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妤暗暗好笑,她其实知道,玄三儿并不是真的傻,他只是懒得去想而已。每天乐呵呵的,不东想西想,反而更加快乐。爹爹看中的人,哪里又会真的蠢钝呢?
“木仁,我明日一早就走,马匹的事就交给你来办。我留几个人给你帮忙。至于阿木尔,若是你还能如现在一般能控制住他,那就这样吧。若是无法控制,是另外扶持一个人,还是你自己取而代之,你自己看着办吧。”
木仁面色无常地点点头,仿佛他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望无际三大草原,而是草原上一根不起眼的野草。
若不是接到爹爹的亲笔信,被告知阿木尔身边的军师木仁是玄记中人,楼妤是不会相信这个在漠南土生土长的人竟如此得爹爹看重。她不知道将木仁收纳麾下,爹爹是如何做到的,她也不想去询问,只要爹爹说这人可信,她便信。
今日早朝过后,由前朝到后宫,处处弥漫着紧张,宫女内侍个个小心翼翼,低着头匆匆而过。
芙妃坐在罗汉榻上,俏脸僵硬,一手紧紧扣着榻上的小桌桌角,一手握成拳,指尖泛着白,手掌里隐约可见一点纸角。
“娘娘。”随侍在侧的碧姑姑见状,语气里满是担忧。自娘娘看了老爷传来的信,就是这般模样了,也不知信中写了什么,竟让娘娘如此气愤。
胸口剧烈起伏,芙妃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想见的人。
过了许久许久,芙妃平静下来,将手里的信扔在小桌上,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惫:“我爹信上说,今日早朝,皇上一口气发落了三十几名官员,其中大部分都是我们的人!”
碧姑姑就算再不懂朝政,在芙妃身边这么多年,也明白这其中厉害了,“怎,怎会如此?”
“说是收受贿赂,还有卖官,”芙妃无力地按着额角,前朝之事,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宫妃本来就力不从心,这些年陆家势力发展壮大,也是依靠她在后宫受宠,虽未居后位,可掌管凤印,且育有一子。她这些年,不知偷偷运了多少金银出去,给兄长和父亲铺路,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助大皇子顺利继位,她能母凭子贵!如今,如今好不容易等大皇子长大,再过两年年,皇帝就要昭示天下立太子,居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那,那老爷可有补救之法?”碧姑姑闻言焦急地询问,她看着大皇子一点一点的长大,虽然,虽然……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也是希望大皇子好的。
“呵,”芙妃冷哼一声,“能有什么补救之法,皇上盛怒之下,言说求情之人同罪论处!”
涂了丹蔻的玉手颤抖地指着小桌上被揉成一团的信,又颓然地放下,言语里透着一丝明显的疲惫:“如今,就只能等这些职位空闲下来,多提拔咱们的人补上空缺。”
碧姑姑闻言轻轻舒了口气:“那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芙妃却叹息一声,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这批人中,有不少人身居高位,能提拔起来顶替他们的人,品级再差,也只会差一级,这是规矩。可是,那个品级的我们的人,不多了。更何况,还有个赵崇裕盯着我们。”
她跟父亲,兄长好不容易在兵部安插进一个侍郎,那个混账!不作大用也就罢了,居然私下收受贿赂!那个蠢材,将她们的精心部署毁于一旦!
要知道,兵部上下铁板一块,她是好不容易才谋到这个位置。不过,芙妃眼眸低垂,看向自己精心描好的丹蔻,勾了勾嘴唇,不过不要紧,姓傅的很快就进京了,到时候她在皇帝耳边好好劝说一番,到时候皇帝金口玉言,她就不相信姓傅的还能抗旨不尊!
