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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察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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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开辟,人皇以来……计今人之数,不若死者多……人且死见鬼,宜见数百千万,满堂盈廷,填塞巷路,不宜徒见一两人也——王充:《论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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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康朱皮忙于训练,强化部曲战力的时候,康朱皮及其盟友视角中陈非与皮初这对“愣头青”与“老好人”却一刻没闲着,仍然在以他们自身的方式推进查案。

皮初今日刚与郡中豪强打猎完毕,回到下榻的官署,猎衣护臂都未脱去,就换上如临大敌的神情,粗鄙憨直之气荡然无存,并即刻让刘弘拨给的卫兵以及他俩的私从严守大门,不许闲人靠近。

陈非抱着一大堆郡官县吏送来的简牍研读,他并不知道大部分是县吏临时编出来哄他,还觉得处处是真,想从中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听到皮初进屋,头也不抬地揶揄:

“皮牙门好兴致,三天猎三鹿,肉脯味甚美,归去时与平乡侯也有个交代了。”

皮初不发怒也不解释,而是直接凑过去,语气急切又欣喜地说道:

“陈参军,偷涿鹿仓的贼,我已找到了!”

“什么!”

陈非猛地抬起头,两眼布满血丝,出身高门世家的他居然毫不客气地伸手抓住皮初宽广的肩膀,狠狠地摇晃了两下:

“在哪!别让他跑了!”

“参军别急,此案复杂,容我慢慢讲。”皮初也有点尴尬,看来不能太刺激同事:“先请教参军,你信阴兵借粮之说么?”

“不信!子不语怪力乱神!”

陈非的倒眉几乎连在一起,气血上涌,面红耳赤。看来最近他被“愚昧无知”的豪强、官吏坑害得不轻。

他们先是设立各种据说“闹鬼”或者“yin祀”的禁忌地区,让其中的“愚民”对陈非的调查极不配合;紧接着是就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神话搅乱火烧涿鹿仓和这几年的粮仓出入,王主簿送来的简牍里就有不少这类无聊内容;最后,如此关键的时刻,游太守居然带着一帮郡吏先跑去轩辕之丘,又去爬乔山祭黄帝祠,说是靠黄帝的力量“镇抚亡魂”,有可能“阴兵摄于神威,将把粮食归还”,还友情地“请”陈非也同去。

广宁的两家汉人大豪强,王氏和燕氏则一个劲地请陈非浪费时间去赐教洛阳玄学,哪怕陈非发火发怒,这些豪强也任凭他发泄,证明陈非不愧是世家子,“容貌绝异,声若洪钟,勃勃有生气”。

一门心思只想查案,替朝廷做些实事的陈非对此勃然大怒,也就可以理解了。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

“前汉王仲任尝说: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广宁官吏说是灾民死后变成鬼盗粮,还有人说是蚩尤的阴兵阴将抢粮,所以守仓之兵才束手无策,坐待朝廷粮食毁损殆尽,这不是耳食之论么?”

陈非越说越气,索性站了起来:

“死者饿鬼能害人么?夫人之怒用气,其害人用力,用力须筋骨而强,强则能害人,羸弱病困受灾之死者,骨朽筋绝,手足不举,安能持刃披甲夺粮?若是蚩尤,他的兵卒死了快三千年,余存的精气还能化为人形,持杖披甲盗粮,为何当年涿鹿之战的时候不直接败了黄帝?岂有此理!孔子圣人明审,尚说‘古者不修墓’,因死者不有知,不必悦魂神。死人无精无气,哪里还能变成阴兵来借粮呢!”

皮初听懂了个大概,只是叫好:“好,好,好,陈参军不怕鬼,那此事就好办了!我探查发现,涿鹿仓被焚,赈粮毁于一旦,但听广宁豪强言谈,他们在上谷的亲友却一点不担心春荒,这很有问题!

“会不会之前广宁豪强就早监守自盗,取光了涿鹿仓,故意放火来掩藏亏空?”陈非反应过来,皱眉歪嘴,语带恼怒。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直到我派人化装为粮商潜往上谷,发现王主簿的妹夫,上谷豪强寇肃之,居然还在卖粮!”皮初摇头,叫来侍从,叙述这几天的事情。

原来皮初发觉问题后,便亲自拖住广宁豪强,让几个忠仆化装成幽州大族供养的商贾,借着去灾区廉价收购土地的名义,在上谷暗中探访。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上谷郡地震、水灾的痕迹未消,田皆荒芜,却有人在售卖粮食,价格和数量都不正常,而且下面的乡村最近死者也甚少,与遭灾四五个月的“正常”完全不符。

