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普天同庆
唐艾之前做过的事儿,自个儿却不记得。.pBtxt.不过没关系,这件事儿需要萧昱和她俩人合作完成,她的记忆麻利儿地就被萧昱唤了回来。
这件事儿叫做拥吻,头一回发生,是在俩人躲在馨宁浴盆中时。
萧昱的嘴唇冰冰的,身上永远带着种清清凉凉的气息。每次唐艾接近他,这股清凉就会悄然地从他那头蔓延到唐艾这头,唐艾发热就帮唐代降温,唐艾着火就给唐艾灭火。
短短的一霎,俩人唇齿相依,臂弯相环,身间连条缝没剩。
唐艾的感觉说不出的奇妙。
这回她是真的上天了,浮在云端,且听风吟。
“在这儿等我,哪儿也别去。”萧昱微微一笑,目光清澄如初,轻轻抽了身。
岔路上没有光亮,唐艾很快就看不见萧昱的背影,只能听见萧昱拐杖嗒嗒嗒的点地声。她好似感到点儿失落,可也做不了什么,靠着墙根坐下来。
萧昱是个混球,一肚子的坏水儿,似乎生平的事业就是以捉弄她为乐!
唐艾闭眼回想起萧昱的各种嬉皮笑脸、各种无耻厚颜、各种挽着坏笑的小眼神,一会儿气得眉毛直竖,一会儿却又偷偷笑起来。
萧昱的样子,她喜欢。
她终于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千金难买她喜欢。
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萧昱的呢?
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萧昱回到唐艾身边的时候,已是两个时辰以后。
唐艾这会儿正呼呼睡着,半张着嘴,唇角挂着零星的哈喇子,美梦香甜。
萧昱的身躯透着无尽的疲惫,眸光犹如一湾望不见底的幽潭,清清冷冷,深邃得撩不起一丝儿涟漪。可当他到了唐艾的身旁,眼神便又回复了淡然温和。
唐艾坐靠在墙角,他便也倚着墙坐下,就挨在唐艾边上。唐艾不经意地在梦中耷拉个脑袋,就靠上了他的肩头,睡得更踏实了。
他满不介意地笑笑,也和唐艾一样徐徐合了目。
唐艾醒来的一刻,便见到萧昱含笑的眼睛。
她蹭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嘴角:“你怎么跟猫一样,回来都没声音的?”
“怎么可能没声音,是你睡得太熟罢了。”萧昱拿手弹了弹靠在墙边的拐杖,撑着唐艾的肩头起身,“你知道么,你睡觉的样子忒好玩儿了,真想找纸笔来把你画下来。”
他站得不太稳,即使撑起了拐杖,还是晃了两晃。
“那你倒是画啊,光说不做。”唐艾撅了撅嘴。
萧昱轻悠悠地转身,即使走得有点儿艰辛,却仍旧舒缓不乱。
“你怎么知道我没画过。”他笑着喃喃自语道。
这回唐艾和萧昱俩人走得都很慢,从地底的密径钻出来,正赶上中午的饭点儿,东坡楼人满为患。
唐艾离开六扇门也有好几天了,着急回去处理先前遗留的公务,出了东坡楼就到街上的成衣店买了一套男子的衣衫。
萧昱这才笑嘻嘻道:“其实我天/朝自太/祖开国,便已有了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几十年前更是有一位了不起的女侠任职六扇门,令罪犯凶徒闻风丧胆,你又干嘛非得扮男人呢?”
“当年那位女侠是六扇门中唯一的女子,谁知道她到底是因为才干出众而名噪一时,还是仅仅因为女子的身份而受追捧。我扮男人就是不想被区别对待,我只愿凭我自己的能力为国效力,好好闯出一番成就来。”唐艾义正言辞。
“你有鸿鹄之志,我自愧不如,来来来,快收下我的膝盖。”萧昱笑开了花儿。
唐艾真心急着赶回六扇门,换了衣服就走,临走前终于没忘了问一句什么时候再见。萧昱神秘兮兮地一笑,只让她先忙她的去,他有特殊的方法和她联络。唐艾对着他狐疑地翻了俩白眼,昂首挺胸迈着大男人般地阔步离去。
唐艾走后,萧昱也没在东坡楼多做逗留,雇了辆马车就往城外去。《皇朝时报》的颜蝶瑾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追着马车一路狂跑。
萧昱让车把式停车,挑开窗户瞅瞅颜蝶瑾:“这么着急追我,有事儿?”
