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惶急间,忽听得神武军后面一阵嘈杂,接着周围军士也是一片混乱,隐隐约约听军士乱喊。
“徐都统!”
“后面也有贼子!”
“各伯结成圆阵!莫让贼子伤了百总!”
显是神武军被人偷袭,领军军官着了道,围杀杨过的军兵一时也就慌乱起来。杨过顿感轻松,腾出手来,一剑斩断脚上的挠钩。奋力一滚,滚到一匹五主战马肚子之下,双脚从下往上挟住马腹,伺机逃出,无奈双眼剧痛,看不得方向,不敢悍然造次。
这边军兵一时疏忽,失了目标杨过踪影,齐声大喊,四下张望之际,忽听外角上一声虎吼,三人三骑,连人带马被一股大力击得跌飞出去。这一边立时大哗,军兵刀枪齐举,各自将马拉开,欲待结成方阵,居高临下围杀突阵之人,却不料这人来得极快,眨眼间连破四层防线,已然杀进垓心。
隐约火光之中,只见此人黑马黑衣,一张黑脸,唯有双眼精光夺人,膀阔臂粗,手舞一杆斩马刀,抡圆起来,碰上者人马俱碎,正是郭破虏。众骑兵早有准备擒杀武侠,却不妨这郭破虏的一番冲击,又与杨过冲阵大不相同,顿时大乱。
武侠文学多有提及,武林中人,混的是武林,若是上了战场,面对千军万马,长枪大戟,再高的武功也是没用,却并无文字叙述其详。须知武功一路,千门万道,究其根本,讲究单打独斗,见招拆招。学武之人,拜师入门,第一年不学拳,先挨打,为的是知道自己身体何处怕打,何处不怕打,何处被打伤皮肉,何处被打断筋骨,何处被打丢性命,要害之处如何保护,不求一招打死人,先求不可被人一招打死。待得登堂入室,了解自己根骨天赋,再依资质学高深拳剑。好攻者,招招攻敌之必救,剑剑封喉,不需自守;善守者,步步避敌之机先,拳脚门户,水泼不进。
然则若是上了战场,面前成百上千敌人,自己一招过去,纵然刺死一人,周遭无数杆长矛箭矢便都飞了过来,谁和你见招拆招,又能闪到哪里去?纵然练成绝世武功,身上中了一枪一箭,不死也得养伤三年。距离是敌我共有,你一剑过去能刺死敌人,敌人一枪也能刺透你,你远远用飞镖射敌人,敌人也能用弓箭射你。你下几十年寒暑练成一身武功,对面却是一群穿上军装不识字的庄稼汉,怎能拿命去换命?是以多有武学高手,天下闻名,但却决计不上战场拼杀,拼死十个八个敌兵,送了自己这条命,不划算。
武学高手,讲究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伤了人,被人伤,那都叫功力不纯。
立马扬刀的武将所学,却与单打独斗的武功套路不同,沙场冲锋,面前从来都是成千上万敌军,眼中并不看单个敌人头面。率军突阵,自己一刀过去,个把敌人死与不死并不重要,只要破了他的防线,落单敌兵,自有身后亲兵料理。武将的眼睛,看的是敌军之间的缝隙。士兵人人之间必然留有空间,熟练之兵,前后兵种搭配,武器长短齐备,冲进这条缝隙,霎时便被捅成蜂窝,而乌合之众缝隙参差不整,后排之兵连视野都被遮蔽,这缝隙便是破阵路线,俗称阵眼。阵眼有多深,一马便能突破多远,若能中央突破敌阵,背后亲兵掩上,立时便将敌阵切割成两半。两个半爿再横向或纵向突破,再切割成小块,剩下的便是砍瓜切菜,敌军只有两个下场,惨点的是全军覆灭,运气好点的是全军溃败。
杨过不懂此理,抓住敌兵单打独斗,好在武功绝顶,杀死数十敌兵,却不知觉间深陷重围,早成死局。天幸危急之处,敌军自乱,郭破虏又杀入重围。
