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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为了照顾卓青的身体情况也为了让小谢不要过分受那家庭氛围的“荼毒”。
此行返沪纪司予其实并没提前通知家里那群兄(niu)弟(gui)姐(蛇)妹(shen),而是一反常态,有意要走低调路线来得“润物细无声”。
原也只是打算看完人完成了“任务”便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并没打算跟人争个高低——
可惜世上偏偏就有人不找是非是非偏要找上门来的怪事又实在避无可避。
纪司予:“……”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不要惊扰到身旁轻声讨论着沿路风景的妻儿,轻轻捻了捻妻子孕妇裙遮到膝盖的边角耐心抚平褶皱。
森冷视线,却到底忍不住在身旁人注意不到的角度沉沉扫向不远处的意式庭院:巍峨的铜铸大门外,纪司业、纪思婉,以及早已是久病不起的纪司仁种种熟面孔都不请自来,齐齐迎到了面前。
就这架势,估计是刚才自己在檀宫门口做过登记那边后脚便将消息传到了纪家方面核对立刻惊动了这群狼子野心的争产大手。也不管各自之间的利益冲突对垒,倒是难得齐聚一堂要一致对外,来防着他这个“外人”了。
“怎么了司予?”
保姆车很快开过园景长廊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卓青陪小谢看了好一路忽而察觉到身边人气场似乎微妙一变视线焦点遂蓦地从孩子身上默默回转定到他沉凝侧脸开口问了句:“是不是刚才一路在高铁上都没睡现在困了?”
纪司予摇了摇头冲她扬起一个宽慰笑脸。
却还没来得及搭话、开口安抚两句保姆车已先一步停稳在车库面前。
“……”
好吧这样一来倒也不需要他再解释什么。
毕竟车门刚经由负责的女佣从里一拉开早已在不远处静候人来的纪司业一行人开口便送来的一句温馨问候“司予这么大晚上的从北京过来一路辛苦了吧?”已足以让人倏然惊醒身在何处。
纪思婉的视线扫过卓青高高隆起的孕肚侧头和三太程雅如对了个眼神。
两人都没说话倒是久病不起、这次仍强撑着身体过来为妻子撑台面的纪司仁轻咳数声颤颤巍巍地接在自家大哥后头说了句:“……司予还有卓青都是好久没见过了最近过得还好吧?”
卓青反应过来当即点了点头。
如有淡淡一笑视线扫过一圈来者已然知道了丈夫心情变化的缘由。
便也跟着从“陪聊好妈妈”的状态顺利且毫无困难地转移了模式端起昔日的三分架子。
“大哥二姐。”
车上车下咫尺之隔。
她代替无意与人客套的纪司予同对面说着温柔端方也无比疏远的太极式套话伸手轻轻拉了拉身后人“还有三哥三嫂好久不见了——这是我们的大儿子怀瑾。小谢来跟伯伯叔叔打声招呼。”
话毕刚才还一直被藏在卓青身后的谢怀瑾小朋友此刻也终于露出真容。
纪司业&纪思婉&程雅如:“……!”
撞了老太太名讳的纪家长孙。
且和程雅如的一对“四不像”儿女不同、与父亲完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纪氏的血统已毋庸置疑。
可不就是又来了新一个强有力竞争对手?
纪家众人的心里一阵打鼓神色变化之快堪称一场活灵活现的变脸表演。@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小谢这孩子却仿佛一眼便瞧透了大人们的心怀鬼胎睁着一双和父亲别然无二的双凤眼滴溜溜眼珠儿一转直看得在场众人心惊肉跳——
好半晌复才咧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有样学样地跟着阿青一个个问候过去仿佛刚才鬼灵精似的打量从未存在过似的一顶一的乖巧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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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长得跟纪司予小时候一模一样连性格都是原模原样的恐怖!
早已领受过这性格多年的纪司业在心头暗骂不休。
明面上却也不敢多嘴只冷眼看卓青扶上纪司予的手臂艰难地护着肚子踱步下车小谢也步履活泼地跳下车来一家三……即将四口的三人站在自家一众人面前。
没有昔日的一身名牌也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更没有预料中搬回来一堆行李“鸠占鹊巢”。
纪司予定定看向面色叵测却也来意自明的兄姐扶住妻子的力度半分没松另一只手又轻轻牵好不住张望的小谢。
眼下一家要进一家要拦。
其间之生疏畏怖让外人看了都实在好笑又可怜。
“司予啊”却终究是纪思婉憋不住气抢在大哥之前先开了口:“其实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你回来也该先跟我们打声招呼这么一下突然来了我们这也不好安排——”
“行了这话放在心里抱怨两句就够了。说到台面上难道还要我因为这件事给你道歉吗二姐?”话音未落纪司予便冷然出声径直打断她后话“打了招呼是宣战不打招呼又觉得我欠礼数。二姐你怎么不想想换了别人家亲弟弟没打招呼就回了家总该是惊喜得不得了真心实意笑着欢迎的你呢?退一万步讲难道你觉得檀宫这么大一块地方睡不下你弟弟一家三口?”
