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掉他说的那句“你很可爱”,她疑惑地反问,“你总是猪突猛进地叫唤发怒,都不会觉得累吗?”
虽然偶尔也有一言不发默默思考的时候,但像他这么矛盾的人,开耶觉得他才比较奇怪。
看上去好像是个笨蛋,可是学习和运动都很好,人缘居然意外的也不错。
“哈啊?好歹说成是勇往直前好吧。傻~瓜!不如说像你这样忍耐自己的心意,把什么都吞进肚子里自我消化,才会累吧。与其一直忍耐憋着,不如全部坦率地说出来比较畅快淋漓。虽然有些话也不能一下子全说出来,不然后果会很麻烦。”
“真麻烦……说起来,你才是傻瓜。擅自说完我很……很可爱什么的,然后又擅自说我是傻瓜,还擅自跟我搭话,好像我们很熟似的。”
他的语气一下变得很冷,“我说,你在开玩笑吗?从小一起长大,你现在跟我说我们不熟?”
“本来就不熟。和你相关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他是个会跟自己搭话,会靠近自己的笨蛋,他有个温和优秀的哥哥,他父母对他很严厉,他家住在自己家旁边以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是因为你根本就没问过!一直以来除了那个黄暴女之外,你对谁不是都没兴趣吗!那、你想知道什么?”
仔细想了想,她别过头,“……算了,感觉好麻烦。”
“哈啊!?想知道的人是你,觉得麻烦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当然是按照我喜欢的来做。”
不好好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对方,那么就永远不会有开始,自然就不会迎来结束。大概他所说的那番话,就包含着这样的意思。
“…………你…………这家伙…………”他似乎有点火大。
“是你说的,让我把心里话说出来。”
男孩子噎了一下,冷硬的语气变得有些脱力,“是我说的没错,可你——性格真差啊你。”
“嗯,所以别跟我搭话。”她的本性就是如此,即使对亲近的人,也会说出辛辣的言辞来。
“嘁!要是真能做到就好了……傻瓜。”他小声嘟囔。
“你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话说回来,你还想在地上蹲多久?还不打算站起来吗?就算你跟那个黄暴女没参加社团,但我可还有击剑社的社团活动啊。另外,黄暴女该担心你了,说不准已经在哇哇大哭着四处找你了。”
“虽然我也想起来。但是……脚麻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如此坦诚淡定的她,随后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上来。”
说着,他背对着她,蹲在了她面前。
“?”这人想干嘛?她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我背你。快上来。”
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要。太丢人了。”
“我说啊!你再这样,我可就丢下你不管了!”
原本不受控制、悄悄伸出去的手,因为他突然变大的嗓门,一瞬间又好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说起来,她本来也没必要麻烦别人。一直以来,除了那个意外发生的事故以外,她自认也没和他扯上过什么太深的关系。
“……嗯。那你走吧。我自己也没问题,稍微等一会儿,脚不麻了就——”
男孩子似乎终于不耐烦了,一把拽过她的手臂,强硬地把她背在了身后,“混账东西!你给我上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样,一点不顾她的意愿,不顾她的想法,也不顾她的态度,这么自然而然地靠近过来啊。
就只是因为当初那个意外事故里,她算是救了他一命吗?就只是因为愧疚和报恩吗?但那也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呜呜……”
男孩子惊慌失措地想要回过头来,却被她用手挡住了脸,以至于根本看不到她在后背上哭成了什么蠢样,“为什么突然哭起来了啊!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还是哪里疼?喂——”
“即使是我……也想要像姐姐那样擅长说话,像她那样自然地和大家成为朋友,像她那样受大家欢迎……可是我就是不擅长……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怎么才能讨人喜欢,我完全不懂……除了画画和学习,我什么也不会,总是被姐姐保护——”
“你不必像她那样也没关系吧。你就是你,做你自己就好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他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怎么说,随后想起自家那个异常优秀的哥哥,最近读的一本书上的话——
“不论是什么花,都会散发出芳香,只是香气浓厚清淡与否的区别而已。”
“呜……不论是什么花,都会散发出芳香?”
确定她有好好趴在自己背上,他开始迈步前进,“嗯。你不是叫开耶吗?比起石榴花,喜欢樱花的人一定更多。在这个国家,每年都要赏樱花,却绝不可能特意叫上全家,去赏一盆石榴花吧。反正我是不会特意去赏石榴花的,我可是对黄暴女那种熏得人头晕眼花的香气敬谢不敏。”
“不准你说姐姐的坏话。不然我揍你。”
“嘁,你还打算继续哭吗?要是打算继续哭的话,就哭吧。反正我根本看不到你的脸,你也不必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就逞强硬撑,一点都不坦率。”
“……呜……呜呜哇啊啊啊啊——!”
