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追求你的母亲。”
竹下启介想过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对方会有的反应。
嗤之以鼻，不信任,恼怒愤恨。
却不曾想,千春不过唇角微扬,似嘲似讽，神色平静不起波澜。
竹下定定心神，继续道：“我并不是开玩笑,也没有抱着玩玩的念头，我是很认真的，以一个男人追求一个女人的决心。”
千春的视线稳稳落在他脸上：“你要追就去追，和我说什么？”
“因为如果你不松口,她必定也不会同意。”竹下苦笑,“我……”他蠕了蠕嘴唇,面上带上了一丝羞涩,“我在国中时便已经喜欢她了，只是那时我不敢告白。”
“失而复得……我不想在放弃这次机会了。我是男人，很清楚对你母亲的心思。”大概是对着小姑娘剖析内心有些不好意思，竹下不自然地干咳两声，继续道，“不是因为年少未曾得到而经由漫长岁月逐渐形成的执念，是满满地、想细心呵护的疼惜。我想照顾你的母亲，如果可以，我想在法律上和她能有更近的关系，我想和她一起走剩下的道路。”
“千春。”他最后说，“我这一生错过太多，但我不希望再错过她。”
千春默然地听着竹下说着话。
其实平心而论，上一世竹下和母亲结婚后，确实待她如亲生孩子，只是她到底心有疙瘩，始终不曾亲近他。
千春闭上眼睛：“你出去吧。”
竹下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决判：“那么……”
因为闭上眼睛，所以感光格外敏锐，以至千春能轻而易举捕获竹下的仓促不安。
千春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始终不松口还有什么意义。逝去的终究已逝，如果母亲真的有好归宿，她能那么自私地让母亲也和她一样一直念着父亲吗？
每个人都应当有从容面对逝去，以及追求新生的勇气。
千春最终还是道：“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母亲就拜托您了。”
她的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庄重，仿佛要将一生中宝贵的珍宝交托于他人。
竹下原本还以为千春不会那么轻易答应，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以至于他此时听到千春这句话时还有一瞬的反应无能，面目呆滞。待竹下终于反应过来后，欣喜异常，嘴咧得收也收不住，像个傻子似的乐个不停。
即使千春有再多心思，看到竹下这番下意识地反应，也只能叹气在心。她知道这样对谁都好。
母亲并不是不爱父亲，也不是不想、不念父亲，只是她一个人走得太累，疲惫时也会希望有个肩膀可以依靠。
千春闭上眼睛，鼻子有些发酸。即使知道这些，她还是有些难受。
竹下见千春这幅样子，知晓对方疲累了，便道：“那我先出去了。”
“恩，再见。”
竹下出去没多久，千春母亲和医生都进来了。
等医生检查一番千春，告知并无大碍后出去了，千春母亲才上前来。她先给千春调了调床背的高度，让千春更轻松地靠着：“怎么样？好点了吗？”
“恩，好多了，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千春母亲替她顺了顺头发，在一旁坐下，“以后过马路小心点。”
千春母亲念了一堆要她注意的事项，却一句一责备的话也不曾说。千春目光柔和地倾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句：“我知道了。”
将要讲的讲完，千春母亲看着自家女儿苍白的面色，踌躇了下，问道：“绫子还要上课，我让她先走了，你……他和你说了什么？”
千春看到母亲假装镇定的样子，双手却不安的扣着，她不答反问：“他呢？”
“竹下已经走了。”
“哦。”
想也知道，竹下离开一是因为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二是知道自己碍眼，三也是想让她们母女俩好好聊聊。
千春轻声道：“竹下叔叔挺好的，如果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吧。”
“千春……”千春母亲没想到自家女儿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一时慌了神。
“我是说真的。”千春笑着，语气温和平缓，一点点安抚了母亲慌乱的心神，“竹下叔叔很好，我以后会长大，可能要去其他地方读大学，或者去其他地方工作，如果有他照顾你，我也会放心些的。”
千春母亲看着自家女儿认真的神色，知道她是真心这么说的：“我……其实我真没想那么多，就因为我知道他很好，所以更不敢轻易下结论。”