啧,她那娇艳的好侄女儿,配姓傅的这武夫的儿子,可是绰绰有余了啊。
不过,看在姓傅的在一群莽夫武将之中,威信极高,且手上多多少少有些兵权的份儿上,她也就只好委屈委屈聘婷了。待他日崇烨大业得成,好好赏赐赏赐她,也算补偿了。
皇帝雷霆之怒,三十多京官,死的死,关的关,流放的流放,朝堂一时人人自省,唯恐处事出错,每个人勤勤恳恳。可即便如此,案件结束后的第三日早朝,一向处变不惊的谢相出声谏言,恳请圣上选拔人才,官员们连着两日连轴转,也没将事务处理完,这么多空位,官员们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谢相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中立,皇帝信他同时也明白,三十多人同时被发落,这些人该处理的事务,确实太多太多。也罢,堂堂大庆朝人才济济,尽快填上空缺就是。于是皇帝下了圣旨,着谢相整理近年来各州府县郡官员政绩,按着政绩好坏排好先后,再将名单呈上来。
芙妃在这日这日早朝后,拿着父亲传来的信,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与谢相结亲不成,她恼怒得很,可毕竟谢相一向清明,又不偏不倚。从州府选拔官员,父亲与兄长之前也有猜想,亦做好了完全准备。
无论如何,在这至关重要的两年之内,她们一步都不能踏错。
时间一日日焦灼着过去,这一日,边关重镇军营之外,黄沙高高扬起,疾驰的马蹄重重落在地上,呼啸而来。站在高处巡视的士兵早已经发现这队人,高高扬起手,飞快地打了手势,一级一级传了下去。等到漫天弥漫的尘土之中,隐约能见排头那人的身影之时,军营中已是重重戒备。
傅将军离开军营之前,便做好了万全部署,由左右副将军二人,暂代将军之职。皇帝此次并未派遣将军前来代替傅将军,这对于整个边关将士而言,是最好的消息。说明皇帝此番招傅将军回京,并不是要对傅将军不利,边关军营的将军一职,还等着傅将军归来。
所以傅将军的离开,并没有打乱军营的人心。只是,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大家还是开始担心起来。傅家军是傅将军一手带出来的,若论感情,这偌大的边关军营,傅家军的将士们与傅将军感情极是深厚,所以,现在也愈发担心。为了让自己心里能舒服些,傅将军走后,在外城门看守城门的士兵,全都被傅家军的士兵们换了下来。
当扬在空气中的尘土中出现的身影越来越多,打头策马奔驰的那人的身影也就越来越清晰。而随着这队人马奋力的挥动马鞭,守门的士兵已经放下了手中兵器,下意识望向同伴,却在同伴的脸上看出了同一种神情,于是,心里的猜测变成了肯定,于是,这一日,外城门上爆发出一阵热烈如雷动的欢呼。
有守门士兵飞快跑下城楼,激动地眼睛都红了,在离城门几步远的地方踉跄了一下,不顾稳住身体,飞快地扑向城门,紧闭的城门被打开,自远方而来的队伍,一行人被士兵们看得清清楚楚。
已在城门之外,打头之人大掌轻扬,他身后所有人勒住马缰,马儿前蹄高高扬起,都听话地停住脚步。下马,干净利落。
今日守门的士兵也好,还站在城楼上不忘职责仍在巡视的士兵也好,对来人十分熟悉,就算红了眼眶,他们也能认出,这个长高了不少的少年,越发成熟刚毅的少年,曾经带领包括他们这一小队在内的一千多人,日夜奔袭,如利箭一般直刺草原敌人内部。
“小将军……”守门的士兵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风尘仆仆的少年,除了一句发自内心的“小将军”,竟再无它言。
傅琰拍拍士兵的肩膀,抬起头,视线一寸一寸扫过这古老的城门,心,终是落在了实处。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军营,远远地,傅琰就看见自己父亲的营帐前,两个人一左一右肃然站着,背脊挺直。应该是听见了他们这群人的动静,站在营帐前的人齐齐面朝着他前来的方向。
傅琰将手中牵着的缰绳递给身后跟着的苗发,脸上是这么长段时间以来,都没有出现过的轻松与释然。快步走向父亲的营帐,傅琰大步向前。
“总算回来了。”右将军拍拍傅琰厚实多了的肩膀,叹了口气。
“进去再说吧。”左将军掀开帐帘,与傅琰对视一眼,面上不显,眼里却同样欣慰。
傅琰跟在两位将军身后进了营帐,眼睛扫过营帐中的每一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竟与他离去之前无异。想必,是两位将军虽不住在此处,却日日让人打扫,只等他父亲归来。
右将军看着傅琰,有些为难,傅琰这小半年都不在绪州,他们对他的去向是清楚的,作为傅将军心腹,又看着傅琰长大,这些事,傅将军不会瞒着。只是,圣旨下得太过突然,他们都措手不及,事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傅琰此番回来,是事情办完了,还是得知傅将军进京的消息赶回来的。
犹豫了片刻,融进了骨血里的果敢促得右将军没有多浪费时间:“你爹去了京师,你可知晓?”
