我也想知道。可你那把梳子,有很多鬼都用过,他们死了,也就到你手上了。还有谢欢坛子上的那根簪子,它是姥姥用了二三十年的。”
程蕴眼前一亮,说道:“姥姥必是有了更好的簪子!”能被经常佩戴的首饰肯定是主人喜欢的,姥姥不会无端端把簪子给了谢欢,“你知道姥姥去了哪里访友吗?”
她觉得姥姥的新首饰是从废墟里找的。
阿红:“跟着姥姥去的是谢欢,我哪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且,没有姥姥的允许,我们是不能到处跑的,不然下场跟晒太阳一样。”都是魂飞魄散,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程蕴有点儿失望,告诉阿红自己是二十八年前死的,拿着梳子继续研究。
这梳子是普通的桃木梳,作用只有一个:保护脆弱的新鬼不被自然环境杀死。现在的程蕴能行走在阳光之下,不需要梳子也能活得好好的。
“二十八年前?”在程蕴找到刻在梳子上的符文后,阿红反应过来,拔高了声音道,“你说你死了二十八年?!”
这很奇怪?程蕴点头承认事实:“我是染时疫而死的,那次时疫死了很多很多人,整个梁城十室九空,据说皇帝也死了,前朝皇帝和今朝开国皇帝的爹。”
“原来你比我还老……”阿红躺下,枕着手臂看天上的月亮,“但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染时疫死的鬼,你是第一个。”
人死了,不一定会变成鬼。
不然,这个世界不会是人做主,而是千千万万的鬼。
程蕴没把阿红的话往深里想,揭起一块完整的瓦片放在腿上,照着梳子上的五个符文,用手指在瓦片上书写。
这五个符文,有两个与紫珠上的符文重复。是不是普通的梳子因有了这五个符文,所以才能保护新鬼呢?若是把符文刻在瓦片上,瓦片能不能成为梳子一样的法器?
想到这里,程蕴的指尖凝结了一缕阳气,以其为墨书写第二个符文。然而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她的手指就像被沉重的石头牢牢压着,居然不能书写下去!
程蕴顿时一惊,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原先写好的笔画瞬间紊乱,恢复为微薄阳气,就像用毛笔写字,未完成的字被墨糊成一团。
阿红嗅到阳气的味道,不满道:“你又在干嘛?想玩阳气,离我远点!”
程蕴凑过去,把瓦片和梳子递到她的面前,说:“你能用阴气把这个符文写出来吗?”
阿红斜了一眼,道:“简单!”
她伸出手指在瓦片上写,指尖凝聚的阴气如墨水,留下清晰字形,可阿红的遭遇与程蕴一样,都是在最后一笔遇到阻碍,符文被弄糊了。
“咦?”阿红坐起来,不信邪,又在瓦片上写符文,结果依旧,“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多年没摸笔,字都不会写……”
她写字没有生疏,瓦片上的阿红两字非常清晰,笔画没错,只是写不出符文。
阿红皱眉:“阿蕴你说,这字是不是成精了?”
程蕴又揭起一片瓦,随口道:“应该不是,但这些字不是我们用的字,我觉得它们可以赋予梳子特殊的能力。”第一次写不成,那就写第二次、第三次……也许这事与拉弓射箭是一样的,初次摸弓箭的人,能射中靶心多是偶然。
想到这,程蕴又问阿红:“你从前没有留意过梳子上的符文吗?”
阿红在专心写字,被程蕴的话打乱了专注,一个字又糊了。
她满不在乎地说道:“当然留意过,不过我没想到它们与我们用的字不同,也许是刻着好玩的。”又嫌弃程蕴弄出的阳气,“你离我远点!”
