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几乎无法下脚。开耶只好停下了脚步。
若对手只是普通的人类,哪怕是武力值再高,作战经验再丰富的人,开耶也有能力对付。可像果心居士这种完全不正面迎敌,而是迂回偷袭用幻术吓人的对手,开耶却从未遇到过。
更别提这种惊吓人的方式,简直就是极端恶劣。
如果只是小打小闹的恶作剧、吓唬人,最多只能算是调剂生活的小情趣,对此开耶自然不会反感,看她曾对半兵卫那样宽容就能知道。
可是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算是惊吓或者恶作剧了,根本就是试图在精神上杀害对手。
开耶决定收回前言。果心居士就算不正面杀死对手,却也可以靠这种旁门左道令人精神崩溃,从精神上抹杀对手的意志。
但是,就算改变了对果心居士的看法,也不能对她现在的处境有任何帮助。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从这该死的幻术中逃离,成为了她现在大脑中最想知道的问题答案。
这时,一只戴着黑色护手的手,从白雾中伸出,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向某个方向。
“……过来。”
低沉的声音从白雾深处传来,隐隐约约能看清是一名男子的轮廓。
条件反射准备拔刀砍过去的开耶,惊觉腰间的打刀居然不见了,刚从武器栏里随手抽出一把武器,拉着她走在前面的男人就冷冷开口。
“出口在这个方向。收起你的警戒心,我对害你没兴趣。”
那把声音的主人听上去极其不耐烦,抓着她手腕的手,却收的更紧了。
总觉得手感不太对,看了看手中的刀,她才发现,刚才随手从武器栏中抽出来的,是那把遗失了刀拵的名物鹤丸。
哪怕在浓雾里,也依旧浮夸地闪闪发光的刀身,鲜明地映照出她略带困惑的脸。
男人拉着她往某个方向走的脚步,连停下的意思都没有,并从他身上传来了某种不知名的金属哗啦哗啦碰撞声。
开耶下意识低头一看,却发现抓着她右手手腕的那只手,和她的手腕皮肤映衬在一起,显得格外黑不说,皮肤上还纹绘着黑色的曲形纹样,并且逐渐延伸到了隐藏在袖子里的手臂上方。
那个黑色的曲形纹样,怎么看都是一种刺青纹身。没想到在这种时代,居然还能碰上这么新潮的人,简直比身为倾奇者的庆次都要新潮,开耶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再往下看却发现,她所听到的金属碰撞声,正是男人围在腰间的、带有金银丝缎的红色盔甲。
(……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盔甲?)她的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模模糊糊的画面。
“黑罗纱地裾绯罗纱山形文样阵羽织①……?”她无意识地自语。
听到她的这句呢喃,男人的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脚步也停了下来,随即转过身,低头望着她。
“……想起来了吗。”在影响视线的浓雾之中,那双灼灼发亮的金眸,也依旧锐利异常。
“哈?想起……什么?”
发现开耶依旧一脸茫然,男人似乎有些失望,臭着脸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连话都懒得接一句。
“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吗?我们过去是不是相识?回答我!”
可是,面对开耶将刀尖抵着自己后心的情形,完全不打算回答的男人,却对此视若无睹。
他好像很放心似的,将后背冲着她不说,也没有丝毫提防她的意思。哪怕她只要轻轻将手往前一送,突刺魄力极佳的鹤丸国永这把刀,就能在他后背上开个穿透性窟窿。
这种过于坦然的态度,要么是实力远在她之上,根本不畏惧她的威胁。要么就是真的无意加害于她,只是想帮她离开这里。
考虑到随时都能从武器栏中拿出武器,开耶略有些放心地收回了手中的刀——自然是收进武器栏里。
也正是因为略微放下了戒心,她环顾四周才发现,男子拉着她前进方向的路上,并没有任何试图阻挡他们前行的尸体,可在她的身后……
之前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却仿佛被操纵的木偶一般,摇摇晃晃地紧紧跟着,甚至向她伸出了手——
紧抿住唇,开耶准备再次拿出武器来,却被男人的声音阻止了。
“别回头。别看后面,看前面。”拉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几乎快要飞奔起来,男人简洁地叮嘱。
开耶连忙收回了目光,同样加快了脚步。
身后虽然悉悉索索地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却自始至终没有真正追上来。
随着他们不断前进,周围的浓雾渐渐变薄,身后的脚步声也慢慢消失了。
在开耶看到今滨城城门口时,肤色微黑的男人停了下来,并且松开了手。
之前一直看不清的真容,落在了她眼中。
个头挺高的男人,有着一头近乎黑色的棕褐色头发,发尾稍长凌乱地落在肩上,一双金眸则锐利异常,衬着那张古铜肤色的脸,整个人都有种“欠债还钱”凶神恶煞的感觉。
下半身围着画风极其浮夸的红色盔甲,上半身却穿着朴素简洁的白色T恤和黑色外套,还戴着一条挺新潮的古铜色挂牌项链。更别提他的左手臂上,从手腕处开始,还纹着疑似龙纹样的黑色刺青,通身都透出一股浓重的中二味来。
——就好像哪里来的黑社会似的。但开耶总觉,就算是日本最大的黑.道山口组,也不会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哇……这么黑还穿黑外套?这不是更黑了吗?)开耶在心里吐槽。
“拿好。”转过身面朝她的男人,将一样东西朝她抛过去。
开耶顺手接住后才发现,是刚才突然消失不见的打刀·大俱利伽罗。
考虑到刚才他的左手,一直抓着她的右手腕,恐怕拿着这把打刀的就是他的右手,所以她才没发现大俱利伽罗在他手中。
没想到突然消失的刀居然在他手中,开耶有些疑惑,“等等,你怎么……?”
