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家大人多,阿诺的诸位兄长都已成亲,就连庶出的弟兄也定了亲即将完婚,只有阿诺这嫁出去的姑娘还拖家带口住在娘家,不肯另择居所。
虽然只是在胡府独辟院落暂住,一应吃喝花销尽量做的泾渭分明,不沾胡家分文,父母亲也不会嫌弃见外,但却颇令家下其他人等非议。
后院从来都是女人的天下,亦是是非闲言传播之地。
马腾忙于军务不常住府中,而阿诺却每日与众多弟妇姑嫂厮守,原想一家子毕竟骨肉相连,舍不得因出嫁而薄淡了亲情,但无奈事与愿违。
这日,阿诺正带着乳母和马超在花园的凉亭里,或许是天气太闷热的缘故,马超这几天都不肯好好吃东西,让她十分忧心。
听人说牛乳温补营养丰富,阿诺央请了大哥从牧民手中买了一头刚下崽的母牛,每天接牛乳给马超吃。
虽然买的很不便宜,但她一点都不会嫌贵,为了爱子能身体强壮,即使倾家荡产都愿意,何况她们夫妇还有这个能力,真是天下父母心啊!
马超皱着小眉头,对递到嘴边的牛乳满脸嫌弃,任凭阿诺百般诱哄都不张嘴。
前世里他就讨厌喝牛奶,但凡奶制品都跟他绝缘,因为会过敏。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后妈把双胞胎喝的牛奶倒进米粥里,结果差点让不知情喝了粥的龙飞差点送掉小命。那种窒息感,让他至今都有心理阴影。
所以,明知娘亲是一片好意,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但马超不会说话就没办法解释,只能辜负娘亲的拳拳爱心了。
“哟!这是吃什么独食呢?”尖酸的话语突兀传来,马超抬眼就看见几个妇人走进了亭子。
拥有成人灵魂的马超都认得,是他的几个舅妈们。
刚刚说话的大舅妈率先走到近前,伸头往碗里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还真是精贵呐!全府里也就只有阿诺你家的娃吃这么稀罕的东西了。怎么现在不吃虎奶改成牛乳了?”
阿诺赶紧起身礼让,并向一众妇人打招呼,末了才笑着道:“大嫂这话说的,牛乳而已,哪里就成稀罕东西了?虎奶难得,过去还是父亲偶尔得了那一头,哪能一直都吃到现在?
不过超儿身体不好,我也是听人说吃牛乳对孩子好,就试一试。结果这孩子还不爱吃呢,让你们笑话了。”
“阿娘,我要吃牛乳。”比马超大一岁的胡山拽住他娘的衣襟撒娇,眼睛直直盯着阿诺手里的碗,牛乳馥郁的香味惹得那孩子馋涎欲滴。
胡山长的虎头虎脑,只比马超大一岁,早早就会走路了,现在说话说得特别溜,软萌的样子也十分惹人疼。
阿诺尽管偏疼自己的孩子,想把牛乳留给马超,但看侄儿眼巴巴的也不忍心拒绝,便把碗放在亭里的石桌上,拉了胡山的小手到桌前,笑道:“山儿喜欢就吃吧!”
胡家大嫂看自己孩子如愿以偿,脸上神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但说出的话却依然尖刻,在胡山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把道:“看把你馋的!八辈子没见过似的,又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倒是那虎奶好啊,可惜你祖父没舍得给自己亲孙子喝上一口。”
阿诺听大嫂说话刺耳,张嘴就想反驳几句,看胡山吃的香甜又刹住了话头,左不过一碗牛乳,舍都舍出去了没意思多说,不然那向来尖刻的大嫂又要阴阳怪气了。
阿诺忍住性子,托词马超要睡觉,就离开那是非之地回自己院里。
岂不知,她刚离开,那几个妇人就在背后议论起来。
先从调侃阿诺当日与马腾的相识,到窃窃论起其子马超乃天生的软骨不堪造就,言语里尽皆嘲弄和不屑。
一地半句的传进阿诺耳中,让她十分气闷。
这些闲话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阿诺再次假装没听见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从前泼辣胆大的阿诺成亲后本已逐渐收了性子,又因着儿子的病症终日愁烦,每回面对那些无礼都是隐忍吞声,怕伤了彼此颜面。
想到夫君事务繁忙,亦从未曾向马腾提及。
之后又一日,阿诺去大哥院里找嫂子寻个胡山穿的虎头鞋的鞋样子,她想给自己的爱子马超也做那样一双可爱的鞋。
刚要敲门,就听见自家一母同胞的大哥与嫂子正在说话。
嫂子跟大哥道:“你说要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终日里围在老人跟前也是天伦之乐。可那样一个三不会娃娃还成天当个宝贝样的捧着,而把我们自家健康聪明的孩儿,在爷娘面前的宠爱偏都占了去。
我就是想不通,这嫁出去的姑娘老赖在娘家算什么体统?哪朝哪代都没有这个说法的。”
大嫂话语里尽是埋怨,嫌弃阿诺母子占尽父母宠爱,夺了他家几个孩儿在祖父母跟前承欢的机会。
阿诺听完这些,愣在了哥嫂的房门口。
又听房中大哥道:“你只管好自家孩儿就是,理她作甚?她还能一辈子在我们家住下去?她迟早总是要搬出去另居的。
再说左右一个残废幼童,家里不过是看那孩子可怜便多施与些关照。另外,也是因为有个身为西凉都护的女婿在那里,你一介妇人家莫要多生事端!”
从没想过兄妹间竟有一日也能生分到如此的地步,阿诺直觉遍体生寒,这冷就冷到了心底深处。
阿诺再也听不下去,用力推开房门,将嫂子的满脸不忿尽收眼底。
看着大哥惊诧后讪讪无语的面孔,阿诺本来怒责的话语突然便化作两眼热泪,再也忍不住的泠泠而下,模糊中浮现着儿时受了委屈,大哥背着她哄她开心的情景……
从大哥处回来,阿诺不顾父母的挽留,毅然决然搬出了胡府。
这就是阿诺的性格,再大的委屈都可以自己忍受,多少的非议也能置之不理,唯有爱子的事是她梗在心头的刺,碰一碰都疼痛难忍。
别人的讥讽无力阻挡,可是来自亲人间的疑忌和冷言冷语犹如六月飞雪,来的如此突然又措手不及,直冻的人寒彻透心。
难堪,一次便够了!
不愿意令父母亲为难,更不愿意令马腾也同她一样,再感受一次对亲情的失望。
阿诺终究独自咽下苦痛,征得夫君马腾的同意后,在离胡府不远的街上重新购置了一座府邸,搬离胡府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新置的将军府人口简单,马腾多的时间在府城忙兵政,阿诺便带着几个家仆打理府中一应事务。
她相信孩子终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于是她更加精心的抚养和教育幼子马超,与娘家众姑嫂慢慢冷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