郭破虏虽然年方弱冠,却自幼长在军旅,尽得郭靖武穆兵法真传。杨过转身去报仇,他便觉不妥,急忙让乃姐郭芙拉走失魂落魄的耶律燕,自己与耶律齐转马回来,远远正好看到杨过飞石击倒神武军统领,正欢喜间,却见杨过单身杀入敌阵,深陷重围。两人暗叫不好,皆知一个百人队便有一个统兵官百总,明清谐音成把总,三个百人队便有三个百总,上又有游击都统,至少正副两名,杨过不识编制,仅击倒一名都统,并未全歼此军首脑,便冲入敌阵,必是凶多吉少。
郭破虏当机立断,让耶律齐下马摸至敌军后方,不露声色,专刺另一名神武军都统。自己悄悄拉马到侧翼,看准一个百总衣甲,凝神静听,直到神武军后军发喊,料想耶律齐已然得手,将马速提起,一马直冲神武军侧翼阵眼,又借着敌明我暗之利,轻轻巧巧突破三层防线,抡起大斩马刀,第一个便将侧翼百总连人带马劈飞出去,百总身边两个亲兵,也糊里糊涂陪百总去走了黄泉路。
侧翼百总既死,周边大乱,郭破虏沿着阵眼缝隙,抡圆大刀,左右横劈,又砍倒两人,人便进了骑兵垓心,看不到杨过人在何处,心中大急,大喊道:“杨大哥快跟我走!”不敢恋战,也不转回马头,借着马力,斜斜向另一角骑兵混乱之处冲去,刀扬起,如割麦一般,又斩翻数人。杨过躲在马肚子之下,听得真切,辨明方位,强睁开眼,恍惚中大致看看情形,翻身落地,一跃而起,奔到郭破虏身后,叫道:“破虏,我在这!”
郭破虏闻言大喜,也不回话,双臂鼓起神力,将大斩马刀抡得虎虎发威,只劈面前,杨过会意,奋力舞动玄铁重剑,护住郭破虏侧后,两人眨眼间便突破七八层包围,杀出敌阵。
杨过绝处逢生,心中喜悦,两脚一蹬,啪的一声坐上郭破虏马后,便要一同冲出。郭破虏却急忙轻声道:“杨大哥!你下马步战跟我走!”
杨过一愣,道:“啊?”
郭破虏急道:“咱俩太重!”说着胯下战马马腿已在打突,郭破虏心急如焚,不待杨过多说,反手轻把杨过推落马下,小声道:“跟我直走,舞剑挡住箭雨!”
杨过心思也是转得极快,顿时明白郭破虏之意。郭破虏人本来便生得魁梧壮硕,手持斩马刀又重一百二十斤,加上杨过体重,还有一柄玄铁重剑,几有四个男子之重,骑在一匹马上,那马哪里受得了?不仅自失一笑,随着郭破虏便走。
果然行了几十步,背后神臂弓箭雨便裹风而至。这神臂弓名不虚传,有后人复原此弓,推算箭速,离弦初速150米/秒,末速也过100米/秒,绝非寻常弓箭可比。杨过奋力舞剑,依然难以尽数遮掩,饶是让郭破虏臂上中了一箭,幸喜并不沉重。二人一马跑出几有两里,方才稍作休息,在路上等了片刻,闻听黑暗中脚步轻响,杨过轻声道:“来者是谁?”
黑暗中人亦是轻声回话:“是我,耶律齐。”
三人大喜,郭破虏道:“姐夫怎地去了恁般久,让我好生担心。”
耶律齐低声道:“刺死那都统后,我怕还不稳妥,趁黑里又刺死一个百总,将火把专烧战马尾巴,弄成一片大乱,方才沿路赶来。”
郭破虏连连点头道:“姐夫这一计果然是好,料想他们群龙无首,不敢再追过来。”
耶律齐嗯了一声道:“杨兄弟伤得如何?”
杨过此时眼中石灰已被泪水洗出,双目红肿,看物恍惚,道:“眼睛想是要休养几日,身上虽受了些皮肉伤,幸喜无毒,我已服了一颗九花玉露丸,并无大碍。咱们还是快去看看你妹妹吧。”
耶律齐,郭破虏一齐称是,三人便沿路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