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仍是万籁俱寂,可远方的天际却透着灿如曜石般的光亮。虽是星星点点,却足以照亮整个暗黑的星空。
幽静的府邸,却处处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让人不觉感受到阵阵刺骨的寒冷。静闭的厢房,檀香袅袅,萦绕一室。莫名的寒气从幽暗的房里流泄出来,一室亮光如缕,却照不进这阴暗的角落里。
“王爷,林栋发来线报,确定冷宿已死,如此,王爷与下官也算是高枕无忧了。”
“哦?”余音融在嘴间,那人凤眸轻挑,望着身旁献媚讨好的人,一脸的鄙夷。“可独孤倾尘却未曾失势,尚书大人……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这,这……”黄谦哑然,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个人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呆楞在原地,半天都不知如何回答。
“愚蠢的东西!”那人长袖一挥,黄谦立刻哀叫一声滚落在滑溜的大理石板上。那阴冷的厉眸全无平日里的儒雅和温润,有的,便只是刺骨的冰冷。似要灼烧人身,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阵阵汹涌的疼痛。
“下官无能,下官该死!”黄谦哧地跪在光溜溜的大理石板上,前额不断地猛磕于地面。那肥胖的身躯在望向年轻男子眼中挥之不去的戾气时不由得一阵颤抖,晃晃悠悠地似是要将肝胆全都晃出来。
“下一次……”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黄谦未等那人话说完,便惶恐地打断他的话。那天庭饱满的额生硬地叩在地面上,直等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也没有停止。
“罢了!”那人眉心一蹙,睁着冷冽的厉眸,无视黄谦已然血迹斑斑的额头,“下一次若再失手,哼……”
那人冷冷地轻哼一声,俊挺的脸颜凑往黄谦布满惊恐的胖脸前,骤然一笑,道:“我听说黄尚书的小儿子长得挺可爱的呢!”
黄谦听完此言,肥胖的身躯更是抖得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汹猛,内心的恐惧无限的膨胀,上升,直至顶端。他的脑海里,仿佛能够看到自己最爱的儿子正躺在血泊里,睁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眸,笔直地看着他……
“王爷,王爷,下官不敢,一定不会再犯了!”黄谦说完,手脚并用地扯着那人身上上好波斯桑丝织成的锦袍,匍匐在那人的脚下,不断地磕头,任凭血流不止也丝毫不在意。
“乖……”那人笔挺地蹲下,阴森地冷笑着,轻拍黄谦宽阔的肩膀,力道异常温柔,却是让黄谦的身躯颤抖得更为猛烈了。
“黄大人,你若好好帮本王,本王定不会亏待你,反之……”
“一定,下官一定不负王爷的所托。”黄谦急急忙忙打断那人未说完的话,诚惶诚恐地附和着,直磕到鼻青脸肿也不曾罢休。
“很好!”那人冷笑着,“你也退下吧!”
只等那人话音刚落,黄谦吓得非也似地连滚带爬地跑出厢房。
那人直直地望着黄谦像被鬼魅缠身般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然后非也般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那丰朗的俊颜上显露的温润的笑容立即荡然无存,有的,也只是残冷的冷戾。
独孤倾尘,相较于擅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我,你的胜算,究竟是怎样微渺的可能呢?
他哧地狂妄地大笑,笑声惊飞了枝丫间的鸟儿,残冷的薄唇向上轻扬,眸光深处的冷冽一览无余……
清晨,已是雨过天晴。薄雾笼罩,花间的露珠绽放得极为潋滟,这春雨过后的阳光,亦是格外的娇娆。春日懒洋洋地映射在每个人严肃的脸上,却凝成了最生动的光景。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掌事太监高亢的声音回彻在金銮宝殿的每个角落里,震得人头皮发麻,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静默不语。
“父王,儿臣有事启奏。”太子独孤倾尘邪肆一笑,在殿内所有文武百官以及问帝兴味的银眸的注视下,不慌不忙地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本折叠整齐的奏折,恭敬有礼地呈上。
问帝从掌事太监手中接过独孤倾尘呈上的奏折,有条不紊地阅览,沉默了片刻,久久,他抬起银眸,那瞳眸里蕴含着的怒气却是蓄势待发。
“黄谦!”
