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几人笑得花枝灿烂,直把枝上碎雪颤落了地。
凤君晚似不在意这些人的胡闹,侧了头,看那枝头明黄花朵,夕阳如血,透过那冰枝,透彻如水。
薄唇微勾。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只怕折了也白折,徒留余恨绵绵。
年画见云成雨几人甚是胡闹,正想开口斥喝。
“随他们去,相同的景,看花人的心情均不一样,心境由己定,心中自有清凉在,何须怕别人扰呢?”凤君晚一语风轻云淡,长指轻弹冰枝,长袖拂过,碎雪散飞。
年画仲怔,今日的凤君晚真是令她觉得不识似的。
那冰棱机锋呢?那肃杀呢?
隐入这层层雪色中吗?
忽尔一笑,笑如淡雪,极轻,“相国大人心中淡远,令人钦佩。”
“年大人与颜长卿是相识吗?”凤君晚突然一转话题,伫足道。
年画淡笑,眸光中一丝了然,举止一丝不乱轻缓闲雅,立在一棵繁花枝茂梅树下,淡声道:“一面之缘。”
“哦?”凤君晚朗目星光微闪,“一面之缘竟送此人间只一幅的一品寒梅,年大人这一面真够大呢?”
这般冷讽语气,这才是真的凤君晚,当真是一个极会披着羊皮的狼呵。
年画眸光淡若静潭,唇角微微勾起,缓若清风般一笑,“这一品寒梅许就是个救命用途的,当日,机缘巧合,我救了他一命,今日,相国大人救我一命,想来是这幅画与相国大人的缘份,颜长卿与相国大人的机缘,也许,有朝一日,相国大人会遇上这位寒梅公子也不一定。”
边说边强压了心中笑意,这不都面对着面吗?还说有缘,所谓“缘”,只不过是一些人用来惑人的借口而已。
凤君晚凤眸透亮如水,一丝光影从眼底飞闪而过,轻声道:“寒梅公子成名那一场丹青赛,本相亦在场。”
那如飘雪般的清冷之人,渺渺不似人间之人,清如风,淡如水,冷似霜,这样的人,很难让人在记忆中抹去,既便那是男子。
“哦?”年画讶异,“原来相国大人竟也有兴趣参与那些民间俗事?”
脑间飞闪,印象中并没有凤君晚啊,莫不是他易容?
是呵,应是易容,五年前他还未是相国,那时他领兵征战,要不是因战功卓著,他也坐不上相国之位。
“俗事?”凤君晚那湛然如水的深眸中似闪了一抹波光,“你既与寒梅公子有交集,便应知谁俗谁不俗。”
年画冷讽淡笑,“那自是我俗啰。”
这个凤君晚,时而如春水般软化,时而又如冰棱般锋利,真受不了。
“你我皆俗人。”凤君晚眸底波光淡远,突然朝卞一心道:“一心,笔墨侍候。”
“是。”不近不远徐徐跟着的卞一心应了便急步去准备。
年画惑声道:“相国大人这是……”
“一会儿便知,随本相来。”凤君晚微勾唇,嘴角噙了盎然兴致之意。
年画随着凤君晚走入不远处那宽大八角凉亭,纱帷清浅,随风微曳。
两人入亭,琴声嘎然而至,弹琴女子轻身施礼,“见过相爷,见过年大人。”
凤君晚撩袍坐落软椅上,道:“起吧,过来煮茶罢。”
“是。”女子莺声轻应。
“年大人请坐。”凤君晚伸掌作了个请的手势。
年画淡笑点头,欣然而坐。
一盏茶入腹,卞一心已是把笔墨送至。
凤君晚起身把那挂在亭中的一品寒梅图取了下来,摆放在另一张石桌上,待卞一心砚墨,执笔,凝眸看那画,微微一笑。
下笔一气呵成。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迥然有气势的题字落了画一旁。
年画忡怔。
他竟然在这画上题字,题的还是这一句。
心中哭笑不得。
这什么嘛?这算是恶搞寒梅公子吗?这画中意境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相爷,好字。”卞一心及那女子赞叹。
年画亦淡雅笑笑,“相国大人的字真可谓是当今第一,那些文人墨客也不外如此。”
他的字好倒是真的,满朝文武皆公认,亦有不少官员求他相国一字,字好是一回事,关键是位高,那字便更有价值了。
凤君晚似乎心情十分好,亲自把画挂起,凝目细赏,道:“怎样?本相的字还配得上这一品寒梅吧?”
“配得配得。”卞一心在一旁起劲的拍马屁。
凤君晚淡扫他一眼,眸光转向年画,笑,如微风拂过,“年大人认为呢?”
年画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噎了。
有没有更无聊的?凤君晚何时变得那么无聊了?竟执着于与一个不存在的人比技艺?
当下弯唇溢起薄笑,道:“是画配不上字了。”
“为何?”凤君晚讶异,旋即又莞而一笑,“年大人,今日无需说场面话,本相听着也听腻了。”
年画眉间轻弯,浅笑宁静,略一思索道:“真心一句话,是不太配,请相国大人莫要为难我才好,对于丹青文墨,实属是门外汉,只瞧出个表面,配与不配,相国大人心中自有论断,不是吗?”
