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算是劝婚吗?”几瞬的沉默后,孙钧突然上前一步,双眸紧盯着王卉凝,菱唇微动时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来,温热的气息吹得王卉凝面前的黑纱轻轻拂动了两下。
若是让世人知道,他堂堂安南将军,不但被曾一心爱慕他的女子拒绝,还受她如此劝婚,不知会不会笑掉大牙?
“算是吧。”王卉凝没有避开亦没有否认,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她不想亦不愿意去追问孙钧到底是什么时候在现在这具身体上发现了她的影子,虽然曾经因为他对秦含霜盲目的信任而心生过怨念,面对他始终如一的情意,她只能在感激的同时心生愧意。
但她也知道,他是个心思缜密不冲动的人,当初既然选择赵尔冬这个未曾出嫁的姑娘替他代掌家事,心里其实已有了向赵氏妥协的意愿。但若能劝得他将心中的坚持放下,真正地接受赵尔冬,于他于赵尔冬亦或是于熙儿来说,都是好事一桩。她想为熙儿争取的,是一个真正快乐温馨的家。
“秦大小姐在你心中的位置再如何坚固旁人无法取代,也已经于事无补了。您何不试着为了你们共同的孩子能够过得更好,在心底重新开辟出一块新的空间,给你和赵小姐一个机会呢?深埋心底未必就不是一种情意,也与重新获得并不矛盾和冲突。”王卉凝的语气不知不觉间缓了缓,从心底里希望孙钧能从她带给他的阴霾中走出来,好好珍惜赵尔冬。
她从一开始便抱着利用他的真情而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空负了他的一腔深情,实在不配他如此坚守如此铭记。
“我很感谢你的这番好意。”孙钧声音冰冷,暗含着隐怒之气。他盯着王卉凝的眸子越凝越黑。暗黑的深潭仿佛要将黑纱后的王卉凝吸入其中,却在感受到王卉凝毫不退缩的坚定气势后,转头将目光投向了被火焰映得通红的深远天空。
空中原本雪白的云彩亦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孙钧暗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其中一块缓慢飘移的云彩,心头反复咀嚼着王卉凝的话。
孙钧抬头仰望着天空,王卉凝则侧头仰望着他俊逸的脸庞,仿佛身后噼啪的燃烧声和呼呼的风声亦不见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半晌之后,当王卉凝察觉到孙钧身上隐约散发的寒气明显减弱,随即收回目光。亦与他一样仰望着天空,轻叹一声:“赵小姐那样的女子,实在值得候爷真心相待。”
他可以为了前世的她将秦含霜娶回府来,亦同样可以为了熙儿再娶一回赵尔冬。但这并不是王卉凝所想看到的,亦不是赵尔冬所期望守候的。所以今日她才会在借着这个机会如此劝慰他。好在从孙钧渐敛的气息中。她知道,他是想通了。
“我医馆里还有事,就不再耽搁候爷带小少爷回府了,想必这会儿老夫人正在府里盼着呢。”王卉凝收回目光,对着同时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孙钧微微颔首,当即不再停留,率先提步离开。孙钧却是遥望着她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抬步跟了上去。却始终保持着长长的距离,不曾近前,直到王卉凝被袁轶涵一伸手拽上了马车,才转而跳上了自己的马车。
“我已让人去通知了恪王和翠儿,你不必急着往回赶。”袁轶涵懒懒地靠在车厢上,手指轻拂着脸上的疤痕。望着王卉凝语气轻松地道。
王卉凝抬手取下头上戴着的帷帽,双目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方才开口道:“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在袁轶涵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眸光微一闪烁之际,她的眸中又露出感激之色,轻声道,“谢谢你。”
今日若不是得他相救,怕是不只熙儿会葬身火海,她和孙钧即便明知有危险也定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火海里煎熬的。而他更是彻彻底底地替她将秦含霜赶离了人世,将她心中的噩梦完全驱除,让她和熙儿的世界终于变得清静了。尔后的一番言语,更是周到地替她的失常举动作了最好的掩饰,甚至还想着帮他争取与熙儿见面的机会。
袁轶涵伸指磨了磨脸上的疤痕,心头几不可见地微舒了一口气。方才王卉凝一本正经的模样,直看得他心头一跳,还以为她在怪他跟踪她呢。
