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西南的沣水以东,秦岭山脉以北的广阔地域,成为这一场被后世称为香积寺大战的主战场。
二十万唐军铺天盖地而来,十四万燕军依托长安城摆开阵式迎战——这是自潼关大战以来两军在正面战场上规模最大的一场对决。
长安城在逐渐消散的晨雾中慢慢显露出了它青灰色的高大轮廓。
在安守忠的细致筹划下,燕军也做了精心的布置,各路精兵猛将尽数投入战场——“金翅大鹏”李归仁亲率一万五千幽州铁骑担任中央主攻;左右两翼分别由“九尾玄狐”田乾真和从洛阳来援的“玉马双刀”安太清二将率马步军兵八万左右护持;“碧眼狻猊”安守忠本人则亲率七千幽州精骑作为后备梯队,紧随三将之后机动策应。他察知唐军后阵中多是从关内、河西招募来的新兵,战阵经验较为匮乏,故此他特意抽出八千幽州精骑交由孙孝哲指挥,这支奇兵将在战事胶着时突袭唐军背后,争取烧毁唐军的粮秣辎重和攻城器械;最后,他给长安城中的张通儒留了三万步军,算是全军的预备队。
“金翅大鹏”李归仁头带金盔,身披金色山纹甲,外罩绣罗袍,手持凤翅鎏金镗,犹如一位神将般坐镇指挥燕军的主力骑兵大阵。他年轻时就与安禄山、史思明等同为“捉生将”中的骨干,在常年的征战中结下了一番情谊,是最受安禄山信任的将领;当年他手使一条八十二斤的凤翅鎏金镗,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曾在平卢城下亲自战败了当时的大唐第一猛将夫蒙灵察,如今虽已上了几岁年纪,但战场经验更为丰富,已成为燕军中的旗帜人物。
天地间腾起的漫天黄尘将长安城再次遮蔽了起来,燕军的第一波攻势就此展开!
打头阵的五千燕军铁骑都是有着多年战阵经验的老兵,自范阳起兵以来几乎未尝败绩。虽然近些年来他们已经开始习惯了长安城中那种优越、舒适的生活,但为了能让这种生活持续下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撕烂任何敢于前来挑战的敌人。
燕军的马蹄声犹如卷地而来的隆隆滚雷!一匹匹战马膘肥体壮,马头上的寒森森的护甲使得它们看上去绝对不像吃草料为生的牲畜,而更像是一头头可怕的嗜血猛兽。
燕军骑士放松了一点手中的缰绳,胯下的战马立即从踏步转入了快步小跑,五千匹战马沉重的喘息声汇合在一起,宛如铺天卷地而来的飓风;两万只马蹄踏在这片大地上,震得地面上的砾石着魔了一般跳动起来,人和马都带着森然的面甲,宛若一群从地狱中杀出的食人恶鬼……
唐军阵中,郭昕凝视着前军主将李嗣业。
这员红袍大将犹如一座在海边屹立千年的巨岩,任凭巨浪滔天袭来仍自岿然不动。他生着浓密虬髯的古铜色大脸上,一对雪亮的眸子闪烁着坚毅的目光,紧紧盯着潮水般席卷而来的敌军,犹如一头正在巡视领地的雄狮。
近一段时间,在忙碌的军务间隙,这位操着浓重关西口音的巨汉用他朴实的语言为郭昕描绘出一幅无比绚烂的大唐西域图卷。
这让郭晞心中涌起一阵阵的冲动!将来他一定要向伯父请令去安西看看——他想听听玉门关外的笛声,看看魔鬼城上的晓月;要去闯一闯无边的瀚海,还要翻一翻皑皑的雪山;他要去领略一下焉耆、于阗的异域风貌;还要见识一下龟兹、疏勒的风土人情。他还听说吐蕃人已经开始了蚕食西域的步伐,所以,还要让他们见识一下大唐男儿的手段。
在此之前,要全力击败叛军!
