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午后,芳草如茵。和煦的骄阳透过窗沿,斑驳地洒在那人绝艳如花的侧脸上。
那人静倚在床榻之下,如水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那张洁净柔美的睡颜。素白的小手紧紧包裹住沉睡女子布满厚茧的掌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眉心蹙起的山峰便越渐深浓。
“娘娘?”甫从遥远的梦境中醒来,第一眼望见的,便是那个她视之为生命的女子。没有看见记忆中那抹高大的身影,红袖的眸中黯然划过一抹失望的神色,却被百里离忧很快的捕捉到。
红袖蓦地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却不期然扯疼了臂腕上的伤口。她隐忍着那尖锐的疼痛,而那光洁的额上却沁出朵朵的冷汗。
“你这是在做什么?”
“红袖擅离值守,请娘娘责罚!”
离忧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红袖,看着她明明拉疼了伤口,却仍隐忍着疼痛,默守成规,一言不发。她想若她一直都不开口,眼前这个固执的女子必定是长跪不起。
想着,她又不忍。随即故作冷漠地蹙起眉头,瞥过眼冷声道:“快起来吧!”
等了良久,仍不见身后传来任何声响,离忧暗恼,但自己终究是知晓红袖性格的。想来这个一本正经的小丫头最是恪守主仆之分,而这便也是最让她感到恼火的地方。
“你……哎……”离忧轻叹一声,转身扶住红袖摇摇欲坠的身子,紧蹙柳眉,入眼的担忧则显露无遗。
“娘娘,对不起,原是应该红袖照顾你,可到头来却是……”
红袖头靠在床沿上,苍白的唇牵起一抹自嘲的轻笑。那纯如清水的容颜原是那般的冰冷,可如今却只剩下惨淡的惆怅。
“说什么傻话!”离忧冷面斥责红袖,顺手将锦被盖在她的身上。
“我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守候,从前是……将来……”她顿了顿,“亦是如此……”
“娘娘……”纵有千言万语,都仿若卡在喉间。这一刻的红袖,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年幼的小公主,明明那般的稚嫩,还只是个孩子,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与沉着。
“红袖,第一次看见你时,你那般瘦弱与娇小,你睁着一双清灵透彻的眸子,不卑不亢地看着我。”她哧地一笑,“你知道吗?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的柔弱,那时候的你让我想到当年的自己,而我……”她自嘲地一笑,“大概是孤寂太久了吧!”
“娘娘……”
红袖望着这样的百里离忧,心上骤地划过一道黯伤。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决定她命运的夜晚,眼前女子那样清冷的眼眸,一身的素白,粉嫩的小脸布满冰霜,仿若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关。
在那个风雪飘摇的孤崖旁,她以为自己会坠身崖底,直至粉身碎骨。她以为眼前女子何等的柔弱,可最让她不曾想到的是,正是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眼前这个女子竟解救她俩于困境之中。
一如最初的那惊鸿一瞥,那入眼的超凡脱俗与冷静,都让她感受到这个女子不同于常人的坚忍与执著。
“所以,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因为……”百里离忧低眉浅笑,“因为我很贪心,我需要有人能够陪伴我。而恰巧那个人,便就是你……”
“娘娘……是红袖没有用……”红袖红着眼,哽咽道。
“红袖,其实我很羡慕你……”她淡笑着,那媚惑清丽的双眸掩不住的黯伤划过。“羡慕你可以学到上乘的武功,而我却只能跟着师父学些简单的防身术。人们都常说我是凤鸾最得宠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又谁能知我心底的荒凉……”
像是有千斤的巨石同时压在她的身上,让她踹不过气,亦无法呼吸。红袖紧蹙眉间,心里为眼前女子的疼痛而痛。
是了,那个时候她和公主一起拜师学艺,可是师父说公主体弱,无法像她一样可以学到上乘的武功。师父仅仅只教了公主一些入门的点穴法,用以防身之用。而倔强的公主,凭借着那一股不服输的毅力,仅凭一些个大派系的点穴秘笈,竟也让她学了个九成。
年少时,她随着师父练习高深的剑法,至晨钟暮鼓,单调的岁月,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而那时候,公主每天都会在那日待上片刻,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与冷然。高傲冷艳的公主,终究也只是凡人,亦有凡人的喜悲。而她曾经以为的冷淡,却原来不过是公主用来掩藏心底的羡慕。
可那时的公主已是得天独宠,能够守候她的太多太多了。可是,为什么会单单挑了在当时瘦骨嶙峋,而又一无所长的自己呢?难道仅仅只是想要被守护,还是……
“睡吧,这么长的时间,你也累了,也该休息了……”
离忧淡笑着,轻抚红袖柔软的细丝。带着那抹足以令百花娇羞的笑靥,转身离去。
“公主,”红袖细腻的声音从百里离忧的后方飘过,生生地令百里离忧脚步骤停。“当年公主为什么会要那样一无是处的我呢?”