纪思婉:“你……!”
程雅如见势不妙忙拦住和自己一贯站在统/一战线的家嫂自己抢着上前一步搭腔表态:“四弟啊其实二姐她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家里气氛比较紧张大家都得顾着奶奶的事实在没有心情接待……”
“我是客人吗需要接待?”
四少如今在自家扮惯了慈父陡然一下恢复了当年牙尖嘴利、数落起人来直让对面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的风姿风采叫小谢听得乐呵不说连卓青也不由颇有些恍然当初的错觉默默憋出一声难掩的轻笑来。
轻轻叩了叩他手掌又被人回握住温热掌心抵住她的。
“……?”
她有一瞬怔然。
侧头看去却见刚把抢着当出头鸟的两位口头上收拾了一通的纪四少也并没有关注对面那精彩纷呈的面色而是同她四目相对。
看了看她也低眼看了看她肚子里孕育着的小生命看了看即将要成为“哥哥”的小谢。
无话。
纪司予和对面的兄姐一样沉默着。
莫名其妙脑海里突然窜出的却又是小谢得知家里即将迎来一个新成员时那委屈又恐慌得皱成一团的小脸。
还有阿青安慰他时一字一句温柔的念:“那可是小谢的弟弟妹妹一定和小谢一样乖怎么可能会去要小谢分一半的糖给她呢?所谓的父母兄弟姐妹那都是一辈子的事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不是家人了……”
家人啊。
身而为同胞为亲兄弟流着同父同母同亲缘的血这一生他却从没享受过半分兄友弟恭的友爱也从没有机会感受过所谓“长姐如母”的关怀。
反倒是为了浇灌童年时缺失的那份渴望被关注、渴望被爱的荒芜地带这一生他已经付出了无数代价回恨以恨回辜负以辜负——
最后也“如愿以偿”地收获了嫉妒、背叛、揣测、图谋、勾心斗角像现在这样。
或许纪司业和纪思婉还有纪司仁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当年他们对于弟弟获得母亲偏爱的嫉妒还有欺负他生来残疾的那份理所应当造就了怎样一个残缺的人格也永远不会为此忏悔永远不会为此心怀愧疚。
可他还需要为此永远画地为牢吗?
“司予?”
卓青面露担忧附在他耳边低声叮嘱:“还是别跟他们争了也别为这种事生气我们本来就只是……”
“没事的阿青我没生气。”
可他反倒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畸形的肿瘤倒在树下把握不了平衡而苦苦哀求哥哥能扶自己一把的“小怪物”也不是七年前寿宴上志得意满、遥向台下举杯心中充满大仇得报快意的纪家四少。
他再也不需要再用余下的一生来治愈童年虽然依旧学不会原谅可是为了能够久久长长地久久长长站在阿青身边他愿意多爱这世界哪怕只分去不足他爱阿青万分之一的那一点。
“大哥还有二姐三哥。”
是故深呼吸过后也只是抬头看向纪司业掩去所有森寒目光。
“我们这次回来没有跟你们吵架的意思只是为了看看奶奶她的状况不好于情于理我该回来一趟。”
他说:“妈走的时候我没有哭你们所有人都叫我怪物觉得我冷血无情可从来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帮我就像我叫了一辈子的哥哥、姐姐你们从没有把我真当做亲弟弟;现在我不是怪物了有感情了你们还在怕我什么?”
姐姐你好啊我是司予我一直在医院都没见你们你们在玩什么我可不可以一起玩?
哥!哥你们别跑呀等等我……哥!哥!
哥扶我一下好不好我站不起来了哥帮帮我……
你们还在怕我什么。
这一问问倒了所有对过去心知肚明的人。
甚至于惹出纪司仁惊天动地般的一阵阵咳嗽到最后男人几乎站不直身体而重重佝偻下去双膝软倒。
“司仁?怎么了你这是……”
“司仁!”
簇拥而来的兄姐、妻子将他搀住而这病弱多年的男人却只是一眨不眨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弟弟张了张嘴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唯独眼底有泪。
三哥。
是啊三哥。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纪家兄弟里长得最像纪父被认为最是前途光明无限的一个是纪司予回到纪家时第一个主动向他打招呼愿意叫他一声弟弟的温厚兄长承蒙对方一句“三哥”;
却也是他后来因为害怕被哥哥姐姐讨厌跟着一起当面骂出声“怪物”跟着学会孤立和陷害唯恐弟弟变得越来越优秀——
又在多年后犹如报应一般因为一场车祸废了身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可笑的是那时唯一一个力排众议愿意出面帮忙在公众面前压下消息的也只有他这个怪物似的弟弟。
他难道不愧疚吗?