而在李嗣业看来,做到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对自己手下担任前锋的五万安西、北庭精兵有着充足的信心!这支队伍中,几乎每一名士兵都是由他亲自从西域各族青年中精挑细选而来的勇士,安西军中的数百名军官更是身经百战,不仅有当年一起翻越大雪山,远征小勃律的老战友,还有席卷西域诸国,攻占大勃律的真猛士!
剽悍的安西兵以其特有的强弩、标枪和白杨大矛组合成了专门应对骑兵突击的“死亡大阵”,而在他们的两翼,则是由大食和西域诸国联军组成的步兵方阵,他们凌厉的战法将会让叛军寸步难行。
随着燕军阵中的鼙鼓声大做,五千铁骑开始加速,一场势不可挡的巨大雷暴正向安西军劈头砸下。
此时,随着段秀实的一声令下,安西军的强弩大阵隆隆发动了。
“嗡——”
一声沉闷的轰响,播撒死亡的箭雨倾泻而下,立即有不少燕军被连人带马射翻在地,就像潮水拍上堤坝之前激荡而起的浪花……;紧接着,唐军阵中“嗡、嗡”的弓弦声连番响起,标枪也被密集地投出,那呼啸而来的黑色浪涌中也不断激荡起死亡的浪花。
就在这时,唐军阵中支起无数杆白杨大矛,长达三丈的矛杆上装着寒森森的矛头,在日光下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远远看去,就像一做红色的堤坝上生满了骇人的森森密林!
随着“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黑色的怒潮与红色的堤坝迎头相撞!
躲避不及的战马立即被贯穿胸甲,惨鸣着扑倒在地,马背上的人被高高抛上半空,有的刚好被穿在锋利的矛尖上痛苦地死去,有的则一头撞上铁制的盾牌而骨断筋折,有的虽然靠着无与伦比的骑术躲过了大矛的攻击,却被迎面抛来的标枪活活钉死在阵前……然而,有了他们的牺牲,燕军第二波骑兵的损失就大为减少,双方的锋线上腾起一阵粉色的血雾;同时,马蹄扬起的滚滚黄尘也笼罩在战场的上空,仿佛上天的诸神们已不忍直视这场惊心动魄的惨烈厮杀,才故意用一块巨大的黄色纱巾遮上了这片血腥的战场。
李嗣业仍然在将台之上端坐,他单凭从阵中传来的喧天噪声就可以完全洞察锋线上的局面。燕军冲上的五千铁骑大约折了四成,剩余的已经开始向后退却,却被段秀实弓弩大阵中如飞蝗般的箭雨撵上,又被射死射伤了不少。
“传令马璘,步步为营,限制贼军骑兵机动!”他坚定地发布命令。
沉闷的牛角号响起,“小伏波”马璘催动麾下安西军前锋步步为营,缓缓压上,唐军踩踏着地上人马血肉模糊的尸体稳稳向前推进,意图非常明确,尽量的压缩燕军骑兵的冲锋距离,限制他们的冲击力和机动能力。
然而,这正是狡猾的安守忠所期望的!
