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着我杀左云之前,同他讲的一句话。
‘我对你仁慈,谁对我仁慈?’
这句话残酷地屡屡应验。
比如,当日下午,我便彻彻底底地后悔了没有对顾君则多讲两句,而是愚蠢又执迷不悟地选择了隐瞒和包庇……
顾君则出门不过两个时辰,临风刚刚同我交代完事宜,我便回了屋里歇息。
今日是碧雪轮班,我坐下不久,她便端着一盏茶入了屋里来。
“公主,公子嘱咐,这些日子天气方暖,还是喝黑茶为宜。”
我点了点头,闻着茶香也大抵知晓了。
顾君则这厮,不知什么时候,心思竟已细到这般地步了。
可心里到底还是美滋滋的,于是我未加多想,接过茶盏来便喝了一口。
茶入口,是黑茶的味道,吞下去,起初觉得暖暖的。
随后却只觉得腹中一片绞痛,痛到眼前发黑……
最后的印象,是耳畔传来的‘啪嚓’一声,清脆的茶盏落地摔碎的声音,以及碧雪尖声叫出来的一声:“公主!”
我不知自己多久才醒,更不知道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张开眼的时候,头脑里依旧在隆隆作响,四下有了知觉的一瞬,觉得浑身发冷,冷到想打哆嗦。
再然后,我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头,许是察觉到我在颤抖,那只手停滞了一瞬,再然后,一个暖融融的物什凑了上来。
有人张开手臂把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公主,公主……”
迷迷糊糊地强睁开眼来,却是一抬眼就对上顾君则那对煞红的凤眼。
如今这模样,像极了当初宴会后在马车上的他。
如若有什么不同,就是那对漂亮的凤眼里有不少血丝,两眼的眼窝还微微发着乌青之色。
瞧得我心里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酸酸涩涩,还有点……心疼。
忍不住抬起手来抚上他的眼眶,顾君则薄唇动了却没说出话来,随后只是反手覆上我的手,然后他把头低下来,带着沉香味的薄唇蹭上我的唇。
却是轻缓得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小心翼翼。
不知怎的心里的心疼更甚,我沉了口气抬头狠狠地回应他的吻。
顾君则抱着我的手臂愈发加了力道,最终他放开我,却是把面颊埋在我肩头的散发里,宽阔的肩头一颤一颤的。
我能感觉到肩头满是热气,而顾君则整个人的身子都在颤,却是哪怕颤都固执地紧紧抱着我。
顾君则他……在哭吗?
此前我始终想着,顾君则有着数日平叛的赫赫战功,有着震颤天下的杀神之名,偏偏又是一脸高傲,一身才能,分分明明便是个铁骨铮铮的将才男儿。
我从没想过他会流泪。
可是那天在马车上,如今在这里,他却是这副样子。
可我也不觉得他有什么狼狈,只是觉得我心里在发抖。
最终只能拼尽自己的全部力气抬起手臂回抱住他。
直到一旁的霜桥小心翼翼轻声入了门来,也是一副憔悴模样,她抬眼看见榻上模样的时候整个人一颤,有些惊异地瞧着我。
再然后,那一双眼睛倏地煞红起来,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低哑哑唤了一声‘公主’。
随后便伏地痛哭起来。
这一瞬间,他们都这般模样,我却颇为没有良心地想着。
有他们记挂着,我洛伏波,活下来也真是挺好挺值得。
屋里便这么僵持着直到这二人都回过神来,霜桥匆忙备了温茶递过来,顾君则便单手抱着我,单手执着茶盏送到我嘴边。
却是皱了皱眉头,没先递给我,而是先放到他自己嘴边喝了一口,随后才又送到我嘴边。
我愣了愣,以为他是尝尝冷热。
孰知一抬眼,恰好看见立在一旁的霜桥,她眼里有些呆滞黯淡的色彩,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也没说出来,只是一言未发地站在一旁,面色却是哀戚了许多。
我一瞬间明白了顾君则喝这一口茶的真正用意。
无关什么冷热,只怕是……
关乎有毒与否。
我一面心中凛凛地想着顾君则这不计性命的以身试药,一面却又心软,我总归是相信霜桥的,我相信这个瞧见我醒来伏地而哭的丫头不会害我。
于是犹豫了片刻,我抬头看向霜桥:“霜桥,事情,我们一会儿说,先出去一下。”
霜桥愣了一瞬,随后顺从地颔首称是,转身离开。
我心里便总算没了‘包袱’,张口舒舒服服喝了一大口茶,润了润干涩无比微微发疼的喉咙。
末了又忍不住得寸进尺地抬头,顺带着蹭舔了一下顾君则的唇角。
顾君则身形一滞,随后却是哑着嗓音道:
“我原是……不欢喜蹭来蹭去的,直到碰见公主,我想着,你蹭蹭我也好,总归也是亲近我。”
“过去这几天,我又巴不得你蹭蹭我,或者说,你不肯蹭,甚至不欢喜我都不妨事,总归醒过来就好。”
“公主,归根结底……是微臣疏忽,对你身边的人掉以轻心。”
我心里一抖:“可是说的碧雪。”
顾君则沉沉应了一声,又道:“事发之后,她唤了人,随后便自尽了。”
我一愣。
碧雪……自尽了吗。
这个从小随我长大的丫头。
心里干干涩涩不是个滋味,可是更多的是感慨,而不是悲伤,连眼眶都不觉得发酸发涩。
毕竟……我也是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这一遭,还是拜她所赐。
顾君则沉沉的、微哑的声音又在耳畔响了起来:“公主,是微臣没能保护好你。”
怎会是因为他呢?
他反反复复念叨,询问了我那么多遍,如果我能全全按照他嘱咐的做,定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分明是我,存着一丝侥幸和犹豫,没有把知道的都告诉他。
我咬了咬唇角,总算低声道:“不是,是因为我。”
“我早就怀疑身边的人成了皇叔的线人,可总是心怀侥幸。”
“想着母后就留给我那两个丫头,她俩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我心里总觉得她们不会背叛我……”
顾君则却是摇了摇头,他抬手覆上我的额头,低声道:
“不要想这般多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
顾君则便颔首:“好,调养的药物我都告知临风了,他这几日都会按时来备药,公主好生调养。”
我只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顾君则便在我对面继续道:
“今日下午,我还要出趟门。”
“不知多久,快了也要一个月,慢了许是要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