“因为……”她顿道,“只是在望见你的那一刻起,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想要被一个人守护,直到永远。”
红袖你知道吗?原来我以前以为的永远那样的奢侈和自私。而直到遇见那样深邃的温柔时,我才明白,不是我一个人的幸福才叫幸福。你应该也有,你不应当守护我一辈子。我,亦不是你的最终幸福。
而我能做的,便是尽我最大的可能,让你获得属于你自己真正的幸福。
红袖双眼盈柔而又迷离,望着百里离忧远逝的背影,那藏在眼眸里一直倔强隐忍的感动的泪水就这样轻然划过脸颊,成了昨日的透明哀伤。
昔日高傲冷凝的公主,曾几何时的清冷淡漠,又怎会给予他人这样温柔的目光,又怎会与她说着那些让她痛苦的回忆。
是太子殿下吧,在公主黑暗的世界投入了一道圣洁的曙光。而她记忆中的公主,坚强,善良,可以为了她单枪匹马地对抗那时强大的燕妃,亦可以为了她让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所以从最初的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今生她都会守护在公主身后,只要公主回头的那一瞬,便是她的所在之处。哪怕……
清眸暗敛,脑海中骤然浮现起那人恍如刀砌般俊挺的轮廓,她心房陡然一颤,眸色一黯。哪怕是那个人,也不可以……
“忧儿,”迎上前来的那人如一团炙火般,紧紧地搂住身旁冷面淡漠的绝色美人,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独孤倾尘幽暗的银眸闪过一丝心疼,于是用他温热的大掌包裹住她冰冷的柔荑。
“你越来越不会照顾自己了,该罚!”
独孤倾尘修长皙白的手指轻刮了一下百里离忧软嫩的鼻翼,彼时的瞳眸间闪耀的温柔,宁静又深邃。
百里离忧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与她一生紧紧相附一辈子的男子,从当初的可以冷漠,到如今的不知所措,时间,原来真的能够使一个人的心境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她紧蹙起眉头,一时间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他淡笑着,轻瞥向身旁空无一人的楼宇,修长的指时不时轻抚她娇嫩的脸颊,眼中蕴含着深浓的笑意。
“忧儿怎一个人在楼台赏景,你身旁那个忠心耿耿的小丫头呢?”
他漫不经心地问着,神情是一如既往的邪肆和慵懒。
“你……”她狠瞪了他一眼,淡漠地推开他,转身望向远处一碧万顷的蔚蓝,道:“夫君大人是在明知故问吗?”
“呵呵……”他扑哧一笑,轻抚她猝然僵硬冰凉的背脊,不带任何一丝的色qíng,安抚道:“忧儿怎还是那样的不可爱,为夫只是在同你开玩笑呢!”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冷感,夫君大人不一直都知道吗?”
她樱红的唇瓣扯出一抹自嘲般的轻讽,独孤倾尘没有忽略那一闪而逝的黯伤,倒是不动声色地拥她入怀,用那完美的下颚轻抵在她的额上,淡笑道:
“无碍,那么就让我这团热火,融化你这团千年的玄冰,可好?”
微曲在他怀中的身影巍然一征,却仍是静默不语,但此刻的心境已百转千回。
“忧儿,你并非无情,至少你在意你身旁的那个小丫头。”
他凉凉地抛下这句话,晶锐的银眸里闪过一道精光,语气中竟带着掩不住的醋意。
“你……”她哑然,又好气又好笑。
“对,如你看到那样,”他捧起她精致的小脸,在两侧重重地问了一下,复又将她揽入怀中,气息尚且不稳,吃味道:
“我很嫉妒呢!”
这个男人,竟连红袖的醋都吃,真是与最初时那个内敛深沉的男子差太多了吧!若那时便知晓这个男人是这般的模样,她还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吗?