在不知不觉中,唐军已偏离了香积寺坡地的有利地势,而燕军主力也在黄尘的掩护下悄悄向后移动……。
“赛韩信”段秀实最先注意到了这点,立即将这一军情上报。
李嗣业的眉头也凝成了一个疙瘩,对郭昕说道:“这个安守忠用兵果真不赖,仅仅为了赢得一点地利优势,就不惜牺牲两千多精骑诱我军前突,也算是有胆有识!”他当即传令扎住阵脚不再推进,全力准备迎接叛军更大规模的攻击。随后,他派人飞报元帅郭子仪“贼军即将发动大规模冲锋,请中军及时填补他身后的空档”。
然而,“金翅大鹏”李归仁已经抓住了眼前的战机,将手中的一万三千铁骑全部压上,向唐军发动了大规模的冲锋。
他一马当先杀入唐军阵中,手中一条凤翅鎏金镗抡动如飞,碰上的标枪、横刀一律被震飞开去,砸中的盾牌或头盔全部都碎如齑粉。
燕军士气大振,再次如潮水般冲向唐军阵地。
这一轮,由于战场从坡地挪到了平原,骑兵的优势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
在这一轮足以撕裂天地的惨烈对决中,唐军“死亡大阵”坚硬的外壳终于被对手撕开几道口子,彪悍的安西战士们不得不抛下笨重的白杨大矛,用标枪和盾牌与轻灵的燕军骑兵展开了生死搏杀。
同时,唐军前军左右两翼的大食、西域诸国步军也已经与燕军步军接战,各种语言、各种口音、各种腔调的嘶喊、叫骂、呻吟声交织在了一起,宛如地狱之门已在这里被打开,饿鬼冤魂们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叫声就此被传了出来。
战场上,横刀对弯刀,镶钩对长矛,角弓对机弩,到了最后,就变成头颅对皮肉,牙齿对拳头!有的摔倒还来不及站起,就被人马践踏成了肉酱;有的来不及躲闪,就被遭人砍断前蹄的战马砸死在身下;有的人抛下沉重的盾牌,飞身扑上马背,缠抱着骑兵滚落到地上厮打,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仍紧紧地掐着对方的脖颈不肯松手;有的人已被剖开了肚腹,他们嘶嚎着,一手将不断涌出体外的白花花的肚肠塞回去,一手将已经卷刃的战刀奋力地砍向敌人的脖颈……满地都是碌碌滚动的人头,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战场上充斥着声嘶力竭的咒骂和呼喝,天空中回荡着将死之人的痛苦哀嚎。
勇猛对决勇猛,强悍碰撞强悍,“活着”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妄,而“死亡”却是一种无可置疑的必然!双方的士兵都已经变成了嗜血的野兽,只想着如何将死亡带给对手,却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还能活着。
终于,有一队燕军骑兵成功突入唐军阵中。
郭昕立即向李嗣业请战,要亲自引领一彪人马击退来敌。
李嗣业沉着地环视了一下战场的情况,将手中军旗递给他,命令道:“你坐镇将台继续指挥!传令弓弩营重点支援左右两翼步兵方阵;派人禀告郭元帅,中军可以押上了!”
郭昕正要提出异议,但见李嗣业刚毅的目光直视着自己,似乎在表示方才的命令不容一丝一毫的质疑。
他只得行个军礼,“诺”的一声领命,接过令旗开始指挥。
李嗣业对着将台之下高声喝道:“陌刀队!随我上!”
“嗨!”
将台下响起一阵雷霆般的吼声,大唐陌刀队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光荣时刻!
突入唐军阵中的这路燕军足有三千余,正是“金翅大鹏”李归仁亲自遴选出来的由契丹、奚、同罗和汉族骑士中的佼佼者组成的重甲骑兵,号称“太岁军”,属于燕军精锐中的精锐!成军后历经百余战几乎从未遭遇败绩。李归仁更将这只队伍视作自己的嫡系部队,即便前番在与郭子仪的对战中都未大规模投入战阵,此番却将这支看家法宝全数投入香积寺战场之上,可见是要孤注一掷,要全力相搏。
果然,经过一场激战,还是穷凶极恶的“太岁军”首先撕开了唐军的坚固防守。突入唐阵中的骑兵也不缠斗,却直奔将台杀来,他们目的十分明显:擒杀唐军前军主将,瓦解唐军攻势,同时为孙孝哲的八千骑兵创造奇袭的机会——那样就可以前后夹击,从而一口将对手吃下。
就在此时,一阵沉闷的牛角大号声响起,原本拼死阻挡在“太岁军”马前的唐军步兵迅速向左右退开,阵中赫然露出一座白刃森森的“刀山”——那是由五千大唐陌刀手列成的一座巨大方阵。
一眼望去,五千柄长达一丈八尺的陌刀在“太岁军”的正面形成了一座整齐的钢铁墙壁,那三尖两刃的刀头闪耀着震人心魄的寒光,连当空的艳阳也都被映衬得黯淡无光。
冲在最前面的百余骑“太岁军”已经杀红了眼,疯狂地催动战马扑了上去!他们坚信,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任何防御都不可能奏效。
然而,他们忽视了这样一点——陌刀队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为了防守!
“杀——!”