“我知道,所以连夜赶了回来。”傅琰十分沉稳。这一路,他内心充满了对父亲的担忧,可是,他更清楚父亲的心愿,边关不能乱,傅家军不能乱。所以,他现在该做的,不是担忧地追问父亲的消息,而是冷静下来,做好表率,稳住五万傅家军的军心!
“你爹不在,你是该回来。”左将军沉沉开口。傅将军,傅家军,首先是姓傅的,傅琰回来了,大家伙心就定了。
右将军赞同地点头:“我见你一路走过来,巡逻的士兵虽碍于军纪,不能言语,可凡是看见你的士兵,俱是精神振奋呐。”
傅琰面色沉静,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他才回来。
“你回来了,那楼丫头呢?”左将军突然想起之前军师来报,只说傅琰回来了,可没说楼丫头啊,“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听到左将军问,傅琰垂下眼帘,“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事情还差最后一步没有做完,妤儿让我先走。”
“那你就真走了?!”右将军急了,“那鬼地方,全是黄沙石头,风大太阳晒,危险重重,你就这样把她丢下了?!”
傅琰看着有些薄怒的右将军,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楼丫头是知道我们这边耽搁不得,才叫你回来的吧。”左将军叹了口气,看着傅琰,说道。
“右将军,你也冷静些。琰儿心里也不好过。这都是没有办法两全的事。权衡轻重,琰儿也只能这么做。说到底,还是我们欠楼丫头的啊。”左将军拍拍右将军的肩膀,示意他看看傅琰。
常年相处,哪里不知道对方的示意,顺着看过去,右将军的火一下子熄了。他看着傅琰长大,心里早就把傅琰当亲儿子疼,傅琰的一举一动,傅琰的心思变化,他清楚得很。也怪他,明知道傅琰对楼妤好得不得了,还埋怨他,哎。
“琰儿啊,你小子以后可一定对丫头好,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伸手揉了一把傅琰的脑袋,右将军重重用力。
傅琰默默承受头顶的重量,狠狠点了点头。
左将军看着,心里很是同意右将军的话。
“琰儿,你说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左将军看两个人也冷静了下来,这才问。
“是的,”傅琰开口,“马的问题基本是解决了。”
“当真?!”左右将军异口同声,双目发光,炯炯有神盯着他。
傅琰知道马匹对与左右将军的吸引力,是以,并不隐瞒,“此次前去漠南,妤儿与我促成了漠南三大草原统一,作为交换条件,漠南将分批运送马匹前来绪州。”
“太好了!”右将军猛地一拍椅子,满面红光。
左将军亦是兴奋异常,过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把事情全部弄明白:“大概能有多少马,这段时间让人开了空地,盖了马棚,反正城外空地多,建了不少呢。”
傅琰笑了,“是,我回来的路上,在马上看见了,很是壮观的马棚,只是”
话没说完,右将军眉毛一竖:“只是什么?修太多了,马不够啊?”
傅琰摇头,“只是小了些,这几日让将士们赶赶工,再修一些吧。”
左将军与右将军对视一眼,兴奋中带着不确定地问道:“我们可是按照两万匹马的数量修的马棚,还小了?”