颜蝶瑾气喘吁吁,粉脸发胀,搓着衣角道:“萧公子,我知道你和徐大人相熟,我……我想见他,所以……所以来问问你,他平时最爱往哪儿去?”
萧昱噗嗤一声笑:“徐湛这人没什么兴趣爱好都,忙完了公务就剩下回家睡觉,平时哪儿也不去。.pbtxt.”
“啊,那怎么办?”
“要不然,你试试晚上到午门外去等他?他偶尔会去天桥大街,吃一碗牛肉面当宵夜。”
“……好,我试试!”
“嗯嗯,快去,我看好你。”萧昱放下车窗,笑得快要晕过去。
车把式驾着马车一路向西,不一会儿便出了城,冲着西山去。萧昱在山脚下车,将步子慢慢挪蹭回了清幽小院。他一路走着,脸色只显得越来越苍白,步履也变得越来越蹒跚,但到了院门口时,他的笑意也未减半分。
不大不小喜出望外地扑到他怀里,又开始“公子长公子短”地说个不停。
萧昱笑看俩小崽子:“我走之前交代你俩的事儿,办妥了没?”
“我俩做事儿,公子放心!”俩小不点儿不约而同地拍拍胸脯。
“好,我现在就去验收成果。”
“没问题!”不大不小欢快地往回跑,站在院子一隅朝萧昱招手,“公子,这边,这边!”
小院的那一角从前什么都没用,这时却多出了好些东西。
这些东西是一群活物——一群咕咕叫着的肥鸽子。
不大不小一个人打开笼子,一个人便探手取了一只鸽子出来:“公子,看!你就说养得好不好!”
“你俩一天是喂了几顿饭给它们,养得真是太好了。肥成这个德行,只怕是要飞不动了,烤来吃倒是刚刚好。”萧昱噙着笑意,捋捋肉鸽子的羽翼,“行啦就它吧,让它活动活动减减肥。”
他转了个身,又往书室走,不大不小抱着鸽子屁颠颠地跟在后面。
不大偷偷捅捅不小:“你瞧出来了么?公子的脸色好差。”
“用你说!”
不大又悄声问道:“你说公子让我们养鸽子到底要干嘛?”
不小嫌弃地一瞥他:“快别说你认识我,居然连飞鸽传书都不知道!”
“飞鸽传书?公子要把书传给谁啊?”
“你这脑子真是彻底没救了,除了唐艾还能有谁!”
唐艾此时正坐在案前,一个头比两个大。
适才她刚进六扇门的大门,就被一堆手足弟兄围了起来。这些人一个个地也不干正事儿,追着她就问这两天的情况,三句不离公主殿下。更有人毫不顾忌地直接就说,哪天唐艾飞黄腾达做了驸马,可一定别忘了他们这帮子共事儿的同僚。
唐艾实在没辙,一溜烟躲回了自个儿的屋子,饶是这样,还是能听见那票闲人在外边叽叽喳喳。
她只有当那些家伙的胡诌八扯全不存在,潜下心来翻开手札,认真标记还没处理完毕的案子。
不消一会儿,刘大人又召集大家伙儿开会,唐艾只有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去议事厅。
几天没见,刘大人像是又没能管住嘴,活脱脱成了一个移动的大圆球,秃瓢油亮亮得能闪瞎了人的眼。
刘大人开会主要还是传达圣意。
七日以后就是大天/朝天子萧擎的万寿诞了,到时候天子出行祭天地日月,举国上下普天同庆,难保没有不法分子趁机作乱,京城的安保就成了亲军都尉府与六扇门工作的重中之重。徐湛会率领亲军都尉府和紫微垣禁军护驾萧擎左右,六扇门则负责在京城各处大街小巷安插暗哨,以确保萧擎出行当日万无一失。
众人纷纷领命,各自前去布置分散在四九城内大街小巷的岗哨。唐艾也正要走,却被刘大人硬生生留了下来。
“小唐啊,这回你就不用去了。一连大半年,你都没放过假,趁着这几天好好歇歇吧。哎对了,我记得你老家在蜀中吧,这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你要不要回趟家,陪你父母过个年?”
“您要我……回家?”唐艾略吃了一惊。
刘和豫擦着汗道:“你也知道,最近咱们六扇门里传了不少闲言碎语。好的咱不说,但那些不好的咱也不能全当没听见。这有时候吧,锋芒太露也不是个好事儿,你说是吧?”