随着陌刀队中响起一声炸雷般的爆喝,一道道令人炫目的雳闪凌空而起,一阵凄厉的战马嘶鸣骤然响起,紧接着又有百余道红光在瞬间迸现而出,一片血雾被高高扬起……。
在陌刀队的中央,一位铁塔般的巨汉当先矗立——他**着上身,露出如钢铁般虬结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上满布一道道紫红色的骇人伤疤;他的脸上沾满了敌人喷洒的热血,还在腾腾地冒着白气,衬得他那双明如灯炬的大眼中杀气弥天,整个人犹如同一头上古神兽般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
他,就是“神通大将”李嗣业——当今大唐军中的第一陌刀手!
刚才与他正面对决的那员“太岁军”偏将已经连人带马被砍做了四段,溅在李嗣业脸上的热血就是他的;而刚才冲上的那一百余骑,几乎在一瞬间就被陌刀队全部斩杀殆尽!
然而,面对唐军陌刀大阵令人恐怖的战力,“太岁军”也毫不示弱,随后狂飙而至的三千重甲骑兵立即发动了更加凶悍的进攻——他们如滔滔而来的巨浪,誓要将横亘在面前的这座刀山夷为平地。
李嗣业手中擎着他那柄巨号陌刀,如一头雄狮般仰头向苍天怒吼:“国家至此,危矣!请自嗣业始!”这句气壮山河的誓词被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位陌刀手的耳中,瞬间将全队的士气鼓舞上了顶峰。
“杀光他们!”李嗣业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杀——!杀——!杀——!”
陌刀大阵中发出一声声雄浑的呼喝,一排排雪亮的陌刀被高高举起,带着无比凌厉的劲风向“太岁军”的头顶劈落!
盔甲破裂声、骨骼的断裂声、死者的惨嚎和战马的哀鸣登时在战场上交织在了一起……被砍中的燕军,要么连盔带甲的支离破碎,血肉横飞;要么连人带马的裂成数段,当场毙命!
战场上空腾起了一团更加巨大的猩红色的血雾,其中隐约显露出一堵不断向前推进的森森刀墙——唐军的陌刀大阵就像一部不断向前滚动着的巨碾,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人马尸体和无数条正汩汩流淌着鲜血的溪流……那团血雾仍在疯狂地膨胀,仿佛双方无数的阵亡者那浸染了鲜血的魂魄在离开了那些残破的尸体之后,又在空中展开了新一轮的血腥厮杀。
“金翅大鹏”李归仁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太岁军”在顷刻之间就折损了七成,他发疯似地抡动手中的凤翅鎏金镗,纵马直扑李嗣业——他要亲手斩杀这员唐将,好为自己的“太岁军”报仇雪恨。
赤炭火龙驹一声高亢的嘶鸣,陡然人力而起,李归仁借助马力,将手中大镗高高抡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李嗣业狠狠砸了下去……这一下足有千钧之力,就算面前是一座千斤巨石,恐怕也会被他砸成齑粉!
这个时候,两位当世一等一的猛将要凭借各自的力量一较高下。
李嗣业大吼一声:“来得好!”也将全身的神力运于双臂之上,挺刀招架。
“当啷啷”的一声惊天巨响,周围的人都被震得耳鼓生疼,赤炭火龙驹“咴儿”的一声嘶鸣,不住地在原地踢踏纵跃,李归仁的凤翅鎏金镗被高高颠了起来,几乎要脱手飞出;李嗣业也向后“蹬、蹬、噔”连退了两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好气力!”李归仁嘶声喝道,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花白的胡须。
“你也不赖!”李嗣业也吼道,他的虎口也已被震裂,感觉双臂阵阵发麻。
李归仁手下的亲兵们见主将受伤,忙一同抢上,护着他向后退却,仅存的数百“太岁军”犹如陷入绝境的野兽,再次全部冲上死战。此时,又有数千燕军骑兵也突破了安西军的防守,一同涌上前来夹攻陌刀队!双方再一次展开了硬碰硬地殊死搏斗!
“杀光他们!”李嗣业的吼声再次在战场上空回荡,他并无大碍,稍作休息后立即恢复了精神!