皮初的仆从经验丰富,又暗中问了乡里的老者与郡里的浮萌,得知上谷郡为保证边军供应,并没有开仓放粮,就算有豪强盗取郡粮,官吏监守自盗,也远达不到足以“贩卖”的地步。

粮食的来源有问题!皮初敢以直觉肯定涿鹿仓与上谷的粮食有关,没等他说下一步的想法,陈非就勃然大怒:

“皮牙门,那我们还等什么!涿鹿仓的事,肯定是上谷郡的宗贼逆党干的!我马上写信报告平乡侯,调几千边军、郡兵、乌桓突骑去上谷

,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送进黄泉,把朝廷的粮食全夺回来!”

皮初摇头,眸子里透着股谨慎:“陈参军,不可!是整个上谷与广宁豪强的通力合谋?还是少数几家豪强的所作所为?谁主谋,谁胁从?我还没搞清,他们敢盗取国家财货,一定是准备充足,我等切不可贸然行动,打草惊蛇,特别是不能大动干戈!幽州各郡的豪强,谁家没有亲朋故友的关系可以通到平乡侯?陈参军一封书信,被他们察觉,势必走了首恶,丢了粮食,又乱了上谷,那如何是好?”

“那就不急着去请平乡侯!我们这些人足够对付了。”陈非只想了一眨眼的工夫,就伸手虚挥一下:

“你我设计,把两郡宗贼都杀了,学刘景升、郅苍鹰故事!”

“谁,刘景升,郅苍鹰?”老兵出身的皮初一脸茫然,半个典故都不懂。

陈非没奈何,就又卖弄起腹中墨水来,说刘景升是汉末荆州牧刘表,当时荆州宗贼豪强势力甚大,刘表单骑入州,设下鸿门宴,一夜杀死豪强五十五人,遂有一番基业。

郅苍鹰则是汉初酷吏郅都,不畏豪强,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他都侧目而视,故得了个外号叫“苍鹰”。当时济南有豪强瞷氏,宗族三百户,势力强大,郡太守都不能压制,结果郅苍鹰一到就把瞷氏族灭,济南由是大治!

陈非挺直而立,侃侃而谈,幻想着他也成了刘表、郅都,只需一席话语,管教豪强们乖乖上钩中计,他再轻摇麈尾,王霸之气一出,那些不可一世的豪强就乖乖跪倒在地,两股战栗不敢言,乖乖地将朝廷的粮食双手奉还。

“我再一一斥责,定他们盗取国粮,不交赋税,私占田产,鱼肉乡里的罪过,最后统统处斩,悬首于城门上,震慑乱臣贼子!方显我颍川陈仲异朝廷栋梁本色!”

陈参军慷慨激昂一段后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想,皮初则听得满头大汗。参军的第二个计划比第一个计划还不靠谱,他俩人生地不熟,陈参军一来就锋芒毕露,弄得皮初四处被掣肘,只得另辟蹊径,不料刚查出些眉目,连主犯都没揪出来,陈参军就要搞什么“鸿门宴”,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的豪强都逼到绝路上?

走漏了风声,豪强们狗急跳墙,让他俩下榻的地方失个火,遭个贼,到时候平乡侯就算替他俩报仇,人死都死了,又有什么用?

看着皮初满脸的不信任与迟疑,陈非心想他是务实之人,与皮初同事关系不错,并不因皮初是个寒门将种子弟就瞧不起他,此时便决定劝导指点皮初:

“皮牙门,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如今这上谷、广宁二郡已然是乱了,都敢抢夺朝廷赈灾的皇粮,我等还能与之讲仁义么?”

颇感无奈的皮初只得苦口婆心地反劝陈非不要莽撞,为了照顾世家子的自尊心,老兵皮初还勤学好问地请教了刘表杀五十五宗贼的故事,然后准确地把握刘表与荆州蔡氏联姻的核心,提醒陈非豪强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各自之间亦有仇怨,劫夺涿鹿仓断然不会是上谷豪强的集体行动。若不加辨别,一概将擒拿,恐好人坏人相混杂,令无关者蒙冤,而有罪者逃窜,坏了朝廷的颜面与陈参军的名声。

“陈参军,你怎么忘了,那上谷张氏宗家的嫡子张翼,正在护乌桓校尉平乡侯刘弘的帐下做长史,上谷侯氏宗家的嫡子侯篌,在燕王处做部曲督,除此还有很多人,陈参军你怎么能把他们家人也鸿门宴了呢?”

“那按皮牙门的意思,当如何?”