傅琰微笑:“第一批运来三万匹,以后还会陆陆续续送来一些。再加一万匹马的马棚,这三万匹马让傅家军的将士们尽快熟悉。熟悉之后分小队潜进匈奴草原。这个时节,匈奴草原草料丰富,匈奴部落零散散在各个草料富足的地方,寻找小部落,各个击破。”
“三万匹?!”右将军惊讶极了。
傅琰有些无奈,他说了那么多,重点在后半部分,可右将军好像只注意了第一句话啊。
左将军懒得管右将军了,有些担忧地问道:“现在匈奴兵强马壮,不是我们出击的好时机。”
傅琰想了想,语气沉稳:“的确不是好时间,所以只能在边缘地带游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有战争,才能锻炼出真正的骑兵。更何况,过了这段时间,等冬天来临,匈奴势必来犯,等那时,骑兵若还不能与战马配合无间,就晚了。”
傅琰的话左将军听明白了,他无法反驳,虽然现在与匈奴对上,确实不明智,可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不过,边缘地带的匈奴部落实力都不强,拿来给将士们练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看行!”方才还沉浸在兴奋中的右将军突然出了声。
左将军与傅琰相视而笑,得,看样子这是反应过来了。也好,就这么办吧。
“你有什么打算?还带你那支小队?”左将军问傅琰。
傅琰摇摇头,左将军心里一悬。从他见傅琰那一刻开始,他就有种看到了傅将军的感觉。不是因为傅琰长高了,不是因为傅琰劲拔有力,而是因为他的眼神。
坚定,成熟,睿智。
“我想拜托两位伯伯一件事。”傅琰开口说到。
“有事说!”右将军大手一挥,应了下来。
傅琰便笑着看向左将军。
左将军盯着傅琰,眉头深锁,见他半天不出声,右将军给了他一拐子:“咋,这点事你都不答应啊!”
左将军瞪了他一眼,厉声问道:“琰儿,你想做什么?”
傅琰摸摸鼻子,他就知道左将军这关不好过。
“我是想请伯伯帮帮忙,替我在军中挑选两千好手,我想重组我的小队。”
“重组可以,两千好手也可以给你,可是之后呢?带着你的两千好手深入匈奴中心去?!”左将军指着傅琰,指尖都气的发抖,“你不要命了!”
“什么?不行!绝对不行!”右将军“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喝道。
傅琰站在两位将军对面,面色平静如水。两位将军发怒,因为疼他,可是,他知道,他们终是会答应的。
“妤儿跟我,离开漠南之后,去了另一个地方,”傅琰缓缓说着,“因为一些机缘,我们结识了那个小国的掌权人。那个小国,有比漠南更好的马。”
右将军闻言,正准备说话,胳膊一紧,却是左将军扯了他一把,右将军于是坐了回去,一脸焦躁。
左将军静静听着,他很惊讶,他以为漠南的马已经很好了,却不料天外有天。而且,他很明白,傅琰这是在试图说服他。而他,如此了解傅琰,了解傅琰的能力,他很清楚傅琰不会做无意义的决定,所以,他很清楚,他会被傅琰说服。
“小国很小,即使马很好,却不多。我离开之前,就是在处理这件事。如果没有意外,妤儿应当已经办好了,”傅琰语气轻缓,“那个小国有一个除了掌权人之外,举国上下都不知道的秘宝-------圣马。据说能日行千里,只是数量太过稀少。”
傅琰看着两位将军,眼神坚定,“我不奢望能见到圣马,那毕竟是不外传的国宝,只是我能肯定,必定有两千好马不日就将送达。有了这两千好马,就能有一支奇兵,快如闪电直刺匈奴内部。有了一支这样的小队,我们都知道,它将有多重要。”
许久,沉默的左将军开口说道:“你说的没有错,可是,这支队伍里,可以没有你。”
傅琰笑了:“不,不仅不能没有我,而且我必须是领头人。因为,我姓傅。”
左将军看着傅琰的笑脸,蓦地红了眼眶。
是,傅琰说得没错,他必须去。因为他是傅将军的儿子,在无数军士心中,如今他就是信仰,他必须带领大家闯最难的关,身先士卒,他不能后退也无路可退。
傅琰看着红了的两双眼睛,心里暖流淌过:“我肩上的责任,我自己得扛起来。我爹是大庆的战神将军,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弱了他的名声啊。”
“不用担心我,我如今的身手,配上好马,保命总是够了。”傅琰好声安慰着。
“你的身手?!你的身手怎么了,出去没几天,就一飞冲天了?!走,出去跟我比划比划!”说着,右将军站起身,直冲冲就往外走。
傅琰看向经过他身边的左将军,无奈地耸耸肩。
这厢热火朝天地开始了比划,那厢,也有人回了家。
进了外城门,大晨便领着玄记的人与傅琰告别,将傅琰安全送归,他也放心了。
在内城门外下了马,一行人排队进了城门,城内一如离开一般,祥和、热闹。下马行走,速度却也不慢,一行人脚下生风,径直朝楼宅赶去。
来到街口,就发现楼宅大门早已大开,楼歆苒并楼遨站在大门之外,静静等着他们。一行人脚下愈发快了。
将缰绳交给早已等这得小厮们,一行人大步步上楼宅大门前的阶梯,脸上表情不显,却让人明显感受到他们的高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楼遨笑眯眯地看着站成一排的人,这群人大多数都是他看顾着长大的,此番路途艰辛,如今顺利归来,可谓凯旋。
“热水跟吃的已经叫人备下了,一路辛苦,回来了先好好休息休息。”楼歆苒俏然而里,温温柔柔,话语间是女子的心细。
领着众人进了家门,笑着摇摇手让大家回房间洗漱,一路风尘,又日夜兼程,大家确实有些累了,便也都回了房。
只剩一人。他知道有些话楼歆苒等不及他休息好再问,于是,也不等楼歆苒开口,大晨便自己开了口。
“少主很好,你放心。”
楼歆苒闻言,不自觉松了紧锁的眉头。“以你推断,妤儿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大晨思索片刻,回答道:“三到五日。”
那边的事情一处理完,妤儿肯定不会再耽误,一定会快马加鞭往回赶。只是漠南之事需要妤儿亲自去安排,怕是会耽误些时日。
“那就好。”楼歆苒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来一些,“对了傅琰可安全?”
