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自习后的人们三三两两在绿地里的铺石小路上来回散步,多数是一对对的情侣。远处篮球场上,咚咚声传到了这里。校园路上,进进出出的自行车人流。这几年的校园建设大投入,校园的景观真是一年比一年不同,就这块绿地里都建造起了个大水柱喷泉,水柱一串串地射向半空。此起彼伏的彩色照射灯光,把校园的夜晚照得色彩斑斓,光影迷离。校园景观一年一年不同,学子们一茬一茬来去代替,这景色属于谁呢?再过几天也不属于我了。临走之际,心却已恋恋起来了。
入夜渐深,凉意渐浓。习习冷风摇动着树叶,残叶枯梗飘飘欲坠。花架迴廊下,我一坐就坐了很久,直到灯息人静,校园已是一片静悄悄了。迴廊不远处坐着一个人,路灯幽暗也看不清楚,怀里抱着个吉它,无情无绪地轻轻拨弄着弦丝,终久不成曲。
秋风枯叶吟
青春未果转秋零,杳渺雁声问去程。
枯梗残形何恋恋,飘然一去付西风。
9月25日/风止,晴空
上午有两节《制造工艺学》,去上了。唉,像是最后一课,有些恋恋;不再有忧惧,不再有压迫感,卸去一切负担后,却另有一种自然生发的喜爱。看讲台上讲课的老师写写画画,有了一种与己无关的自在,饶有其趣;看向教室窗外,阳光明媚,树木萧疏。
下午3点半到5点半有两节《科技英语》,去看一下吧,回来后再和卫东一起请辅导员吃饭。就要走了,怎么反而爱去上课了。
快3点时回宿舍拿书包,刚走出楼前的花架迴廊,老远看见楼梯口前正立着一个人,是她,庄老师!我急掉头转身正要逃,却早已被她看见了,站那儿就喊叫:“薛宝元!”“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我只得硬了头皮走过去。走近了时看她面色,不是很严肃。分不清她什么意思,有楼里同学走过看见,几次回头看着笑。
“走!”她手臂朝楼外道路一摆,又要我跟着她走。
“我还有课呢!”我说。
“都退学了,还上什么课呀?走吧!”她说,不容商量的语气。
“走吧!”她直接上来兜揽了我手臂。
“上哪里去啊?”我站着不动。
“你来句吴三年多了吧,学习一直都很紧张,想是也没到句吴好玩的地方去过,没看过什么句吴这地方名胜。现在既然要走了,今天我就以诗友的身份,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你去见识一处最有句吴原土风味的地方!走吧——”她说。
有这样的好事?
没容我迟疑,她拉起我手就走,“走!”
我很不情愿,被她这么硬拽着走。“拉拉扯扯,缠夹不清,也不嫌碍眼?就不怕别人看见了有啥想法说些闲话!”我挖苦道,过点嘴瘾找回平衡。
“老师教育学生,还能有什么想法?说什么闲话?”她义正辞严驳回。
“你心里没想法,怎么知道别人就没想法?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得了别人怎么说?”我没饶过,嘴里依然喋喋不休。
她松了手瞪我。我也看她,倒想看看你果真就没有想法?
“不许这么跟老师没礼貌!”她说,却转过去了头。
她带着我,直接出了学校大门,走过侧边一小段路,到那里等公交车。
“你要带我去哪里?有话就说吧,这么走,多耽误你的时间啊!”我说,心里总还算计着周围,瞅个机会溜了。
“不耽误。走吧!”她说,指着停下的11路公交车。
她拽着我手上了11路公交车。下车时,就是她们戏曲学院所在的越溪校区马路对面的站点了。
“那是你们的越溪校区了吧?”我说。
她回头看我,批评指正说:“你应该说:‘那是我们的越溪校区了吧’。别老是你的、你们的,对句大还那么生分!记着你是句大人,是句大的薪火传人,你应该把自己当一滴水那样融入到句大的群体生活中去。越溪校区是句吴大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说起来,句吴大学还是从越溪校区的母体中孕育扩展而来的呢!”