“臣,臣在!”黄谦颤抖着双腿,左顾右盼地张望着,哆嗦着身子缓缓地跪下,差点连胆汁都吓出来了。
“你可知罪?”问帝眸色骤转,望着跪立到直发颤的黄谦,冷戾的眸子让人不寒而栗。
“微臣……微臣不……”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问帝狠狠地将手中明黄色的奏折丢在黄谦宽阔肥大的脸上,黄谦颤抖着手,颤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奏折,入眼一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忙笔直地跪在地上,嘴上却直喊着冤枉。
“私吞粮饷,谋财害命,嫁祸他人,白纸黑字,你说说这一桩桩的罪行,你……有多少条命可赔呢?”问帝冷笑着,狭长的银眸在说话的同时冷不防蹦射出辗转冷然的银光,如同冬日里的风霜,让人从头至尾都只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寒袭身。
“王上,这些事微臣毫不知情,还望王上明察。”黄谦这时候倒是稳如泰山,面不改色地回答,并无半点的慌张,置身于事外的洒脱,真的很难让人将他与这些事联想到一起。
“是吗?黄大人,不知你见了此人是何感受?”独孤倾尘两掌在空中轻轻一击,便只见一人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向殿中走来,冷若冰霜的棱角并无半点面色,只是那原是俊挺的左脸却添了一道狭长的伤疤,看得不免让人触目惊心。
“太子殿下,您是需要微臣来提醒您手下暗卫的名字吗?”黄谦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轻讽着独孤倾尘的无知和小题大做。
“是吗?黄大人,当日不是你跑到江南赈灾之地引我出城,设下埋伏,好借机除掉我,不是吗?”
这声音……
随着人皮面具的不断剥落,那原属于冷宿冷漠却英挺的脸立即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殿内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部分人张大了嘴巴,俨然还未曾消化这个事实。
而此时的黄谦面布惊恐,像是被吓傻了般呆立在原处,手脚不停地哆嗦着,冷汗直流。
“王上,昔日微臣奉太子之命前去江南以北赈灾,不料黄尚书与林栋互相勾结,私吞官银,欲将微臣引至荒郊除之后快。微臣侥幸逃过一劫,在安全之后才立即与太子殿下联系。”
冷宿跪在殿中央,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叙说着当时的全部真相。
“父王,儿臣接到冷宿传来的讯息,决定与他里应外合。儿臣假意升林栋为总统领,令他放松警惕,另一方面与冷宿暗中收集证据,以便将之一网打尽。”
说着,独孤倾尘骤地单膝跪下,手捧着一张绢帛,道:“林栋已经伏法,这是林栋以及黄谦所有犯罪的证据,还望父王明察!”
问帝身旁的掌事太监早已不动声色地接过独孤倾尘呈上的绢帛,将之轻缓地递交至问帝的手中。
顿时,大殿内一片肃静,安静得仿若能够听到每个人浅浅的呼吸。
黑暗的角落里,有一个人的目光阴冷暗邃,正死死地盯着独孤倾尘那张温润如华的脸。
独孤倾尘,好一招隔山打牛!你这招棋走得如此之妙,当真是令人不可小觑。不过,你可千万不要高兴得太早才是!
“黄谦,”问帝冷然一笑,那笑容太过冰寒,完全没有丝毫的暖意。“你真是厉害!”
“我……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只听得“咚咚”几声响,那旧的伤痕上再添新疤,血迹斑斑的脸上布满了未知的惊恐。
“父王,儿臣听闻黄谦黄尚书是四弟的幕僚,但不知尚书大人的所做所闻四弟是否知晓呢?”独孤倾尘闲悠地开口,那澄澈的银眸耀着恍若泼墨星辰般的光彩。却是挑衅地看着独孤倾靖,无意外地将他那由黑变得青紫的俊脸收在眼底。
“睿王,你有何话说?”
“回禀父王,儿臣全然不知情。”独孤倾靖扬起浓眉,撩起长袍跪立在一旁,他幽掩长睫,那晶亮的眸子在说话的同时却暗然划过一道精光。
“一切都是黄尚书一人所为,与儿臣无关。”
“是吗?黄谦,你可认罪?”问帝向黄谦投以一抹质问的眼神。
黄谦战战兢兢地抖着双腿,抬眸望向同样跪立,面无神色的独孤倾靖。却接受到一丝倍带警告的暗光,黄谦悄然低下头颅,半晌像是做了个重大的举措,咬紧牙关,无力地点了点头。
“臣……臣知罪!”
“来人!”只等御前的护卫走进殿内,问帝高亢洪亮的嗓音才又轻启。“将黄谦即刻打入天牢,没收全部家产,子女流放边疆,奴仆充军,明日午时三刻凌迟……处死!”
“不不不……”黄谦倒在地上,神情恍惚到已无力面对这样的事实。任何人,在面临死的边缘中都想尽力搏一把,而黄谦也是如此。
御前侍卫忙上前去,脱掉了黄谦的朝服,正欲将他拖出金銮殿外。谁知黄谦突然挣脱出来,忙不迭地扑倒在独孤倾靖的身旁,死命地拽住他的衣角,大喊:“王爷救我,王爷救我!”
独孤倾靖冷冷地轻瞥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黄谦,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衣服,启唇冷笑道:“黄大人,自己做的事还是一臂承担了吧,莫要拉着本王下水。”
说完,冷冽地抛给黄谦一个冷寒至极的眼色。
“你……”黄谦未曾料想独孤倾靖竟真的如此绝情,眼看着御前的侍卫正一步步拖着他离金銮殿越来越远,他心一惊,一股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不由得大喊:“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慢着!”问帝浓眉一挑,大手一扬,便指使侍卫放下黄谦。黄谦跌跌撞撞地迎上前,唯恐那些人真的将他押解出去。
“孤王倒想听听,你是怎样个无辜法?”
