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把各个市政府当做旅游景点的人来说,冰华市市政府显得太简朴了,何况它还兼着省政府的功能。市政府位于市中央北侧,左边是市立高中,右边一条河。选址时特意建在闹市区边缘,市民啊干部啊要来办点事儿也方便,不怕堵车。然而当初的邵市长绝对是众人中一朵奇葩,大街上圈了个院儿,围墙上都是黑压压的瓦片。大门前的空儿是有,不过那是当停车场的,进来一眼望见就是两侧汽车,疑心走的是后门;国旗也有,不过是串成一串儿挂在楼上,活像一条项链;至于这楼本身,三棱尖顶,白砖黑瓦,绿树成荫,大门旋转,倒也气派。只是,内部就像个大号的四合院。
市长办公室在正中的四楼,窗下正对着市长的办公桌,跟庸人们想象的不同,木质的桌上没有厚厚的文件,也没有奢华的装饰品。只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中间,一个中年男人坐着,敲打着文件,那使用键盘的模样,真不如给他一台打字机得了。
他身后响起两声叩门声。
“进。”
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推门而入,办公室主任,刘震。
“市长,学院的第一组学生到了,我们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男人抬手看表,眉头一挑,问:“谁这么快?这才七点一刻。”嗓音低沉。
“令公子,邵冰。还有楚逍遥的一对儿女。他们一组的。”刘震谦恭地答道。
“那,走吧。”男人起身,身材瘦削而高挑,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刘震赶忙上前为他着装。随后,他理着领子走出门去。他的神色如山岳般严峻,眉宇面孔皆是饱经风霜的痕迹。嘴唇稍带些紫色,略有干裂。一对深褐色的瞳孔,双目乍看黑多白少,实则是一丝浑黄萦绕。若是高明的中医看诊,定要说他常年烦恼,以致内火灼伤五脏六腑。五十岁的人,却是六十岁的样貌。这便是冰华市的市长,邵氏集团董事长,圣约盟国大议会高级议员,紫阶法师邵霜华。
邵氏学院,岗山谷中开辟出的一片宝地。地表建筑群中主要建筑十六幢,其中十幢小楼连成一片,是宿舍;剩下五座分别是行政楼、实验楼、教学楼、图书馆、体育馆和餐厅,另有功能建筑若干。当然这只是学院的部分。实际上,邵氏学院的全称是“冰华市邵氏魔法研究所附属大学”,而这个研究所的本体则位于地下约两百米,那就是另一片天地了。
现在,楚轲等人正在操场上享受难得的惬意。四百米跑道围绕的球场铺的是四季常青的草皮,柔软宜人,比地毯还舒服。当然只有楚轲傻不愣地躺在地上。不过随着后来者陆陆续续地到达,更多的人和楚轲一样躺成一个大字,从楼顶看去,好比是尸横遍野。
大概九点的时候,楚轲陡然折身起来,朝邵冰骂道:“靠妖!我才想起来咱们没吃早饭。”
邵冰正坐在地上和楚怜聊天,身后的楚轲声如雷震,刺得他浑身一抖,他回头,摊开手说:“今天学院不向新生提供早餐,这是惯例。”又抱胸,“没办法,谁叫你把咱们的包扔了呢。吃的喝的都在里面,连睡袋也是。你知道咱俩昨晚睡觉时有多冻得慌吗?”
“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我哪管得上那么多。你是这儿的少爷,赶紧让食堂给大伙整点儿吃得来。”
邵冰耸耸肩,道:“抱歉,爱莫能助,爷爷定的规矩。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你心智,饿你体肤……”然后回头对楚怜说,“怜儿啊,你饿不饿,饿了我去食堂给你烧几个菜。”
这话就是故意说给楚轲听的,楚轲气得猛竖中指,正要站起来闯食堂,忽然一只纤纤玉手伸到面前,手里一个白面馒头。
“同学,你饿吗?”嗓音婉转动听,语气体贴温柔,只是说的是正宗的英式英语,楚轲稍微有点没反应过来——圣约盟国的官方语言是华语和英语,这里是中俄聚居领,大多是说华语的。他愣了愣,转而看到对面邵冰楚怜惊愕的神情。
奇怪,有个女同学分给我吃的很奇怪吗?