我不置可否,向前面的校门走去。她却把我叫住了,“我们不是去那里!
她又带着我沿小林荫道向西走一小段,然后又穿过了马路。沿着一条河堤道路,继续向南走去。两排高大整齐的水杉夹侍路两旁,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幽静。
“你这是要把我拐卖到哪里去啊?”想着晚上请辅导员吃饭,我停住不走了,问她。
“怎么,你这么大人了还怕被我拐卖?和我一块走路,你不喜欢?”她故意装出个多情的笑容,答非所问。
谁说不喜欢呢,跟她这么一块走路,心底里总有一股莫名的欣喜。可是这是去哪里呢?她想做什么?可别把我退学的事真搅了!这一路走的让人心里忐忑不安。
走完这临河小路,转上了一座石拱桥。凭栏远眺,面前一汪碧澄澄的湖泊,秋水盈盈。湖面狭长,远接深入一条树木葱茏的峡谷中;谷内坡回障岭,不知道那峡谷有多幽远。极目远处,一座峻峭的山峰兀然耸立,高出众多峰岭许多,近顶处一座寺塔,尖顶碧瓦,在下午的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辉。
“原来你还真是带我来看风景啊?”我说。
“啊,那可不是?我不是说了吗,就是尽一尽地主之谊,让你好好领略一下句吴本地风情!”她回转一笑,说。
“我怎么觉着老像是祝英台十八里长亭相送梁山伯呢?”真是带我看风景的?这话我也真能就信了?
“你要是真那么走了,少不得我也得做一回祝英台,把你这梁山伯送上一送!”她说,说着时挽袖起手,手捏兰花指,唱了两句越剧:“‘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梁兄,请了——”眼里秋波宛转,乱抛媚眼。
“吁、吁、吁,注意一下师体尊严啊!”我心里虽然欢喜,面上却两眼翻白,做满脸的恶心状。
她收起了架式,自己却先已忍不住,笑得用手掩了口脸。两人继续朝前走。
“你真是舍不得我走吗?”那时候,我有那么一个冲动想要问她这么一问,但终究没问出来。
我们走入了一片十分老旧的住宅社区。踩着脚下已经被踩踏得溜圆的青石板,伸出檐墙来的被烟火风尘熏得透黑的屋椽木,墙头上不知道已长了多少年的枯草丛,墙面间壁里一阵一阵飘出来的潮霉味,我仿佛忽然间置身于某一个逝去已久的旧时光之中。
“这个地方以前来过吧?”庄老师回头问。
“还真没来过。”我说。
忽然传来了一阵评弹弹唱声。循声细寻,却不知道是从哪条巷子里飘出来的,仿佛每一个弄堂口都有它的旋律在回响,既像是从这头又像是从那一头来的。
在句吴本地,你经常能从电视、广播或是音像店里听到这种将说书和弹唱合到一块的古老说唱艺术,在公园亭子里、茶楼里或是就在红灯路口下,你会常听到身边的人哼哼着来一段。
听那弹唱:
“曲曲栏杆曲曲墙,弯弯曲曲绕迴廊。行行去去穿芳径,阵阵风来阵阵香。蝶翩翩,燕双双,枝枝叶叶映垂阳,桃花灼灼明如锦……”
古调俚曲,在斜阳辉光下,在河堤边老树间,在僻巷檐瓦上萦回旋绕,歌声与眼前故物旧景、午后时光相合,甚是动人腹肠萦思。见我倾着耳朵,庄老师在一旁问:“能听懂唱的什么吗?”
我扭歪头,做一付鄙夷烦厌的白眼,不屑地说道:“南、蛮、鴃、舌!”又用他们本地话接上一句:“一嗲嗲弗懂!”(一点点都不懂!)因为厌烦邾胤彬那一帮人常自我标榜本地人的叽哩咕碌,我平素都不屑去说去练这种句吴本地话。
她掩口而笑,“学得不怎么样!舌头还是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