还等问帝说完,黄谦左右张望地看着,最终将视野定格在独孤倾靖的身上。独孤倾靖一个锋利的回眸,不由得又是让黄谦一阵胆战心惊。
独孤倾尘好整以暇地看着独孤倾靖越渐苍白的脸色,白玉般无暇的脸上漾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肆意慵懒地斜倚着。
“臣,臣……”黄谦瑟瑟发抖着。
“嗯?”问帝银眸浅眯,眸色逐渐转浓,俨然要发怒的症状。“既然黄尚书有口难言,那么……”问帝大手一扬,侍卫们立即上前按住黄谦肥胖的身躯,顿时大殿内只听得一阵杀猪般的咆哮声。
“不要,不要……”他匍匐地向前爬去,拼命地想抓住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王爷,你救救我,救救我……我都是为了你,我,王爷,啊……”
只听得大殿内传来一声惨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只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刀泛着森冷的寒气,隐隐地可以看见被鲜血所覆盖。顿时间,大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有眼尖的大臣看见那人痛苦的模样,不由得站不住脚,纷纷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好狠的心……”黄谦伸出染血的手颤抖地指着独孤倾靖,神情极具扭曲地瘫软在地上,眼珠凸出,死死地瞪着离他不远的独孤倾靖,嘴角流着殷红的鲜血,已全无任何气息。
那边的独孤倾靖正手执着锋利的大刀,双眼毫无波澜,那薄凉的唇,只在黄谦临死的当口,牵扯出阴森的冷笑。
“该死的东西,居然敢坏我睿王府的名声,死不足惜!”独孤倾靖冷冷地抛下一句,然后顺手丢掉那把他从侍卫腰间抢下,用以杀掉黄谦的大刀。仿佛当它是团秽物般,从头至尾也不曾再看它一眼。
“黄谦到底犯下多大的罪,是刑部的事情。于理,四弟你不该私自处绝他。于情……”独孤倾尘冷冷一笑,“他是你的表亲,四弟是否下手太过狠毒了点?”
“父王,是儿臣的错,只想着要维护睿王府的名声,一时疏忽,还望父王责罚!”独孤倾靖再次执手跪立,浓眉轻蹙,大有决绝领罚的迹象。可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那双水波不惊的眸子里的光芒越渐阴暗,且蹦射出犀利的冷光。
“靖儿,这一次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问帝幽掩的银眸里曜着浓浓的失望之色,他大手一摆,冷冷地道:“睿王独孤倾靖有失职之嫌,命其禁足一月,而你的责任,便由倾尘承担了吧!”
独孤倾靖身形一征,眸光一凛,那藏在宽大衣袍下的大手骤然握紧,却是面无表情地道:“儿臣……遵旨!”
问帝轻瞥了一眼座下战战兢兢的群臣,眸中一凛,不温不火地道:“望在座以儆效尤,莫再发生有如黄谦之事,如若再犯,株连九族!”
最后几个字,问帝几乎是从牙尖蹦出来的。群臣纷纷惊乱跪下,胆颤到直高呼“微臣遵旨”。
声音震透长空,响彻云霄。在这金銮大殿内,久久不曾挥散开来……
正阳午后,日光盈柔,暖阳洒在这满庭的花身上,便更添了一分娇嫩和潋滟。
暖光深处,那人一身的黑衣,神色淡漠,面容憔悴,却在望及怀中的女子时,那冷霜般的眸子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温柔。
“红袖……”百里离忧呢喃着,浅眸在望向庭院静立的那人时,染上了一抹惊愕与担忧。随着那人逐渐走近,她的眸却蕴上了一种如火般的妖冶。
“卑职无能,还请娘娘责罚!”冷宿单膝跪立着,大掌紧握成拳,似在隐忍着从心底流泄出来的某丝异样的情绪。
离忧紧绷着脸,那清丽的脸冷如冰霜。素白的双手执起绣帕,不时为床榻上紧闭双眸的女子擦拭着沁出的汗滴。
良久,她瞥眼望向一旁笔挺跪立的冷宿,那冻如冰玄的双眸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她莲步轻启,缓缓走至纱窗前,望着窗外无边秀丽的景致,缓缓道:
“冷宿,你若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守护她,便放手,让她幸福……”
一室静寂无语,寂静得仿若就此一片荒凉。他踌躇了半晌,眉心紧紧蹙起,如同终南山上的积雪,千年不化。而当他再次凝眸时,眸间的那点黯淡与憔悴也全被搁浅至眸底。
“娘娘,我知道该如何做了。”语毕,他亦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未央殿,亦走出那个让他感到无限温暖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