“杀——!杀——!杀——!”陌刀队的将士们齐声回应自己的主将!那座刀山再次向前隆隆推去……
在陌刀队的鼓舞下,郭昕、白孝德、马璘诸将得以将安西军重新集结,再次与潮水般涌上的燕军绞杀在一起。段秀实统领的前军弓弩营再次占据了有力地势,继续将如雨般密集的箭矢向燕军阵上射去,燕军攻势再次受挫,但即便如此,他们仍在田乾真、安太清等人的带领下死战不退……彪悍的燕军弓弩手也集结起来与唐军对射!
鏖战仍在继续!
然而,当元帅郭子仪亲自催动五万中军杀到的时候,战争天平终于开始有向对唐军有利的方向倾斜了。
首先杀到的是由“银戟太岁”郭晞率领的一万手持长枪、盾牌的朔方精兵。
他们迅速接手了被燕军骑兵冲乱的安西步兵的阵地,一座“玄武大阵”隆隆开动起来,犹如一只龟背蛇尾的神兽,将不断涌来的燕军步骑统统碾压在身下。
这一下可让李嗣业和他的陌刀队获得了难得的喘息良机。此时,他们已都被鲜血染得如血葫芦一般,一座刀山大阵看上去就像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玉马双刀”安太清在“八彪”中排在第三,仅次于“碧眼狻猊”安守忠和“铁背苍狼”尹子奇。他用兵十分老道,故此安守忠派他亲自督帅燕军右翼。此时,他已率马步军混编的四万燕军与安西各国联军鏖战了许久,眼看就要取得优势,却突然遭遇到浑瑊率领的一万五千朔方精骑的攻击——这条“青龙”翻江倒海般席卷而来,歩战能力稍弱的燕军步兵登时陷入被动!安太清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才将被唐军冲散的大部分士兵集结起来,又遇到了马燧率领的“朱雀大阵”中的一万弓弩手的猛烈打击,不及躲避的燕军当即被射倒无数……与此同时,还散落在外围的数千燕军步骑还来不及形成队形,就已被浑瑊手下数量占优的朔方骑兵吃得干干净净。
刚刚稳住阵脚的燕军左翼也遭受到了来自唐军“白虎大阵”的猛烈打击。
小将李晟素有“下山猛虎”的绰号,手中一张二石硬弓也是百发百中,箭法不在郭昕和浑瑊之下。安守忠的副将“十三狈”中屡立战功的刘骆谷正巧被他觑见,算是倒了大霉——李晟抬手一箭射去,“砰”的一声正中刘骆谷左胸!他这张硬弓好大的力量,竟然将刘骆谷的护心镜生生射穿,直接刺破了他的心脏——刘骆谷“哼”的一声,一头倒撞下马去,死于非命。
安守忠见折了刘骆谷,不由得心中大怒,一面命令田乾真不惜一切代价继续猛攻,一面亲率手下七千精骑冲击唐军的右翼。
李晟见他亲自引兵来袭,将手中银枪一举,军中旗帜挥动,“白虎大阵”登时变成了一座“阴阳两仪阵”,原本在正面截击的唐军暗暗让出一条通道,只放了安守忠和他手下的两千幽州精骑突入阵中。
李晟瞅着他的背影,冷笑道:“安守忠,此番你可中我家军师妙计也!”
紧接着他令旗一挥,“阴阳两仪阵”又隆隆变为一座“天地三才阵”,将其余五千幽州精骑尽数挡在了阵外,纵然他们左冲右突,却在长枪和弓弩的严密防守下无所作为……
此时,孤军杀入唐军阵中的安守忠也开始冷静了下来。他观察了一下四周,不由心中一凛,正要传令回军,却有一员白袍小将催马摇枪向他杀来,口中骂道:“小贼休走,先把人头留下!”
他定睛观瞧,见那员将不是别人,正是“屠狮天王”王难德!