唐艾立马就明白了刘大人的意思,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觉得在这个她本来能发挥力量的节骨眼上,突然让她什么都别做,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
“大人,这样吧,我呢,就先不参与万寿诞的行动了。可我暂时也不走,就留在六扇门随时待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个人手支援。”
“哎哎哎,好好好。”刘和豫甩着十几层双下巴,颤悠悠地笑了笑。
好了,这回她唐艾到成了闲人,想忙也忙不成了。唐艾出了会议室,失意地叹了口气,又回到自个儿屋里,却瞧见书案上多出来一个小东西。
她疑惑地一瞅,发现这个小东西居然是一只大肉鸽子,正在她的书案上美滋滋地打盹。
唐艾离开的时候屋子开着窗,这个肥货一定是从窗子飞进来的。她见鸽子脚上绑着个小信筒,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信筒解下,倒出里头装着的小纸卷。
肉鸽子的翅膀扑棱了扑棱,就好像唐艾只是给它挠了个痒痒,依旧没醒。
唐艾看了小纸卷,一张脸简直哑然失笑。小纸卷上画着个小人,好巧不巧就是睡熟了唐艾,连嘴边上挂着的哈喇子都被描绘得惟妙惟肖,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到地上。
不消说,这肥货一定是萧昱派来的,原来这就是萧昱所说的特殊联络方式。这鸽子也当真是神奇得很,居然能够飞过京城林林总总那么多院落,然后准确无误地降落在六扇门唐艾房间的桌案上。
唐艾一方面佩服鸽子,一方面更是佩服鸽子的主人。
她顺了顺肉鸽子的灰毛,肉鸽子咕噜噜地一叫,就此醒来,像是享受得不行,轻轻拿鸟喙戳了戳她的手背。唐艾把小信筒绑回鸽子的爪上,鸽子摆摆头,又从窗户飞了出去。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这个肥货又飞了回来。
唐艾有点儿意外,打开小信筒,便又瞧见一张小纸条。
只见小纸条上写着一行挺秀潇洒的小楷——看过了画儿也不给个回音,果然人傻是一辈子的事儿。
敢说我傻?!唐艾气得牙痒痒,拽过来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反驳的话,卷起来就要往小信筒里塞。可是她很快就沉默了,因为这张纸太大,她无论怎么卷都不可能塞进那个手指头粗细的小信筒。
她只有又裁了个小纸条,写下那一大堆话里最重要的几个字儿——我睡觉了,别再烦我!!!
此后的几天,唐艾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来自萧昱的小纸条。她不用再操心办案,可以说是闲得发慌,跟趴在窗前等肉鸽子飞来,跟萧昱以小纸条传书就成了她唯一的乐趣。
萧昱早上的小纸条会问她晚上睡得好不好,晚上的小纸条又会提醒她天气凉了,睡觉记得关窗。
除去嘘寒问暖,萧昱还会跟她打趣逗乐,写个小段子调侃调侃她。她一边气得捶胸顿足,奋笔疾书骂回去,一边却又觉得心里头暖暖的。
圣上万寿诞前一天的上午,唐艾刚放走了肥鸽子,就碰上徐湛前来六扇门。他是来和刘和豫最后商议明日万寿诞的具体事宜的,唐艾现在是闲置状态,自然没去掺和,可徐湛瞧见她后还是叫住了她。
“呃,唐兄,这几日我与六扇门的手足时常一起行动,可怎么一直没看见你?”徐湛的脸隐隐泛红。
唐艾无奈一摊手:“我忙活了好些时日,刘大人怕我辛苦,给我放假了。”
“原来是这样。那个,唐兄,既然你有时间,我也刚好出宫……那不如、那不如一起吃个午饭吧。”
“吃饭?呃,也好。”唐艾的确是没事儿,也不好拒绝。
徐湛请唐艾吃饭的地点又是东坡楼,只不过唐艾到了雅间才知道他请了不止自个儿一个。
雅间里还有一男一女俩人,男子一看就不是中原汉人的长相,而唐艾见了女子,差点儿没叫出声——她瞧见的真是一个有缘人!