这个答案,时至今日,她仍是无法回答。
“幼稚!”她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淡漠轻瞥向静寂的长门,似有一抹暗光划过。她眸中光耀萦人,随之红唇略微上扬,对着独孤倾尘恍若神袛的俊颜,险些跌进他设下的甜蜜陷阱里。
这个男人,果然有媚惑众生的潜质啊!
“红袖如同我的姐妹,今后我断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她冷言道,转身向前走了两步,细瘦的小手抚在栏杆上。湛亮的眸子轻瞥向那阴暗的角落,樱红的唇向上扬起凉薄的弧度。
“夫君大人,你该明白。一个人若还不具备照顾一个人的能力,便别奢望拥有照顾一个人的权利。”
这句话,说给别人听的同时,亦淌进她自己的心扉。
暗处,有抹高大的黑色身影不由得身形一征,那掩在长袖中黝黑的大掌骤然紧握。
在最没有能力的时候,遇见了,他最想要照顾一生的人。
所以……
那饱满的宽额上青筋爆起,他痛苦地闭紧双眸,再次睁开时,那抹疼痛与不舍早已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样,不沾染任何的尘埃。
而他身后,百里离忧紧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那如枯枝般幽静的墨眸里,暗然划过一抹狡黠的精光。
“我的忧儿,如此的试探一个人的心,可你真能确定那是她想要的么?”
独孤倾尘走至离忧的身旁,那深邃得不可见底的银眸亦随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而暗然轻转。他望向身旁的百里离忧,而她仍是一脸的冷然,只是那如空谷幽兰般宁静的水眸,此刻竟是流光溢彩。远远地凝之,如同暗夜里的泼墨星辰般璀璨。
“他若真的在乎她,便会让自己成为那个能够照顾她一生的人。”她侧身望向他,浅笑道:“夫君大人愿与我赌一把么?”
“赌什么?”
“假以时日,他必会荣耀归来!”她颇有自信地望着他,目光灼灼。
“你想要的赌注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嗯……先欠着如何?”她蹙着眉,暗自思量。
“好!”她知道他向来重承诺,他说出的话必定是全球的。而得到这个男人的许诺,她便又侧过身,如樱的唇角已向上轻轻扬起。却没看见他银眸中暗自划过的一道深邃的银光……
暗夜,星辰渐隐,静夜荒凉深邃。
那人踏着沉稳的步伐,飞快地穿越雕刻精美壁画的走廊,走至熟悉的院落,停在普通的一座厢房外,推门而入,然后快速地关好门闩,落了锁。
厢房内,檀香袅袅,并无半分的特色。只在书架上摆着满满的书,室内正中央的墙壁上挂着几幅丹青,然后是一个简单到不算起眼的书桌,上面依次摆放着笔墨纸砚。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书房,整个室内的布置单调到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可那人却轻缓地走到室内正中央那把雕花精致绝伦的太师椅前,悠闲,缓慢,如痴如醉地抚摸着。
然后,他眸光一沉,轻靠在太师椅上,转动着太师椅的把手。浅闭双眸,不过片刻的功夫,屋内的景致已全然翻新。
方才破旧的书房立即变成一个金碧辉煌的藏宝阁。各式的齐珍异宝几乎填满了整个房间,黄金玛琅如意,琉璃翡翠,名贵字画应有尽有,最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个用黄金制成的衣架上,悬挂的那件用黄金丝线绣成的龙袍。
明黄色的衣料,里着镶金的丝线,绣工精湛,堪称一绝。
那人目光如炬地望着这件龙袍,不时地用手恋恋不舍地轻抚那顺滑的明黄色布料,他的眸中映彻的,是从未显现出的贪婪,薄唇向上扬起邪肆的弧度。
父王,这大好山河你既然选择了独孤倾尘,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独孤倾尘,待我兵临城下,坐稳龙椅,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邪笑间,他以脱下身上的外袍,将衣架上的龙袍整齐地穿在自己的身上,戴上一旁金璧璀璨的珠玉王冠,撩开衣袖,正襟坐在那把太师椅上。
“众卿……平身!”
空无一人的内室,除了偶尔烛火跳动发出的清脆声响,便只听得他沉冷阴寒的声音静静流淌在暗室的每个角落里,然后徘徊,回荡,声声不息。
那人唇角勾勒着势在必得的阴笑,月光盈柔泼洒,在夜的映衬下,那凌厉的眸越发红得妖冶,恍若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