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鑫搬个凳子在旁边咬着手指头看得津津有味。
女人神情一变,顿时从感激变成警惕,犹豫了一会儿开口:“是钱不够吗?”
轮到经落语塞,他本就不擅长这种事,一时竟找不出任何借口。
“不够我也没有了,虽然听上去像是敷衍,但我只有这么多。谢谢你今天帮我,再见了。”
女人不失礼貌地说完,推开门离开。
万鑫:“啧啧啧,难啃,很固执的女人,不懂幽默,不给机会,而且她居然没有被你的美色所迷。”
经落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没有去管万鑫在旁边念念叨叨。
工作室的线还没排完,两个人又干了几个小时才完事,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万鑫要请经落吃饭。
从洗手间出来,一行穿着规整的人从经落面前一边聊天一边走过,耳朵里捕捉到刚刚听过的名字,经落顿时注意起来。
“那个叫梁韵瑶的,演技的确不错。”
“教科书一样。”
“可惜实绩太烂了。”
其中隐隐是领头的小个子中年男人摇摇头:“那些我倒是不在乎,但问题就在这。她演戏,太教科书了,完美得不像拥有人类的情感。”
“这不就是以前听人说的,梁韵瑶嘛,花瓶美人而已,无趣得很,让哭就哭,让笑就笑,所以才……”
调笑狎昵的声音渐行渐远,再也听不真切。经落皱起眉头来。
在那以后,经落自然没有再见过梁韵瑶。那个小小的插曲除了给万鑫开玩笑的时候加一点谈资,仿佛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做实验接项目偶有空闲时间,偶尔拿出手机,想了一会儿开始搜梁韵瑶这个名字,前两次搜的居然还是同音不同字的其他人——可见这女人虽然是个明星,却没名气到了如此地步。甚至都没有一条娱乐圈的新闻是关于她的。经落收回手机,把这件事渐渐抛在脑后,忙自己的事情。
期末考试第一科考完的时候是6月份,毕业已经彻底进入倒计时。学校里到处充斥离别的感伤和启程的迷茫。在人生一段旅程的结束时期,学生们刚刚选择好自己的道路。寝室四个人,经落早早就保了研,万鑫考了本校研究生,公司也已经开始接项目着手创业;其他两个人,李峰是小县城普通家庭的孩子,因为是当地少有的北城大学学生,本市的zf机关抛出橄榄枝让他回去建设家乡,给公务员编制分一套房外加十万块钱服务期五年。虽然说北城大学的学生在京城待几年就业前景一定更好,但考虑到年迈的父母,李峰还是决定接受。最后一个同学陈越生接到美国知名高校的入学通知书,已经准备好出国读研。
除了经落和万鑫还厮混在一起,其他两人板上钉钉地就要分道扬镳。四人这几年关系十分不错,聚在一起的时间也是一天比一天少,最后这一个月,他们说好了好好喝一晚上,而且不去大排档,要去最繁华的商圈,去最时髦的夜店,看最多的恶臭情侣,好好当一把资本主义的韭菜。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下了地铁过马路,偶然就见到前面堵着车和几个人,似乎是出了事故。
“这种路段出事故最糟心了,后面得堵一排。”李峰摇头说。
经落往那边瞥一眼没有在意,和兄弟几个马路过了一半,微微皱眉,又看一眼。
这一眼突然愣住,他站在斑马线的中间,脑袋一个劲往那边扭。
万鑫喊他:“干啥呢,马上变灯了。”
“看到个熟人。”经落说。
梁韵瑶有点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才成为天底下独一份的倒霉蛋。
大概从青春期开始她就是老倒霉蛋了,倒霉得自己在遇到奇怪的倒霉事的时候可以足够冷静并且在内心进行自我嘲讽:哦,又是我。
此时此刻,傍晚六点半京城最繁华的几条主干道之一,她明明走着斑马线,没有闯红灯,也没有突然冲出去,只是走路而已,眼看着一团黑影快速飘过,刚堪堪来得及躲了个边,也还是被车头刮到,顺势就被甩在地上。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早已躺在斑马线的一角,四肢和脑袋完整,意识还算清醒,心里先松了口气,再动动腿和脚,腿还好,脚踝应该有扭伤,不知道骨头有没有事,再侧头一看,胳膊擦伤了一大片,皮肉夹杂着尘土十分模糊,血淋淋地看着渗人。
她动不了,躺在地上,包里装着教辅材料散在一边,她今天是来参加心理咨询师考试的。
与经落忙碌且充满希望的大四生活不同,那场试镜以后,梁韵瑶仍然在苦苦为生计奔波。
《荣耀时代》的角色没有选上。虽然在预料之中,失落当然也是有的。不过她会自我安慰,毕竟她早已习惯一无所有。
来到蓝剑娱乐之前,梁韵瑶就租住在一套60平公寓里,每个月房租一万。刚刚从上一家吃人不吐骨头的娱乐公司出来,还好自己智商够用,脑子清楚,当初签订合同的时候针对各项条款整整墨迹了一周,才让自己最终能堪堪全身而退。但代价自然也付出了不少,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关于她的各种谣言。
传成什么样,梁韵瑶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跟公司谈解约的那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业内没有人愿意接受她给她任何商务,哪怕是在一个普通的电视剧里演一个宫女。她自己跑去找各路导演和制片,反而都是带着某些有色含义的冷嘲热讽。
“听闻梁小姐最‘听话’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嘿嘿,要我说,演什么戏,有的是其他赚钱的门路,就看梁小姐有没有心了。”
梁韵瑶早已忘记他们的长相,却永远记得他们眼神里带着的污浊的光,彼时她一点也不生气,脸色冰冷平静,波澜不惊地拎包就走,几次之后就把自己龟缩在安全区,再也不敢跑去尝试。
她的演艺生涯,眼瞅着就要彻底断送了。
她还记得当时每一个晚上她都十分迷茫,除了看电影看书记笔记之外,只能出去在冷风吹着的天桥上坐下,瞥见有人扔掉的烟头,她好奇地捡起来吸了一口,诡异地喜欢上这种味道。
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干不干净,健不健康,那时候阻止她烟瘾更进一步的居然是自己缺钱。
后来有一天她蹲在地上捡烟头的时候,有人扔给她五毛钱。她愣住了,把那五毛钱捡起来吹吹,突然流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