“你又客气了,这不是互相帮助吗?”袁轶涵唇角勾起,不自在的身子重新放松,看到王卉凝轻轻点头后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几许怅然之色,眸光一转,轻笑一声,“虽说那孩子确实可爱,瞧着让人不舍,但借着那秦家二小姐这一闹,你却是可以名正言顺不让人起疑地将孩子送到他父亲的身边,这会儿应该高兴才是啊。”
她既如此看重那孩子,自是不想看着他出事。这一再的变故后,她是不可能再将他拢在身边遭受不可预估的危险的,他也隐约察觉出来她在为身边的人寻找退路。而他方才故意用话将白芍引出来,既是因着她当时是与孙雨熙一块儿失踪的,也因着有一个完全信任的人始终跟在孙雨熙的身旁照料,王卉凝才能完全放下心来。
王卉凝轻目盯了一眼这个将她看得如此透彻的男子,轻轻叹息一声后,唇角绽出一道勉强的笑意:“好在至少有白芍能跟在他身旁,再加上这几次的危险,定然能让孙钧和候府上下更重视他的安危,我确实应该高兴才对。”
想到没了秦含霜的谋害,儿子在孙钧的身旁定比跟在她身后安王得多,王卉凝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日之内连受两次巨大惊吓,每次都是生死相关,此时骤然放松,王卉凝化了妆容的脸上现出疲惫之色,身子完全靠在马车之上,随着马车的行进,头微微地晃动着。
犹如躺在摇篮里的感觉很快让王卉凝生出倦意,长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几瞬后双眼便缓缓地闭了起来,只余下鼻翼轻轻翕动。袁轶涵在旁看着她沉入梦乡,以手撑着头双目炯炯地盯着她安静的睡容,唇角勾起一抹温馨的笑容。直到马车一个颠簸,王卉凝的身子微微一动后向着长凳上滑去,他身子一闪,却是及时将她下滑的半个身子接住,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头,收回手时,终是忍不住轻轻刮了刮她的琼鼻,眸中的戏谑化为柔情。
“阿离现在怎么样了?”王卉凝骤然轻语出声,把袁轶涵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收回的手竟僵在了半空中,转瞬刚觉得这也未免便是一个挑明的好时机时,却见王卉凝缓缓睁开犹透着迷茫与睡意的双目,发现自己躺在他的肩头时微微一愕后慌忙坐正了身子,显然对于方才他的举动一无所觉,他的心头又闪过一丝失落。
不是一见钟情,甚至称不上日久生情,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是二十几日各自透着算计的、并不是很融洽的相处,待到他离开之时,她竟就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令他挥都挥不去。在北边战场上的时候,每当夜深人静之后,他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她清冷淡雅透着几许疏离的神情,久而久之,那竟成了危机四伏的战地之中催他入眠的一剂良药。待到回京后行在普宁寺脚下得知她就在山上,甚至可能正遭受着危险,他自然而生出要去救她的冲动。
也就是那时,他才正视起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来。然而,灭门家仇不敢忘,为了报仇,他不得不借助她与恪王和康王爷相熟的优势,甚至已经有意无意中将她彻底牵扯进了与李淑妃相斗的漩涡之中。因为家仇未报,因为始终觉得愧对于她,他即便偶尔有意地流露自己的好感,却始终无法开口相告。
将僵立着的手收回放在身侧,袁轶涵不自然地笑了笑:“有你的药调理着,这两天已好了很多。”见慌忙移开身子的王卉凝亦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气氛似乎要陷入尴尬之局,他忙掩下方才的异样,做出一副懒懒的神情,将话题引开,“对了,你不是说阿离有可能是与你相熟之人的儿子吗?何不安排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见上一面?若真能替阿离找到亲生父母,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卉凝移开目光不再看着袁轶涵,轻轻地点头应道,“我明日便让飘雪去传信,她若是知道自己苦寻不着的儿子有了下落,定然是想越快见到越好的。阿离那边,你最好也找个机会与他挑明一下,我瞧他那冷情的性子,定然也是不愿意被人蒙在鼓里的。”
袁轶涵赞同地点了点头,两人说话间,马车便已在医馆前停了下来。这一回袁轶涵便没有下车,只王卉凝一个入了医馆,才一走进后院,紫衣几人便围了上来问事情缘由。待到王卉凝将事情经过大致地说了一遍,几个丫环又惊又怒之余却是松了一口气。而白芍听到王卉凝竟是要将她送去候府,神情随即有些黯然。直到王卉凝将她年龄小守在孙雨熙身旁的年限长、有她看护孙雨熙才能完全放心的话一一说过之后,白芍纵然心里还有些不舍,却也不得不点头答应。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