千春母亲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便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肚子饿吗？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来。”
千春想了想：“就粥好了。”
“好的，那我出去买了，你自己躺下休息会。”
“好。”
千春看着母亲出去，却没了想睡的念头。她视线落到床沿上，目光放空着发呆了一会，不曾想再次进来的，不是母亲，而是幸村。
千春惊诧地结巴了：“精、精市……”
少年眉目精致，静静地站在门口，眸光沉沉，直到千春看到自己，他才不疾不徐地进来。
千春莫名地有些心虚，目光漂移：“咳，今天不是有课吗，你怎么来了？”
幸村眉梢一挑：“我女朋友都出车祸了，我还有能心安上课？”
他说话的声音明明很平静，但千春偏偏听出了期间酝酿的波涛。
千春立刻挂上一个谄媚的笑容：“哈哈，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
幸村的眼眸更加沉暗：“没事？没事还能住院了？”
“就……就昏迷了一小下……”见幸村脸色一变，千春立马亡羊补牢，“但是我很快就醒了，而且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我没事，大概明天再做个出院前的检查就能出院了。”
女生仰着脸，脸色还有些苍白，眉眼弯弯，透出了精神，想来确实没有太大关系。
幸村心软，他伸手将女生揽进怀里，俩人一下子就亲密无间起来：“千春……”他念着她的名字，语气带上了丝叹息。他只喊了一声，就没有开口。
千春却忽然觉得心里难受，她低声忏悔：“对不起……”
幸村冷哼：“如果再有下次……如果再有下次……”他本想威胁一下，让她以后走路更加小心，却这般重复了两句后，软了声，“千春，不要再让我这么担心。”
千春抿抿唇，心里又酸又甜：“好。”
两人相拥着，沉浸在这宁静的气氛里，千春却忽然想起来：“对了，精市，你怎么知道我出车祸了？”
幸村把玩着她的手指，头也未抬：“你说呢？”
千春害羞地抽了抽右手，抽不出，压着羞意道：“是……绫子？”
“恩。”幸村自鼻尖低哼出应答。
俩人又静了下来。
幸村眉眼低敛，神色看似平静，但只有他一人才知道，直到把这个女生拥进怀里，他的那些不安，忐忑，慌乱，才渐渐平息，直到这一刻，他才缓缓地、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吐出一直抑郁在胸口的闷气。
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当他听到坂本绫子告诉他千春出车祸时，他那一刻的心情。黑暗，沉重，像是此间再无他心动的色彩。
千春，你看你已经对我这么重要了，你这辈子也逃不了了。
又过了会，千春闷闷开口：“今天竹下叔叔和我说要去追求我母亲……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我也，你会再去娶别人吗？”
竹下。幸村稍一想便知道这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幸村静笑：“我会。”
千春皱皱鼻子，显然对他的回答很不满。
幸村不用去看也知晓千春此时的心理：“所以你千万不要走在我前面，至少不要和我分得太早。我也不奢望太多，唔，就五六十年后吧。”
千春的心情简直像坐了趟过山车，大起大落。
这男人……也太会甜言蜜语了吧。
千春哼声：“那么久，说不定我都看厌你了。”
“哦？”
幸村低头，离千春的额头很近很近，近得几乎像是贴着她讲话：“千春，你会看厌我吗？”语气里偏还带了丝伤心。
千春明知道他在装，还是被他的亲昵搅得失了魂，再次结结巴巴起来：“我、我、开玩笑的……我怎么会看厌你。”
而且……就算是看厌，也是幸村先看厌自己吧。
这么一想，千春只觉得心情也低落了几分。
幸村见千春黯然着神情，笑着岔开话题：“但是我却是希望在我走后，你还能接受新一段感情。”
千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
幸村笑而不答。
笨蛋，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背负我们的记忆痛苦的活着。我的千春，就应该被护着。
幸村不答，千春也没追问，良久，小小的女声自幸村胸膛处飘出。
“我刚才说的是气话……精市，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去找个更好的，我舍不得让你那么孤独。”
幸村没有说话，揽着千春的双臂收了收，将她更紧的锁在怀里。
说你是笨蛋，果然是笨蛋。
即使以后我遇到再好的，那个人不是你，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