大晨点头:“安全,毫发无伤,我看着他进了外城门。”
楼歆苒松了口气,笑了:“这下妤儿可该放心了。”说着,她从广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大晨:“这是爹爹来的信,让我亲手交给你。”
大晨接过信,放入怀里,“我先回房。”
楼歆苒点头,“也好,一个时辰之后饭厅用饭,为你们接风洗尘。”
“好。”说完,大晨转身离开。
回到房里,关好房门,也不唤人准备热水,放下肩上的包袱,大晨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信,打了开来。
字迹很熟悉,是姑父的亲笔信。
信的内容不多,事情交代得很清楚,是让他不日启程,回京师。
京师。
御书房。御书房中只有两个人,皇帝,和谢相。
“爱卿,今日早朝之事,你有何看法?”皇帝问道。
谢相眉梢微动,“皇上可是指边关无主将一事?”
皇帝叹气:“兵部奏言,边关要塞,不可一日无主将。如今傅将军离军朝堂上下均已知晓,着实难办。”
谢相不动声色,说道:“微臣以为,绪州却是需要有人前去坐镇。”
“那,依爱卿看来,谁去呢?”皇帝一脸烦恼。
谢相心中万千思绪,这话皇帝轻易问得,他却轻易回答不得。绪州城外十五万驻兵,不论派谁去,都必须保证这人不会趁机揽权。兵权外落,可是皇帝大忌。
“启禀皇上,微臣以为,此人不能是武将。”谢相朗声回答。
“哦,为何?”皇帝疑惑。
谢相回道:“傅将军此番奉召回京,若派了一名武将去,微臣担心傅将军会认为陛下是想借此机会罢了他的兵权。”
皇帝变了脸色,“傅将军镇守边关十数年,忠心耿耿,朕并无此意。”
皇帝当然无此意,谢相心里清楚得很,因为朝堂之上,武官中除了傅将军,再无人能担此重任。
“而且,臣认为,派文官去也不妥。”谢相接着说道。
皇帝刚想问为什么,突然就住了口,让一个文官去统领十五万将士?将士不可能服他。
“文官不行,武官也不行,难道要朕亲自去?!”皇帝颇有些恼怒。
谢相面色不改,淡然如初,“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有人可担此重任。”
“谁?”皇帝连忙问道。
谢相一拱手,恭敬道:“皇子殿下。”
皇帝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皇子身份高贵,去绪州既能让将士信服,也能去历练历练。我大庆的皇子,就该直面敌人,奋勇杀敌!”