劝了好久,陈非才平静下来,先想到这些情报都是皮初辛苦探查来的,又记起燕王、宁朔将军那还有许多上谷豪族亲眷,也不好意思驳他们的面子,只好压下大展身手的念头,询问皮初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皮初立刻抓住机会,提议两人借视察的名义,离开广宁去上谷,实则遍访上谷豪强,摸清其关系,探知涿鹿仓粮食都被盗到哪家豪强了,再对症下药。

“陈参军,你出身颍川冠族,又是太子左卫率之子,中书令之侄,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些豪强谁不想拜在你的门下,受你的提点?我知道参军你看他们就烦,但值此报国之际,正要陈参军细细审查他们,孤立贼子,发掘贤人,这样咱们才能不负平乡侯所托,不负朝廷啊!”

皮初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一番。陈非考虑良久,觉得这个计划虽然不爽利,但也能为国家发现人才,那也有其价值,便同意了。

事不宜迟,两人当即收拾行装,以“本案已查清,确是阴兵借粮,现我等要去上谷修缮水利,督导春耕”的名义离广平,奔上谷,广宁官吏、豪强们以为已然无事,非常欣喜,巴不得陈非和皮初走得越远越好。

一到上谷,陈非、皮初照例接受上谷太守、豪强、渠帅的宴请,这次,太守郡吏都听说了陈非的“赫赫名声”,生怕他再摔杯掀桌子,都事先备好了郡县府库的概况,太守生怕记不住许多实务,就破天荒地让全部仆役一起休息,而让郡县掌管具体事务的小吏跑过来端盘

上菜,服务宴席,以防陈非突然暴起发问。

陈非这次却表现的儒雅随和,既不咄咄逼人,也不细问实务,只与官吏豪强们喝酒吃肉,欣赏乐舞。他甚至连去年的灾祸也不提,只按皮初的提议,有意讲《左传》、《尚书》、《礼记》、《论语》,观察豪强子侄的反应,看看有没有爱经专儒、以图报效国家之人。

果然有所收获!

首先是一位叫渐裳的乌桓渠帅,虽然样子有些缺心眼,刚愎自用,粗蛮嗜酒,但他一个劲地带头表忠心,非常热情,告诉了许多上谷郡的重要情报,陈非与皮初都觉得可以一用,便记下他的名字。

渐裳只是彩头,上谷张氏的庶子,同事张翼的亲弟弟张鹭才是陈非最大的收获。此人容貌美且伟,仪态翩翩,全然不似边郡人,尚未出仕,就对《左传》、《尚书》两书颇为了解,在宴会上与陈非谈经说儒,见解十分地道。

陈非甚是高兴,觉得在一堆粗鄙无文,纵酒好色,轻狡剽蛮的边郡汉胡豪族中有此“自强蓬荜,抱器晦已”的人物十分难得,不仅当场就许诺向伯父、父亲推荐他,还答应去张家再赴宴,品评上谷张氏的其他子侄,如还有人才,会一并举荐。

前往张家坞的路上,陈非看到道路两旁土地荒芜,没有一点人烟,庄稼地里不是白白积雪,就是枯黄杂草,还有些野兔、田鼠肆无忌惮地窜来窜去,荒芜的天地之间,好似只有远山、荒野与他们这一行人。

“春耕不知道如何是好啊,无粮种,也无百姓。”

“在下有一策,可招揽塞外乌桓、鲜卑牧民为田客,则耕田之民力必足!”

听见陈非的感叹,张家另一个庶子自以为是的提出见解,他爹见陈非当即面色不悦,便赶紧用眼神制止,同时张鹭帮忙一起转移话题:

“百姓尚好,我等去年便开始赈济同宗同乡,虽有冻饿,亦不严重,人力尚足,不干扰春耕……唯有一件事难办。”

“何事,是粮种不足么?”

“粮种尚能蒙朝廷救济,也能向其他州郡借买,只是…”张鹭面露难色:“上谷本地有阻碍,让我等春耕有心无力啊!”

“上谷还能有什么阻碍?”陈非感到奇怪,什么人能阻拦你们这些本地豪强?

“陈参军,本地近期新流行一首童谣,叫广宁一个游,上谷一个王,侯张文祁审,五只手,扯个渐酋,抵不过,寇将军,康战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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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中,张昌作乱……(刘)弘遣南蛮长史陶侃为大都护……牙门将皮初为都战帅,进据襄阳……侃、初等累战破昌,前后斩首数万级……(刘弘)以皮初补襄阳太守,朝廷以初虽有功,襄阳又是名郡,名器宜慎,不可授初——《晋书·刘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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