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出生在骊靬县外祖胡家。
据外祖父胡县令说,当日还有天赐寺的一空法师亲自登门判命,说什么此子乃神兽狻猊下凡,将来必为西凉之主,骇得胡家人将这惊天之语缄之于口,不敢有丝毫泄露……
“超儿啊超儿,不论别人对你如何的寄予期望,母亲只盼着你无灾无厄、平安长大,将来做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人就好。可是……”
看着怀里酣然入睡的小小面孔,阿诺无奈轻叹。
原来,而今已快三岁的马超竟然还未开智,任凭虎奶为水、飞禽为食,依旧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甚至连爬都不会。
起初,尚可以用年幼来理解,但现在已经快三岁了,舅舅家的小表妹晚生于马超半年的小丫丫都能跑能跳了,可马超却还要靠大人或抱或背,才出得了门。
一来二去,胡府慢慢传出流言,尽传马超这“三不会娃娃”皆因马腾嗜杀,乃为其父戾气所伤,并拿某某郡某某府亦有相似孩童来佐证,以说明这情形实属确凿。
“简直是无稽之谈!”
马腾听到传言后愤而驳斥:“武将世家的孩子注定血雨中成长,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亦是随常。从未听过如此荒谬不堪的说辞,真是岂有此理!”
任凭外面如何传言,只有阿诺沉默不语,她也不相信自己怀胎十月的爱子真是一个“三不会娃娃”。
每日里,她都是寸步不离、精心喂养,更特意为马超唱歌谣、读诗书,甚至讲故事。
每常孩子能对着她笑一笑,或无意识发出一半个含混不清的音节,阿诺都能开心上许久。
“超儿,你肯定很快就会说话走路了,对吗?”阿诺时常这样对孩子说,也为自己打气。
时光匆匆,马超很快长到了三岁,就在生辰之时,终于发生了奇迹。
“三不会娃娃”马超三周岁生日之前的一天,奇迹突然出现了:
马超一下子由三不会变成了三会:不但会说话、会爬了,而且还能走路了。
这对于马腾夫妇和胡家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骊靬县三大家族之一的胡家,加上西凉府都护马腾的威望,使得马超的三岁庆生宴格外隆重。既有骊靬的士绅官员,还有周边其他县的送礼道贺者,更有西凉府太守差人鸣锣打鼓前来恭喜的车仗和礼物。
真是贺客盈门,喜气洋洋!
马腾与岳父胡川在前厅迎客,后院里胡夫人与胡家一众妇孺由阿诺招呼着说话,亦是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阿诺今日仿佛又重回烂漫,眉眼间一派畅意闲适。看着脚地上四五个玩闹的孩童,她发现自己的爱子才是那中间最出众的一个。
就连一向有些刻薄的大嫂也说:“你们看看,超儿以前什么都不会,这突然说好就好了,能站能跑能说话了,才发现还是个小小的美男子哩。”
胡夫人点头笑道:“而且,超儿这个头竟比大他两、三岁的孩子们还高一些,长的又是这般好看,比小丫头们更美上几分呢。我这宝贝孙子呀,不知道长大以后要迷倒多少女子去呐!”
众人跟着胡夫人自是一顿夸赞,却不知胡家大嫂心下又不满起来:“自家姓胡,却把个马姓的外孙当成心尖上的肉来疼,又不是自个儿没有嫡亲的孙子,也值当这般偏心吗?”
其他人未必留意,阿诺却清楚嫂子的心思,知晓她对自己母子的不喜。
但是爱子一日之间奇迹般地好了,那一刻,她欣喜欲狂到泪流满面。
“只要超儿健康如常,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姑嫂间的嫌隙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阿诺自动无视了嫂子眼梢嘴角边的那丝不快,转头吩咐婢女添茶。
眼看着嫂子生着闷气,并不在乎的阿诺却掩不住自己发自肺腑的愉悦和舒畅。
妇人间话家常都是些家长里短,左不过谁家孩童聪颖,谁家儿郎出息,谁家老者健朗,无外乎尽皆希冀家宅平安,祈愿神明保佑的内宅之见。
胡夫人并没有发现儿媳妇嫉妒的情绪,因着高兴,她对众妇人道:“说到神明,那莲花山的天赐寺可是正经禅院,听说主持一空法师也是有神通的大德高僧。我私下里想着,咱们超儿定是有神灵所佑,方能一夜间出现奇迹。”
亲族中另一夫人接上说道:“正是这样呢!不过各位有所不知吧,年前我那嫁到凉州城的妹子派人来接我去她府上叙叙,正赶上天赐寺放焰口,我们便备了香果去。
到那儿才亲眼看到咱们西凉府鼎鼎有名的天赐寺是何等的香火旺盛!也才知道天赐寺固然是大寺院,里头却还有个马神庙无比灵验呢。现下人们都说,那三只眼的马王爷是真正的有求必应呐!”
