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四十五分,我还穿着皮鞋在客厅里晃悠,站在沙发背后的书架前,毫无心情阅读。
岳父几声咳嗽,随之而来的是无法顺畅排痰的呕吐声,我听着以为吐出东西来,问了一句:
“爸,都吐了?”
“没有,就是有点恶心感,没吐出东西。”
我迅速帮他拍拍背,摸着肩膀和后背,很明显,太瘦了,都是骨头。
“来得匆忙,上次去抓的中药还剩好多,我也喝不下了。”岳父道。
“没事了,不用想这个了。你安安心心的就好。”
走到饮水机前,接了半杯温水过来,岳父抬眼看我,表情不对。
“我喉咙里有那种感觉了。”岳父道。
“什么?”
“血,鲜血的味。”
没等我想好要说什么,岳父就开始呕吐,左手快速把垃圾桶拉过来放在脚边。
一阵呕吐后,听着声音感觉舒坦了一些。
“甄阳,你过来看看,这个淤血,就是之前我跟你说的,吐的就是这个血。”
白色垃圾袋沾了一点鲜红的血,纸巾上有一小块黑色淤血。
章媛闻声起来询问情况,脚上穿着拖鞋。
“这血,从哪来的,胃出血吗?”岳父问。
“应该是食管粘膜破裂吧。”
“严重吗?”章媛问。
“就是炎症那里被压迫了破裂。”我尽量说得轻松一点,来不及思考合适的词语。
在往常,岳父会在这个时段看一点晚间新闻,现在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艰难起身走进卧室。
我连忙凑近扶住,进了卧室。岳父没有躺下,而是让我从床底抽出小板凳,坐着趴在床上。我把被子叠好,加上枕头,垫在他手上。
考虑到他怕冷,我回房间找到一件长款大衣,披在他后背,又给他揉揉捏捏。
“后背还是疼得不行,这中医推拿效果不行啊,光按的那会感觉舒服,两百块钱白花了。”
“爸,有效果的,不可能只做一次就全好了,就像感冒吃药,不是一颗感冒就解决全部问题。”我宽慰道。
“那怎么办?天亮了还再去啊?会不会上当。”岳父问。
“没事,可以换一家试试,小区里开中医推拿店的有好几家呢。”我撒谎道,接着走出门外,章媛站在门边,两眼含泪。
岳父让我把门关紧,接着,我和章媛在门外听见他痛苦的呻吟声。章媛紧拉着我的手,回到卧室。
“医院有药可以缓解吗?有没有药可以给他打延缓一年半年,让我有机会好好伺候他,花五万十万我也愿意。”章媛道
“意义不大了。”我在努力克制情绪,在早些时候,我主张及早治疗时,并不完全得到大家的认同和理解。
“我给他打洗脚水他都不乐意,他这一辈子什么福都没享,我一点孝心都没尽到。六十岁都还不到,我想不到今天会来得这么快……”章媛已哭成泪人。
冷静下来,我把怀里的章媛放到床上。
“你先歇一会,可能得轮着守。”
我拿出一叠资料放到茶几上,做个样子而已,不想岳父看见产生半点怀疑。
起身冲了一杯茉莉花茶,希望随时保持清醒。坐下五分钟,思绪凌乱。
“章媛。”我听见岳父的叫唤。
迅速起身,打开卧室的门。
“爸,你怎么样?”
“你帮我捶捶背,我有点呼吸不上来。”
“力道怎么样。”
“轻一点吧,我背上没肉。唉,太难了我,好长一段时间不能睡个好觉,太想好好睡一觉了,可是一躺下就不舒服,没法睡啊,太难受了。”
我在脑海里想象着,一旦发生状况,到了医院急诊,肯定是急救了。会发生在哪个点,我心里还没有答案。
有值夜班的习惯,此时我还清醒着,感觉不到疲倦。半蹲下来观察岳父的瞳孔,乐观一点,今天夜里应该不会有事。
十多分钟后,岳父要求起来,坐着趴着也不舒服,他想斜靠在沙发上,能闭眼几分钟打个盹也好。茶几上有我的烟灰缸,我收好保证客厅里闻不到烟味。
我打开烤火器,拉来两个靠枕放在他腰部和后背,进入卧室拿那件外套盖住他。夜里怕凉,我又进卧室拿了一床小毛毯。
要是在往常,岳父肯定不乐意我坐在他旁边守着。现在,他偶尔睁开眼,看见我在身旁,又似有安全感的闭眼,呼吸依然不得劲。
五分钟左右,岳父又惊醒起来,让我拍拍他的背部。他低着头,我听着他艰难的呼吸,心里难过,恨自己不能给他一点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