前番,他曾中过王难德的疑兵之计,心中不服,早就存了在战场上再一较高下的心思。他思忖:如能阵斩“屠狮天王”,必能挫动唐军锐气,籍此扭转战局也未可知……年轻人一时头脑发热,便再次将战阵指挥的重任抛在了脑后,晃手中金钉枣阳槊直取王难德。
安守忠号称“碧眼狻猊”,本有胡人血统,更兼天生神力,他自幼得高人指点,学得一套精奇的槊法,因曾在幽州军中演武较技时连胜十三员骁将而一举成名,便被安禄山收到膝下做了义子,位列“八彪”之首。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军事天赋过人,平时更喜钻研兵法,故此迅速成长为燕军中的最闪耀的一颗“将星”,就连史思明和李归仁这种沙场老将也都屡次称赞他是不可多得的帅才。
王难德见他杀来,心中一喜,口中骂道:“你个碧眼小儿,前番中我妙计,仍不知进退,非要来做小爷枪下之鬼吗?”
安守忠大怒,骂道:“呸!乳臭未干的小子,还大言不惭,自称什么‘屠狮天王’,今天定要让你死在某的槊下!”
两员小将“叮叮当当”如打铁一般展开了一场恶斗!枪槊相交,火星四溅;二马错镫,撕咬踢踏;一个身披素罗袍,犹如北海里的一条银龙;一个外罩锦战袍,恰是南山中的一条巨蟒;一个枪法出神入化,虎头素缨枪刺出,能将九天捅个窟窿,怕是惹恼了女娲娘娘;一个朔法精奇无比,金钉枣阳槊砸下,直把四海砸个倾覆,可真气煞了大禹神君。
王难德身后的两千唐军骑兵也不相让,迎头截住了跟随安守忠冲入阵中的两千骑兵,双方立即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对攻——战刀闪耀,马蹄踢踏,沙尘滚滚,血肉横飞!
就在这时,“九尾玄狐”田乾真率领的大队燕军步兵才匆匆跟上,却被郭晞和李晟二将阻住。田乾真听说安守忠已经杀入阵中,不由得在马上一拍大腿,连声高叫:“糟了!糟了!”待要率军突入阵中接应他,却又怎能杀得进去?他们被玄武、白虎两个大阵死死咬住,又遭到了唐军中央帅位上的弓弩手们如暴风骤雨般的箭雨夹击,损失惨重。
此时,王难德与安守忠两人转眼间大战了五十回合未分胜负,王难德出世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劲敌,心中暗自佩服;安守忠也不住赞叹对手手段高强,但感觉王难德渐渐力怯,不由得心中窃喜,料想再有二十余合自己即可取胜!他信心暴增,脑中就更加发热,一心一意要力斩“屠狮天王”。
才又斗了十合,王难德一声呼喝,突然拨转闪电白龙驹的马头,沿着沣水东岸向南败走,安守忠哪里肯放他远去?立即催动胯下的“金眼五花虬”追了上去。
两人的坐骑都是世所罕见的宝马,片刻间就将还在混战中的大队人马远远甩在了背后。
“孙孝哲,此战能否成功,就看你的了!”安守忠心中暗暗祷祝,手中金钉枣阳槊那闪烁着寒光的朔头已逐渐逼近了王难德的后心……
此时,孙孝哲的八千铁骑正在悄悄地向王思礼的后军迂回。他虽不善用智,无法指挥大规模的兵团作战,但他勇猛剽悍,野战经验丰富,指挥几千人的突击部队袭击唐军后队却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也足见安守忠知人善任,的确是良将之才。
随着整个唐军阵线的向北推进,后军反而暂时被滞留在了香积寺高地的后坡之上,大量的辎重和笨重的攻城器械移动缓慢,新兵的训练程度也不高,这对于燕军来说,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
战前,雄心勃勃的安守忠布下了这局大棋,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终于,孙孝哲已经远远望见唐军营中高大的攻城云梯正如蜗牛般缓缓前进了,似乎还没有唐军发现他们的到来!
孙孝哲心中一阵狂喜,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狞笑道:“老子这次非要大开杀戒不可!”
他将手中明晃晃的九耳丧门刀往空中一扬,身后八千幽州铁骑就如一道滚滚的急流般向唐军袭去。
湛蓝的碧空中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鹘鹰鸣叫“——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