眼前这人居然有能力拿走她腰间的刀,还完全没让她发现是什么时候拿走的,这种事哪怕是力与速并存的庆次也做不到,更别提一般的忍者了。
然而,肤色微黑的男人却沉下脸,“别和我搭话。我没兴趣和你混熟。”
“不管怎么说,刚才还是多——”
然而,还没等她将感谢之词说出口,眼前神色微怒的男人,瞥了她一眼后,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哪里来的中二病啊?明明是他自己主动出手帮忙的,我又没求他,那张嘴还这么欠打,难道这家伙跟佐和山城的矶野员昌那个傲娇男,是亲戚不成?)一边将完好无损的大俱利伽罗配回腰侧,开耶一边腹诽起来。
要不是有长政的叮嘱,要她一定得对傲娇属性的人温柔一点,说不定刚才她就已经一拳打中那家伙的脸了。
总觉得手腕有些隐隐作痛,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腕,已经出现了疑似手指印的淤青。
……大概是刚才那个不知轻重的家伙,给狠狠捏出来的。
不过,考虑到对方也算是帮了自己,开耶决定不追究这件事了。虽说就算想追究,也找不到那个莫名消失的家伙在哪里。
◇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果心居士的恶劣行径也会到此为止,可同样的事情,却又再次上演了。
没错,第二天晚上,开耶从城下町准备返回城内时,那名蛊惑人心的幻术师果心居士,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没想到阁下竟有神明襄助,也真是令老朽开了眼界。”
(神明?是说黑龙吗?)总觉得对面的老头有点神叨叨的,开耶怀疑地想。
说起来,开耶这才想起来,昨晚帮助自己的那名男子,左手臂上有着黑色的龙纹样刺青。
(不会吧……)回想了一下遥久中3代黑龙的秀气飘逸造型,开耶几乎想要扶额了。她完全不能相信,黑龙的人形态,会是那么一副中二黑道的德行。
而且声音也完全不一样。至少黑龙系统的声音虽然没啥感情,却听上去意外的软,总有一种好捏的感觉,不像昨晚那个中二黑皮,说话的时候满口.火.药味,好像随时都能爆炸成烟花飞上天。
望了望开耶身后背着的长杆火.枪,果心居士兴味十足地笑道,“但是,今夜看来并无神明相护,阁下又要怎么破解老朽的幻术呢?那么——”
可果心居士话音还未落,完全没打算听他唠叨完的开耶,已经毫不客气地朝他开了一枪。
尽管他及时消失了身影,却还是被打中了手臂——因为果心居士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开耶只能凭声音判断,她刚才那一枪,毫无疑问打中了。
(只可惜不是心脏和脑瓜子。)她在心里咋舌。
连话都懒得接,开耶接二连三地朝有人气息的方向开枪。
在她看来,根本用不着破解,杀了始作俑者就完事。
就算这家伙是松永久秀的客将,而现在松永久秀已经向织田家投诚,但这可不能怪她。毕竟是这个老混蛋先来挑衅的,她不还击的话,可不是叫人小瞧了?
感觉到果心居士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开耶停止了射击。
然而,那个老混蛋的声音,却从不知何处传来,带着怒不可遏的嘲讽与讥笑。
“真是可怕的自信与傲慢,竟以为那种雕虫小技能够杀死我?总算明白为何连尾张的大傻瓜都格外看重你了,因为你们都是同一类人,那不可一世的态度,早晚让你们尝到生死不如的苦果!可你这副贪婪吞食人性命的饿鬼降临尊容,哪里配被称为‘木花开耶姬’,叫你‘鬼小町②’还差不多。只可惜,鬼小町还有永世纠缠她不放的深草少将,你却是个尚且活着就惨遭抛弃的可怜虫呐!”
大约是由于被打中了好几枪,果心居士连原本老神在在的敬语都忘了加,甚至极端刻薄地出言嘲笑、开耶遭到半兵卫无情抛弃之事。
然而,开耶却反唇相讥道,“那可真是感谢你的抬举,可惜我并不在乎是否有男人追求,也不看重迟早凋零如尘土的外貌。反倒是你这曾在兴福寺潜修佛法多年的僧侣,却没从佛道中学得半点仁善与洒脱。我若是从轮回六道③中的鬼道诞生的饿鬼,你怕是从地狱道里爬出来、该被处以拔舌之刑的长舌妇!”
“哈哈哈哈!说的好!可面对我的幻术,你又还能像那张嘴一样不饶人吗!?”
白雾之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以及鲜血落地的粘稠声响,开耶则沉着地收回手中更适合远距离射击的长杆火.枪,换上了用惯的双刀·双刃红苍。
既然知道那些都是幻术所作出的存在,她自然能够无所畏惧!
即使无人相助,她也不是会轻易放弃性命的人,更加不会束手待毙!
即便注定独自战斗,她也决不会独自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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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踩踏在残肢断臂堆积而成的血尸之山上,与不断爬上来的熟悉尸体、不熟悉尸体厮杀搏斗。
时间缓慢而又漫长地渐渐过去,她却依旧维持着几乎不曾下降的砍杀精准度,将所有袭来的攻击化解、尸体斩碎。
不过就是这种程度而已,她全当锻炼了一夜罢了。
开耶微微喘了口气,抬起头望向渐渐消散的白雾。
脚下的尸块与鲜血堆积而成的尸山,不留丝毫喘息袭来的尸鬼,脸上沾到的碎肉末和血迹,就如同清晨的朝露一般,全部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