可这么多年他说过一句对不起吗?
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只是继续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看似温吞的软弱、逃避、附和来掩盖那份仓皇的无力感他是个废人他不敢说话因为他俗套的只想自保只想自己活得好就可以忘掉当年发生的一切所有的伤害——
他忘了他是哥哥。
是昔日母亲缠绵病榻仍然不忘一个个拉住他们的手轻声说弟弟生病了你们要帮妈妈好好照顾他不要嫉妒要互相关爱的时候点过头的、是哥哥啊……
“司仁你这是怎么了你发什么疯?”
“司仁!”
纪司仁怫然伸手挥开拦在面前的妻子也推开了作势要用他的病当借口支使大批人堵在门口的兄长和家姐。
他的喉口喘得如风箱般呼呼作响却不过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让司予进去让他进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面露不耐甚至他的妻子也蹙眉不止。
但是这当口老太太一死凑一个人头就是几亿他们既然已经连成一线谁也就都不敢、也不舍得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同盟者害死。
一下竟也拿这“疯子”没办法动也不敢动他走也不乐意走齐齐僵持在门口。
但是纪司予听明白了他的话。
一手扶住阿青一手牵着小谢纪家排行第四的幺儿在哥哥的“护送”下从那么一个缺口穿过了被佣人们围得密密麻麻车库前和人群之外挤不进去、此刻已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顾姨汇合。
擦肩而过的瞬间。
“哥对不起你哥什么都做不了……”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谢谢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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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今天过后。
纪司予想:至少今天过后当他未来作为一个有哥哥的人也作为一个父亲想要教给自己的孩子如何去爱护和尊重自己的兄弟脑子里不再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泛泛而谈的套话。
我的哥哥吗?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小的时候生病他会安慰我没事;我摔倒了他会牵我起身我长大了学着做生意他是我的领路人。哥哥是不计代价爱护我长大的哥哥而我也希望有一天当他遇见困难我会有能力毫不犹豫伸出手去帮他。
……有亲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对不对?
出人意料有了纪司仁的拖延纪司予倒是无需去跟人用商场上的话术交涉来换取这场会面的“资格”也终于算是甩开了那堆烫手山芋。
耳听得后头纪司业等人吵成一团早已看惯了这局面的顾姨亦丝毫没将其放在心上只寻机领着一行人抄小路离开穿过一层大厅。
沿着旧式的旋转楼梯小谢和顾姨在前纪司予扶着卓青在后一同缓缓爬上三楼。@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旧时的摆设和富丽堂皇的装潢与记忆中无二可一路上顾姨都在絮絮叨叨着话里话外却又终归无限感慨:
“谁能想到从前我家小姐身体好的时候这群孙儿辈都是一顶一的乖什么都听话上学工作谈恋爱结婚……什么都听结果小姐身体一垮什么牛鬼蛇神都蹦出来了?”
“思婉小时候多胆小啊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结果呢昨天一脚踹在我家小姐的床沿上让她别再装死还能喘气就赶紧在遗书上签个字——”
“反倒是大太太平时人那么跋扈其实也没有那么坏当时还是她是第一个站出来说人都要死了不可能不通知四少你回来送终来见老人家最后一面……但是因为她这么多年都没生出孩子大少本来就对她意见很大这么一吵晚上就听到楼上噼里啪啦地响那打得呀大太太出来的时候戴着口罩也都鼻青脸肿连夜就回了叶家至今也没哄回来还害得花了千多万去买断媒体手上的照片。”
“三少呢三少就更惨了三太给生的一对龙凤胎小时候还不觉得越长大就越不像家里人。年前我家小姐身体还稍微好点的时候让我给他们去做一趟亲子检测。这结果出来了三少就是不愿意信他也不想想他的身体败成那样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生出来一对孩子……他不信啊就是不愿意信……”
这话里每一句放点风声到外头那都是能霸占几天金融版头版头条的大新闻。
可是习惯了粉饰太平习惯了万丈波澜掩一笑这高门大户却也总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如往常一般在外人面前扮演无人比拟的美满继续供人仰望。
说来可笑但这世上事又确实大多如此。
瞧着有多触不可及真正触及才发现个中糜烂已深无可救药。
卓青便也都当是耳旁风过了。
听过便当笑话不作任何议论只兀自握紧丈夫的手。
很快便也真踱到了老太太的房门前。
虽说只有一墙之隔但顾姨还是不敢打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的“祖孙相聚”坚持守在了门外几人也不再顽劝卓青牵着小谢跟在纪司予后头走进了充斥着消毒药水气味的房间。
她不忘反手阖门。
却也到底没忍住又停在原地环视了一周这有些陌生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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