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触手可及,真实得仿佛置身于此。
青瓦黄墙的寺庙,剥落了层层漆皮的廊柱,在这里的时光似乎都变得温和而萦柔。她天性活泼喜动,和庙里的僧人关系皆不错,柔嫩白生的脸蛋一笑起来便像朵盛开的太阳花,鼻尖儿上皱起来的小纹都十分可爱。她能和风说话,能听懂天地万物的窃窃私语,能让鸟儿齐声歌唱,能让竹笋一夜齐发。就像天地间的精灵,无忧无虑。
生活简单而重复,早课、书画、做饭、下棋、晚课,晨钟暮鼓间,她常常爬到后山的高台上,那里能看到遥远的皇城,宫殿建于环山之腹地,雕甍飞檐,气势如虹。这样一个看似天真烂漫的落魄公主,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本该属于她的地方,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画面骤然扭曲,一转,而变为另一幅光景。
十五的女孩,身上每一寸肌肤都鲜活得让人钦羡,这样像阳光一样的人,却藏着最沉重的心事和低劣的阴谋,独身来到比家乡的皇宫更为富丽堂皇,更为阴森可怖的地方。匍匐在周王脚下,抬头,却见周王并非想象中那般面相狡诈,反倒朗朗的眉目之间透着逼人的英气。
周王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她一眼看到,便发觉了这点。
且周王确实有个宠溺的美人,可将其藏得太深了,她想尽了办法,只能站在台阶,远远看到一眼,却始终不能靠近一步。饶是隔得遥远,仍可见美人清丽如芙蕖一般的姿容,一颦一笑间气韵天成。两人相拥于帝王之位,却丝毫不见靡靡之色,倒是让人觉得如同神仙伴侣一般。
胸中无妒意,仇恨与为国纾难之情已经塞满了她的心。她明白周王太过自负,认定她这样一个懵懂的小姑娘绝不可能有所威胁,便像炫耀一般,在皇宫里养了一个会唱歌跳舞的陈王,却丝毫不曾预料,这温顺怯懦得像兔子、美丽天真得像鸟雀的陈王,竟也在暗处悄悄把爪子磨了锋利。
人皆说陈主误国,好于周王之后花园独自弹唱,不见国将灭之愁容。可没人知道她唱的是幼时母亲哄她入睡时的方言小调。
倦鸟归巢,夕有余光。星汉昭昭,胡不思乡。
梦境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
陈昭的声音不适时地在耳边响起,急急的呼唤让魏清欢深吸口气猛然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纤微悦耳的歌声好像还在耳边萦绕,是少女的声音,清越干净,就像长长的丝绢,轻轻浮动,一下一下地撩拨人心。重复的音调和歌词,却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让人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魏清欢睁开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李青墨瞪得让人觉得有点心惊的眼睛。
“清欢姐,你可醒过来了!”李青墨抚摸着胸口,如释重负地笑道,“听你助理说,你在飞机上心脏病犯了,下来又昏过去这么久,真吓死我了。”
此刻的魏清欢仍然有些混混沌沌,她扶了扶额头,不动声色地扫了周围一圈。已经在高速公路上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摸了半天没找到药,然后两眼一黑……
大概想到发生了什么,魏清欢朝李青墨疏疏一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休息会。”说着,她便没有多搭理李青墨,毫不留情面地拉了拉领子,假寐起来。
李青墨似乎还想说什么,汤圆在一边替她解围,说魏姐今天本来身体就不舒服,又犯了心脏病,让青墨别见怪。
虽客气地摆摆手,表示理解,可李青墨接连被魏清欢冷冷相对,到底是有些不快,小心地盯着魏清欢在帽檐下的一小截侧容,若有所思。
魏清欢此时可懒得和李青墨瞎折腾,问了陈昭之后,才知自己昏过去之后,陈昭忍着痛当即找了不远处的汤圆,幸好魏清欢一向都会让汤圆备一份药,吞了两片之后,疼痛才慢慢缓了过去。之后便一直都是陈昭代替她走路、应付蜂拥上来的粉丝以及简单的拍照和签名。
直到上了接机的车,陈昭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小姐姐,所以干脆一上车便装睡,又担心魏清欢醒不过来,便一直颇有耐心地,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
听到这里,魏清欢忽然感觉被细针扎了一下,微微麻麻的刺痛沿着细密的神经从太阳穴传进来。
她自然是明白心脏病突然来袭的那种濒临死亡的无助感,陈昭和她一个身体,那么所承受的痛苦不比她轻一丝半点,可陈昭竟然能在她不省人事之后帮她处理那么多事。
如果没有陈昭,或许不久之后,“当红影星魏清欢因心脏病突发,暴毙在飞机上”的新闻就要传得沸沸扬扬了。因此,从这个角度而言,陈昭也算是她魏清欢的救命恩人了。
魏清欢掩唇轻咳一声,在心里默默说:“替我的粉丝谢谢你,陈昭。”
“姐姐别说谢谢,反正你的心跳要是停止了,我不是也得跟着丧命不是。”陈昭笑着说,仿佛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了,你的药我在包里找到了,原来从内层口袋掉出去了,因此你翻了半天也寻不见。我已经重新放回去了。”
小丫头的嗓音还有点沙哑,带着无法遮掩的疲倦。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让她竭尽全力了。
魏清欢翻了翻包,果真在内侧口袋找到了那板调皮的药,为防止它再掉出去,陈昭细心地扣上了两个暗扣,还拉上了拉链。
她有点感动,又有点鼻酸。这种感觉,魏清欢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好了,今天累了吧。”魏清欢的声音十分温柔,就像大姐姐微笑抚摸着自己善解人意的妹妹的脑袋,“在车上就睡会吧。”
陈昭小声地“嗯”了一声,又说:“姐姐也睡,你的身体不睡,我也睡不着的。”
一听就是骗人的。
魏清欢懒得戳穿她,说了一声“好”,便又压低了帽檐,靠在放下的座椅背上小憩。
感受到她很快便进入梦乡,昏昏沉沉间,和她灵魂相融的错觉让陈昭无端欣悦。
真好,你终于肯接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