众妇人都是长居后宅,离着骊靬城东南的莲花山亦有段路程,对这些事自是有所耳闻,但也是一知半解。
现在听到有人对马神庙知道甚多,便纷纷邀请那位夫人将马神庙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那夫人继续道:“马王爷是马神庙里供奉的神灵,据传乃是太守大人为他的神马所建,那神马已经修成大道位列仙班了。
前些年庙里供奉的还是人身马首,现如今既然神马得道修了人形,就重新为马神塑了金身,我去参拜时见到的就完全是马王爷的人之化身了。马神庙前磕头祈福的人多的都排成长队了,那香火缭绕也飘到了几里之外!”
马神庙竟有这般神迹!
西凉府一地佛道盛行,百姓对神灵之事尽皆信奉崇尚,自然都是向往不已,对马王爷更是打从心底膜拜起来。
阿诺自是微笑不语,马神庙的内情别人不知她却是清楚的,夫君马腾早给她讲过张太守那匹忠烈之马的故事,但心内却也暗暗思忖:“神明之事亦真亦幻谁又说的清楚,但如今超儿奇迹般康复,难免也有天意在内。”
她准备跟夫君商议,等他公务不忙时一家三口也该去拜一拜才是!
前厅宴上嘉宾云集、觥筹交错,座中更不乏有头有脸者,梁三阁便是其中之一。
几年前梁三阁因为自己的儿子梁青之死和马腾有了交集,这几年看着马腾如日中天,他似乎已经将当初梁青的事情忘在脑后了,因此一接到邀请便备了礼高高兴兴地前来参加马超的生辰宴。
席散,梁三阁尽兴而归。
因为再次被马腾邀请,还享受到了被奉为上宾的荣宠,梁三阁得意之下便多贪了几杯,所以到现在了还醉意朦胧。
想那马都护,不但年轻有为,而且是真正的栋梁之才。人家堂堂西凉府都护,难得的是既谦逊又没有架子。不仅如此,对我梁三阁也是礼遇有加呀!
想到这里,梁三阁哼着小曲趔趔趄趄往后院而去,他得把今天的高兴之事告诉夫人,好让多一个人共同分享他今儿个的快乐。
梁夫人是梁三阁的继室,因为养尊处优身段稍显发福,虽三十出头了依然风韵犹存。
梁三阁在婢女搀扶下掀帘进来,就看见夫人正与她的内侄说话,却不知说到什么伤心事,姑侄二人都抹眼擦泪,哭的凄凄惨惨。梁三阁虽也有几房妾室,但对继室夫人却扒肝扒肺疼到了骨子里,向来对其百依百顺。
此刻的酒便醒了几分,赶忙甩开婢女走到夫人跟前:“夫人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哭的如此伤心?”
梁夫人没好气道:“你每日里自顾着喝酒取乐去,又来问我做什么?我就是替你那早死的长子梁青觉得冤屈,他到底是因为谁死的你这个当爹的竟都忘了吗?
不过是去吃了三杯黄汤就得意成这样,全然忘了杀子之仇。既然你连自己儿子的死都能抛诸脑后,我这个半路夫人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与你相干了!”
梁三阁听夫人说的一席话,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儿子梁青的确是因为马腾夫妻才死的,他真不该把这份仇给看淡。
此时被夫人提及质问顿觉恼恨,但看她哭眼抹泪便好言好语道:“夫人这说的可就是见外话了,你我夫妇虽然并非原配,但也是举案齐眉。夫人既有委屈且说与我听,一切自有为夫的替你做主!
自然,青儿的仇我也不会忘记,幸亏有夫人提醒,我真是不该把仇人当好人啊!”
梁夫人拿帕子作势擦眼泪,道:“我也是不忍心让老爷被仇家蒙蔽啊,那马腾实实乃是我们的冤家对头,不只是老爷你,还有我娘家的仇怨呐!”
一头雾水的样子,梁夫人调头向立在旁边的侄子使去一个眼色。
那人立即会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并膝行几步到得梁三阁脚边便痛哭流涕起来:“请姨父大人为侄儿做主哇!”
梁三阁这一下惊疑莫名,醉意立消道:侄儿不要着急,你遇到了什么难事,细细给我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