她自然不会再否认了自己刚才那一句话,哪怕是真的配,也不会第二次说出口,官场上最忌讳出尔反尔,拍马屁也是个技术活。
凤君晚眼波微动,眸心一缕洞穿人心的光芒稍纵即逝,意味万千道:“不愧是年大人。”
亭外薄薄急风掠入,淡红纱幔随风起伏,清水波浪似的,柔入丝丝寒冷气息。
年画浅酌梅香香茗,淡香沁鼻,入腹回味,口齿留涩。
并不接此话。
微微侧目,不期然望到远处那朦胧楼阁处,隐在亭台假山间,密树层层掩了,此楼通体漆黑,夕阳微照,闪着说不出的神秘亮光。
年画唇角微动,垂眸望手中碧玉盏一抹浅黄幽香,缓缓饮入腹。
“大人,成雨求曲一首。”云成雨笑意盎然的在亭外喊。
“是啊是啊,小的也想听。”年华眯着眼,笑嘻嘻的跟着起哄。
秦江槐靠在梅树下,双手抱臂,轻凝亭中之人,眸中尽是邪肆,“原来大人还会奏曲啊?当真是多才。”
云成雨睨他,“你不知的事儿多着呢。”
“那是自然,我是新来的嘛。”秦江槐笑。
亭中年画笑意轻浅,“成雨,你当是本官今日是来这儿献丑的呀,在相国大人面前吹笛,岂不是让本官丢脸?”
凤君晚眸光静冷暗起微澜,看向那夕阳下披上淡金的梅林,淡道:“年大人吹笛,本相可为年大人舞剑。”
此言一出,众人皆微愣。
甚是让年画一时闪了神。
这算是怂恿还是给面子?堂堂相国给一位下官舞剑,以凤君晚这般高傲之人,怎么可能?
敛了肃杀,换上这副清而自若的样子,可真会伪装。
她的对手是凤君晚,她断不会掉以轻心。
当下眉目一弯,带出一抹浅淡流光,眉梢微微一带似笑,起身作揖说道:“下官受惊若宠,自不好拂了相国大人美意,下官便献丑了。”
凤君晚笑而不语,只作了个请的姿势,清冷深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厢年华无比欢快的上前送上随身携带的笛子。
“慢着。”凤君晚淡声开口。
年画侧脸看他,微疑。
凤君晚轩眉微跳,“今日年大人赠画,本相便送年大人一支玉笛作为回赠。一心,取那玉莹笛来。”
卞一心微惊,犹豫道:“相爷,玉莹笛可是您最钟爱之物,那笛……”
“废话收回去。”凤君晚冷无绪的轻斥。
“好吧,我这就去取。”卞一心不敢再多说,轻声应了。
相爷怎么一时一个样的?都说了年大人是极有威胁力的对手,这眼下,对年大人可真是不一般,连自己最爱之物都送了。
笛声如秋水倾泄,清亮柔顺而来,落在剔透冰棱枝丫上,如若春风拂过,掠出点点晶透水珠,入心入髓。
剑鞘轻响,寒剑出鞘,白衣若雪,随风,随音,舞入漫天雪地之间。
残阳似血,铺泻于薄雪残冰之上,朵朵明黄花骨之间,闪闪熠熠的晶亮折射着飘渺淡淡的流光异彩,渐生渐浓,几乎将整个梅林收入金黄殷红的笼罩。
此情此景,众人看得呆了,看得痴了。
秦江槐脸上嘻笑凝定,转眸看那吹笛舞剑之人。
蓝衣飘逸如湖中水雾般飘渺,白衣清冷如冰峰之巅冷硬。
棋逢敌手,不外如是。
一曲毕,剑收势。
众人竟忘了鼓掌忘了喝彩,久久未能回神。
“多谢相国大人舞剑,精彩。”年画轻声淡淡,扫一眼自己的手下。
多出息?看了美男舞剑把魂都丢了?
凤君晚脸色未变,娴静淡雅,将剑往卞一心面前一抛,“年大人过誉了,年大人曲好而已。”
卞一心返了神,眼疾手快的接了剑,轻拭了剑,将剑插回鞘内。
“相国大人过奖。”年画谦虚道。
“夜已至,年大人便在本相府中进晚膳如何?”凤君晚淡抿一口茶。
年画眸中沉静,微犹豫,道:“甚好,如此下官便讨扰了。”
这也是她想要的,一步一步,似乎是按着她的计划而走。
凤君晚目中星光微动,眼底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澜,淡勾唇,起身,“年大人请吧。”
“相国大人请。”年画躬身一礼,恭敬而疏离。
凤君晚似闲庭淡步,缓缓出亭,年画以一步之距淡然随从。
走过年华身侧,细密羽睫向他眨了两下,年华唇角深深勾起,心领神会。
随着众人离开梅园,天际最后一抹余光没入深厚云层中,天空苍白微暗阴沉着,相府的灯星星点点燃亮,次第铺开来,盏盏烛灯氤氲的淡黄,为冰冷的相府添上一丝极薄暖意。
四进院的偏厅,这是后府,凤君晚算是以家宴的形势请年画及云成雨、秦江槐二人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