“!?”耳边突然传来的哭嚎声,狠狠地吓了他一大跳,害他身体都僵硬了。
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他都没开口,只是默默地走在樱花林里,而且是在樱花林深处不断地打着转——就好像他是个迷路了的路痴似的。
好不容易身后的人渐渐停止哭泣,他才无力地开口,“真是的,就算是我说让你尽管哭的,可你这也哭的太夸张了,我后背都湿透了啊,像下了场大雨似的。”
“呜……是男人……就不要抱怨。”
“我不是抱怨!是担心你啊!这种哭法随便什么人都要脱水了好吗!……啊。”察觉到自己说出了很令人羞耻的话,他差点想以头抢地了。
“……担心我?”
“就是担心你怎么了!不服气吗!”他死鸭子嘴硬地嚷嚷。
“……不。谢谢。”
“…………不用…………客气。”他小声咕哝了一声,耳根都红透了。
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开耶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是国小时候的事情吧。小时候的我是那样的啊……现在认识我的人如果知道了,一定都会感到惊讶吧。)
(从小时候开始,一直在我身边,始终陪伴保护我,呵斥我的同时鼓励我……推动我向前走,不要逃避的人……)
(…………………………是谁?)
明明应该很怀念,很亲近,很熟悉,但是……明明刚刚才回想起来,此时此刻,别说是那个人的声音,就连对话,也完全在脑中变成混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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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刚才在干什么?好像在发呆似的?明明没时间做发呆这种事!)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恶心想吐的晕眩感觉,脑袋里好像脑浆被搅成了一团浆糊。为了清醒头脑,开耶连忙用冰冷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自然没有选择性忽略,现在自己的容貌,和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这一点。可是,就算不一样,那又怎么样呢?她还是她,并不是说就换了一个人。
(啊对了,好像是、那只喵在跟我说柘榴不幸福?)开耶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信长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瞧。
没错,自从她们重逢以来,面对亲妹妹时,柘榴却总是有一种强颜欢笑、躲躲闪闪的感觉。
也因此,最后柘榴死前对信长的那番发作,开耶此时终于敏锐地察觉到,那大概是柘榴为了……掩饰、隐瞒什么。
可是,柘榴到底想要对她掩饰、隐瞒什么呢?有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但就算再怎么迟钝,她也能意识到,柘榴最后那番发作,大概是为了保护她,为了在信长这里,给她留下足够的筹码。
时隔多年,她竟忘记了。不是只有自己经历了时光的摧残与洗礼。
只不过,她因为外貌没有改变,所以看上去还不那么明显。
可柘榴……明显已经变得会利用演技来骗人、利用人了。
想起信长方才还在质问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开耶自嘲地笑了笑,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对信长低语,“我们毕竟是亲姊妹啊……”
一起经历的时光不会骗人。更何况,论演技,向来是柘榴比她更优秀。
然而,真相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想要掩饰、隐瞒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是,面对开耶含糊不清的解释,信长却误解了。
想了想刚才开耶的话——「从与她重逢以来,我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幸福’这种奢侈的情绪。但是,很大程度上那或许不是你的错。因为她和你在一起时,至少还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信长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了。
“……是吗。我与她相伴多年,却还没有你这个做妹妹的亲人了解她。大约是我真的没有对她用上全部的心思,也没有花费应有的时间陪伴她。妹妹……啊。看来,有时间的话,我也该去看看阿市了。”
没有忘记自己来到庭院里的目的,在井户边打了一壶用来泡茶的水后,她垂首向信长行了一礼,声音也不再那么紧绷,“阿市殿一定会很开心的。请务必好好珍惜尚在人世、关心担忧你的亲人,信长大人。”
信长难得没有和她斗嘴,只是坦率地微微颔首。
大概此时此刻,他也依旧沉浸在失去心爱之人的悲恸之中,没有余力和她相争。更因为,他将对柘榴怀着的那份愧疚和悔恨,转嫁到了身为柘榴亲妹妹的她身上吧。
转身离开之际,开耶露出一个仿佛哭泣一般的微笑。
(姐姐,谢谢你。我不会辜负你的一番苦心。)
信长对柘榴的愧疚和悔恨,她自然会好好利用起来。
不管怎么说,织田家和浅井家的盟约,因为柘榴的死,已经变得有些不太稳固。
……毕竟,只靠阿市一个人,要维持这份看似坚固的盟约,还是太过困难了。
她必须尽快给浅井家增加更多的筹码,让这份盟约变得更加坚不可摧才行。
只是,从今以后,这世上,她真心关爱、想要保护的人,又少了一个。
(……又?)停顿了一下脚步,开耶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将多余的思绪从脑中清除,返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