谢相站在御书房里,脸上无波无澜,就好似方才提了一个惊天主意的人不是他似的。
“陛下英明。边关将士十五万人,必定能保皇子性命无虞。”谢相说完这句,垂首遮住了眼里的深意。
果然,御书房里又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皇帝开口说道:“那便让二皇子去吧。”
“皇上英明。”谢相又是这一句。
楼三爷,这可如了你的愿了。
皇帝当然不会让大皇子前去,十五万将士,一旦大皇子前去,收服人心,甚至想方设法握得部分兵权,再加上大皇子母家的势力,到时候皇帝恐怕要夜不能寐,日夜担忧自己儿子篡位了吧。
还是二皇子好,孤身一人,连个母家都没有,就算太后跟护眼珠子一样护着又如何,到底护不了一辈子。无权无势的皇子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出了皇宫,谢相上轿,回了谢府。然后,谢相进门不过一刻钟,就有人看见一身常服的谢相,一脸无可奈何的被千娇万宠的谢大小姐强行拖出了门,因为谢相拿了俸禄回来,谢大小姐说她该制衣裳了。
进了绸缎铺子,谢菡萏放开谢相的手,笑着歪歪头,自己去挑料子,被爹爹当挡箭牌用了一回,她好歹也得讨份赏嘛,“店家,你们最好的料子在哪呢?”
谢相眉毛跳了跳,站在掌柜身前,“告诉你们楼三爷,有人找。”
掌柜连连点头,招呼伙计看座上茶,径自出门去了。
谢相坐在后堂,自在极了,端起白瓷杯,打开杯盖,眉头一挑,哟,好茶!
赶紧再喝一口。
喝完一杯,正准备叫人续茶,还没出声,就看见一人,丰神俊逸,身着玄色绲边缎服,一手拎着一壶茶,一手拿着一个漆木盒子,款款而来。
“谢相,茶可喝的习惯?”楼瑄楼三爷在谢相身边坐下,自觉给空了杯子续上茶。
“楼三爷的茶,我喝着有点像上回皇上赏的雨前龙井,很是喝得惯。”谢相端起茶,极有风味地品了一口。
楼瑄笑了,“草民家中物,哪敢与御赐之物作比,相爷高看了。”
“哦?既然如此,这茶叶挺合我胃口,楼三爷可否割爱赠我两三斤?”谢相端着杯子,问道。
楼瑄将手中那个不显眼的小木盒放在桌上,往谢相那边轻轻一推,“难得谢相喜欢,盒子里三斤茶叶,还请相爷笑纳。”
谢相斜眼瞟了楼三爷好一会儿,终于放下茶杯,一把拿过木盒,往袖子里塞。皇帝自己只得了十数斤,赏给他二两,他省着省着喝了好两个月,正回味呢,嘿,这回来得值!
谢相慢悠悠喝口茶,心满意足,轻飘飘说了句话:“皇帝下了旨,傅将军离开绪州期间,二皇子暂代将军之位。”
楼三爷抬手给谢相续茶,听到谢相说的话,壶嘴里倒出的茶仿若一条直线,不偏分毫。
待茶水七八分满,楼三爷将茶壶放好,“多谢相爷。”
谢相朗声笑了,“楼三爷果然睿智。”
楼瑄沉着如水:“相爷谬赞。”
谢相慢慢品着茶,“我就菡萏一个女儿,她现在对苏钟那小子好得不得了,我这个做爹的,自然只能随他。而且,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苏家的大恩大德,我谢家子孙从不敢忘。楼三爷,二皇子也是苏家人,我谢铭报恩罢了,其实你大可也不必谢。”
“若相爷不说,这份‘恩’没有人知道,说到底,如今仅剩的几个苏家人,包括我楼瑄,都感激相爷。”楼瑄沉声说道。
谢相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三爷不必如此,我帮助二皇子,也不尽然是为了报恩,其中也有我的私心。只是,这其中缘由,如今还说不得,还请三爷不要追根究底。”
楼瑄定定看着谢相,眸色漆黑深邃,片刻之后,说道:“好。”
谢铭缓了缓,道:“三爷胸襟气度,却非凡人。还请三爷放心,我绝不会做伤害苏家人的事情。”
楼瑄露出微笑:“谢相的为人,我自是相信的。”
“也许有一天,待一切开诚布公,我回来寻求三爷的帮助,只是不知三爷可愿相助?”谢相诚恳问道。
楼瑄微微颔首:“若是为了某个人,你我虽最终目的不同,可敌人却是一样,如此,楼瑄必当相助。只希望最终能皆大欢喜。”
谢相看着楼瑄,心生敬意。富可敌国,手握半个朝堂,却不沾铜臭阴险,沉稳大气,风度翩翩,锐气内敛。二皇子真有福气啊!