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程蕴学会四个符文的书写,发现这些字能凝聚天地间的某种伟力,但阳气写好的字持续时间只有一刻钟。
她鲜少觉得累,在地穴众鬼陷入沉睡后,拿着瓦片继续书写,很快学会第五个符文的写法,甚至能将五个符文按照梳子上的顺序排列在瓦片上。
多了五个神秘符文,瓦片似乎变得不一样了,拿在手里沉了些,看着却更薄。
程蕴对瓦片施展了器诀,用去两个呼吸建立联系。
果不其然,瓦片成了和梳子差不多的法器,同样具有保护新鬼的效果,但保护的程度比不得梳子,而且,瓦片的存在时间很短。
就在程蕴指挥瓦片飞起来的时候,它突然炸成一团灰尘,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尝试了几次后,程蕴得出瓦片存在的时间长短:从五个符文完成的那一瞬间算起,瓦片只能存在三十个呼吸,也即一个阳气符文持续时间的五分之一。
若要让符文像石头的刻字那样长久存在,也许要用特殊制作的笔墨纸砚。
不知道桃木能不能算特殊纸张,姥姥用桃木梳做玄文的载体,程蕴也看到了李正用桃木牌做成的护身符,那东西能阻止她接近赵大公子。
用了半天研究符文,又用了半天修炼,程蕴在黄昏到来前溜出地穴,一路飘到距离街道不远的小巷,化出人形跟摊贩买了十把桃木梳。她刚想回去,又想到上次见到的那只野鬼,遂往南城走去,路上听说南城卢家老二当众惨死的全过程,止了脚步问清楚情况。
“大家都说是鬼害的,那卢家长嫂香草儿死了汉子,他们侵占了长兄的家财不说,还把香草儿送给赖汉糟蹋……”
“香草死得更惨,据说四肢都断了……”
“人在做,天在看。害死香草又被香草弄死,活该如此!”
“香草变成厉鬼,害了黑心的卢家人固然是应当,要是她改天害到我们头上……”
“是啊,香草怎么就不认命呢!据说卢家是想把她嫁给那赖汉,她不愿意,要是她当初愿意了,赖汉不会欺负她,她也不会死得那么可怜……”
人们众说纷纭,有的同情苦命的香草,有的害怕香草害到自己头上,有的觉得香草的小叔子和妯娌无辜。
程蕴看了一眼大声嚷嚷香草的死纯属自找的人,这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老汉,瘦得皮包骨头,穷而可怜。
旁人说,他最宝贝的儿子溺死在河里,他以为儿子是被水鬼拖下去的,四处奔波要找法师杀死水鬼——自己的儿子是宝,别人的女儿是草。
“天师要去收鬼了!”忽然一声喊,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就是那个治好了赵大公子的李天师,他可厉害了!”第二声喊接着响起。
程蕴跟着这几个看热闹的人去了卢家院子,刚走到院子所在的街口,她就看到院子上空凝聚成一片黑沉沉乌云的怨气,矮壮赖汉的脸隐约在云中浮现,还有另一张陌生的男人脸,神情扭曲着,格外痛苦,大约是惨死的香草她小叔子。
再痛,能有香草那么痛吗?
香草的爹娘和兄弟姐妹正聚在卢家院子门口哭,好端端的女孩子嫁到卢家去,没两年就死得只剩一把枯骨,还是被丈夫虐待,被小叔子和妯娌下毒手害死,教他们如何不悲,如何不恨?
卢家小叔的媳妇也在哭,边哭边骂。
她的丈夫被香草弄死,还不准她找天师把恶鬼收了?这什么道理!
程蕴看了一阵,发现李正还没来,而卢家院子的阴气已经清晰得常人都能见到,悄悄退到小巷里化作风进了小院。
野鬼在院子里哭,血泪一串串,已经积累成小水洼。
“你哭什么?”程蕴蹲下来,柔声道,“天师马上来了,他会杀掉你。收起怨气,躲起来,他找不到你,也杀不了你。”
野鬼闻言,抬起头看她,脸上疤痕一道道,还有滴血的新伤,样貌不比佳儿化身的白面鬼好看多少。
“我,不走……”她指着院子外面的卢家小叔他媳妇,“杀死她……就好。”野鬼杀死了小叔,怎能放过出坏主意的妯娌,但妯娌身上带着从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一切妖精鬼魅都得避着走。
程蕴定睛一看,妯娌身上果然闪着一层淡淡的佛光,估计再有片刻就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