这一男一女,就是高丽国大将李敏智和其妹贞熙郡主。
郡主见到了唐艾也难掩惊异,笑得有些勉强。
徐湛却没看出唐艾和郡主间的不对劲儿,还在向唐艾介绍俩人。
李敏智也像是瞧出了屋里的氛围有问题,总之,大家都很尴尬,就只有徐湛一个人浑然不知。
席间,贞熙郡主不发一言,连唐艾也没瞅上几眼。这也倒好,李敏智看样子也不知道唐艾是女扮男装,郡主不说话,便是给了唐艾天大的面子,否则这事儿很有可能即刻就要在徐湛面前拆穿。
郡主的兄长李敏智则与徐湛聊起了萧昱。
唐艾这才知道,萧昱与徐湛和李敏智仨人自小便是认识的。听徐湛和李敏智的对谈,意思大概是萧昱小时候随师父到过高丽,那会儿戍卫天/朝与高丽国边境的人还是徐湛的父亲徐老将军,徐湛跟着父亲戍边,李敏智则想到天/朝拜师学艺,俩人都恰巧撞到了萧昱和他师父,因而和萧昱相识。
李敏智忽而又问萧昱今儿个怎么没来,徐湛似是组织了一番语言才道:“他这几天身子不好,一直在修养,所以没能前来,他还让我代他向你赔不是。”
唐艾听了心里蓦地一抽抽。萧昱病了?她怎么不知道。萧昱明明每天都还在和她飞鸽传书啊。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徐湛没在说谎。照着萧昱的性子,既然知道了她正闲着,想和她见面还不是容易得很,可这几天以来,他都只是用小纸条和她说话,的确是很有点儿问题。
宴席过后,李敏智和贞熙郡主先行,徐湛又想留唐艾说话,唐艾却匆匆婉拒,一刻不停地赶回了六扇门。
一进屋,她便见到肥鸽子又在桌案上打起了呼噜。
萧昱的小纸条还在和她半开着玩笑,她却一点儿想笑的心思都没有,着急忙慌地写下几个字儿——听徐湛说你病了,你没什么事儿吧?
这一次,肉鸽子再飞回来用了好长时间,萧昱这回没再和唐艾瞎扯淡,小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儿——明晚戌时,钟楼,不见不散。
明晚见面?唐艾惊喜得不行,可是回过神来一想,又有些为难,当初她可是和刘大人说了,万寿诞时要留在六扇门待命。
她纠结了一会儿,想想六扇门内高手如云,自个儿既是放假,好好歇歇也好,终是给萧昱回了一句——好,不见不散。
次日一早,京城上下便是一番空前绝后的盛况。
天子萧擎接受八方来贺,从皇家仪仗出行,受万人跪拜,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傍晚时分,萧擎回宫,唐艾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轻松赴约。
她到钟楼时,萧昱已经撑着拐杖等在了钟楼下。
此际晚秋将至,京城的夜晚凉意瑟瑟,萧昱比前几日多加了一件有些厚度的大氅,衣袂随风,宁逸翛然。
“我们上楼去。”他冲着唐艾浅浅一笑,一步步攀上阶梯。
“哎,钟楼是什么人都能上的么?!”唐艾又吃了一惊。
“当然不是,不过我在查张子睿案子的时候和城门的守卫大哥混熟了,可以走个后门儿。”
“真有你的……”
钟楼是四九城外沿的一处至高点,站在上面可览京城全景。
唐艾还想说话,萧昱却“嘘”了她一声。
“别说话,看那边。”他向着东方的天际望过去,眼眸中漾着清逸的光。
这一晚城内城外灯火辉煌,天空比往常都要亮上不少,但这并非是萧昱在看的景致。他在看的,是不一刻便在紫微垣内燃起的烟花。
震耳欲聋的巨响来临时,远方的天际便开出了漫天华彩,先腾空烟花绽放过后颓然而损,后方却又有五彩流云接连不断地升上去,一簇簇、一丛丛,熠熠华风,流光飞舞。
如此景致,美不胜收。
唐艾看得醉了,竟忘记了言语,乃至烟火结束良久后,都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一阵冷风没有前兆地吹来,她才瑟瑟地打了个寒噤。
“冷么?把我的衣服穿上。”萧昱取下大氅,劈在了唐艾肩头,带唐艾缓缓走下钟楼。
唐艾肩上沉甸甸的,心里头有种掉进了蜜罐子的感觉,竟忘记了问问萧昱前两天是不是真的病了。
“晚了,赶紧回去吧,有什么事儿还是通过肥货来说。”萧昱浅淡地笑笑,和唐艾在城门楼分手。
万寿诞当夜城门延时关闭,方便城内城外观礼的百姓流动。萧昱出城以后便朝着西方走,一路穿过城外三三两两的人群。
再往西边去,人就渐渐少了,等他走到西山脚下,小路上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前一刻,他还在从容地向前迈步,后一刻,身子却似突地就没了重心,一瞬跌倒在无人的山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