“那谢某就在此多谢三爷了。”
楼瑄嘴角勾起:“不谢,互帮互助罢了,再怎么说,菡萏也算半个苏家人,帮自家人,应该的。”
谢相一口气哽住,真实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就不信等楼三爷千金到了嫁人的年龄,楼三爷还能这么坦然地说女儿是别人家人!
算了,他就等着看热闹,哼,现下,看在三斤贡茶的份儿上,他就不提前打击楼三爷了。
大口饮完最后一口茶,放下杯子,谢相施施然起身,拢了拢袖子里藏好的木盒,向楼三爷告辞。
楼三爷回以微笑,落后谢相一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后堂。
铺子里客人不多,大多也都是女客,谢家小姐谢菡萏还在兴致勃勃选着布料,全然不觉身边的布料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谢相突然觉得头疼,他每个月的俸禄真的不算多,谢府那么大一家子人,那么多张嘴,哎!
见两人出现在前堂铺子,掌柜走了过来,安安静静站在楼三爷身后,静等吩咐。
楼瑄看着小山似的布料,又看了看嘴角轻轻抽搐的谢相,心里好笑,转头对掌柜说道:“等谢家小姐挑好的布料,包好了送到谢府去。”
掌柜地点头称“是”,快步走到谢菡萏身边,低声道:“大小姐请慢慢挑选,我家主子说了,今日只要大小姐看得上,我家主子都赠与大小姐,还请大小姐笑纳。”
谢菡萏闻言,抬起头,惊讶接了,下意识看向谢相,见谢相点头示意,便欣然答应了。这个绸缎铺子,是京师顶顶有名的,几乎是所有的大家小姐的最爱,铺子里布料美得让人咋舌,她实在抵挡不了诱惑啊。
谢相看着不远处笑容灿烂的女儿,叹息道:“我这个宝贝丫头,从小被我宠坏了。我小时候就在想,豪门世家太过复杂,我的这个女儿若是嫁了进去,也不知能幸福几日。我总是要死的,到时候她委屈了受苦了,都没人帮他。楼三爷,我跟你啊,都是做爹的,想必你也明白我的想法。我如今,就希望现在做的一切能给她将来带来幸福。”
楼三爷顺着谢相的视线望了过去,凝视许久,“妤儿很喜欢菡萏。我的女儿我自己了解,她啊,会不顾一切保护她的家人,菡萏是她的嫂子,你放心,有我一日,有妤儿一日,菡萏就不会有丁点闪失。”
谢相收回视线,定定看着楼三爷,直视他漆黑的双目,然后缓缓笑道:“多谢。”
楼三爷颔首,这声谢,他当的起。承了这声谢,玄记之主,玄记少主,会倾尽全力保谢菡萏平安。
将来,等那一天来临,三方鼎力:皇帝、大皇子、二皇子,若皇子胜,无论是哪一个皇子,谢菡萏生命无忧。若,若皇帝胜了,其他两方人自生难保,谢相这是在求楼三爷无论如何保谢菡萏一命。也许,那个时候,楼三爷自己前路都未可知,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答应了谢相。
不是他伟大,而是为了苏家。苏家小辈,他即使粉身碎骨也会保他们一命,谢菡萏,将来苏家的二少奶奶,也是苏家人,他也是苏家的根。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楼瑄洗漱干净,一身白色内衫清清爽爽,头发却湿漉漉披着,很快沾湿了内衫。
苏萦笑着拿过帕子,轻轻覆上楼瑄的发丝,轻轻揉着。
楼瑄坐在榻上,半倚着,微微眯着眼。
“萦儿,你记不记得妤儿去绪州的时候,我从京师挑了两个人跟着去?”感受着轻柔的力道,楼瑄轻轻问道
苏萦想了想,关于女儿的事情,她有印象:“我记得你提过这件事,是两兄弟吧,好像叫大晨二钟。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楼瑄慢慢睁开眼睛,“你还记的他们的模样吗?”
苏萦笑道:“我未曾见过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模样。”
楼瑄复又闭上眼,握住苏萦的一只手:“我写了信让大晨回京师一趟,到时候你见见他吧。”
苏萦隐约有些奇怪,相公怎会突然提起他们,而且脸色有些不对,“相公怎么会让我见他,他很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