诶,她怎么还戴着一副蕾丝薄纱的手套啊,一看就老贵了。
用的什么香水?芳香四溢啊。
楚轲还来不及接过馒头,只见邵冰腾地一下从草地上窜了起来,接着单膝跪地,行了一个英式的见君礼,用发音不输英国人的英语说:“在下邵霜华之子邵冰,参见公主殿下。”
我靠,公主?邵冰你不是在逗我?尽管内心处在莫名其妙的震撼中,但楚轲还是一口把馒头囫囵吞进了嘴里。脑袋一转,仰面却望见一张绝美的脸。他从下而上的视角使太阳的光辉也成了她的点缀。她有着一头麦浪般的金黄的卷发,光洁白皙甚至显得苍白的皮肤,一双如同宝石的碧绿瞳孔熠熠生辉,更别说五官了,她的鼻子她的嘴唇,都是那么的美,濡染着粉红的颜色。她的微笑更是动人心扉,不过那笑容不是对着楚轲。
她收回手,双手环在小腹,仪态庄重。含笑道:“原来阁下是邵议员的儿子,果然一表人才。起来吧。从今往后大家都是同学,不必行礼。”
邵冰依然单膝跪着,沉默不语,低着头也不知想着什么。公主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急忙褪下手套,伸出手去,仿佛是怠慢了他。
邵冰弓着腰,轻轻托起她的手,用令楚轲毛骨悚然的口吻念诵道:
“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亵渎了你神圣的庙宇,这两片嘴唇,含羞的信徒,愿用一吻乞求你的宥恕。”
然而如此麻辣酸甜的句子却得到公主同样深情的回复:
“信徒,莫把你的手儿侮辱,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敬;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掌心的密合远胜如亲吻。”
于是邵冰一吻,如同蜻蜓点水,他这才站直了身子,公主赞许道:“您看上去乐观开朗,没想到也会中意莎士比亚的悲剧。”
“文化属于每个人,我的殿下。”
注意,我仅仅是翻译成了“我的殿下”,他说的可是“Mydear”!
这……楚家兄妹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默默发动了鄙视攻击。然而进入“花花公子”状态的邵冰免疫了来自界外的所有精神攻击,继续与公主侃侃而谈。
“您刚才说往后都是同学,我记得今天是您入学的日子,恕我冒昧,难道您也要就读邵氏学院吗?”
公主的笑颜艳若红桃,道:“是的,皇室很中意贵校的办学理念,也仔细考核了历来的成绩,认为于我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哎呀哎呀,本校能被公主您青睐,在下真是感到三生有幸。”邵冰微笑着理了理额前乱发,满面春风,“不知您选择了哪项学科?”
“研究学科,精神系,我比较偏爱于咏唱。”
“喔,在下也是研究科精神系的,与您真是趣味相投啊。”邵冰此刻真恨英语中没有“缘分”一词,顺便一提,他其实是选的研究科元素魔法,而且对即时魔法更感兴趣,除了共选一个研究大科,其余基本都是和公主八竿子打不着。唉,为了泡妞,撒个小谎也是在所不辞。
欺君是要杀头的啊,邵冰。楚轲在心中默念,回头瞥见公主身后两个仆役,怀中都是一桶热腾腾的馒头,看来公主是有感于同学们饥苦,于是来开仓放粮的。邵冰他爷爷的规矩固然是铁将军一个,可说句不尊敬的,老爷子都仙去多少年了,还管得了公主了?楚轲果断上前大开吃戒,在无尽的咀嚼中发泄对邵冰无尽的怨念。楚怜注视着邵冰时刻变化的脸,暗暗加强了鄙视攻击……
不久,为新生们准备的开学典礼正式开始了。在教导员们的吆喝下,操场上集合的共计约三百名学生排成一列列队伍,等待着讲话的开始。引人注目的是,队列中央,在八名保镖和一位女仆的簇拥下,身着贝紫色礼服的公主殿下昂然挺立,镶满钻石的项链和头饰在近午的光照下映射着璀璨的光芒。高贵,典雅,美丽,仿佛一切对女性的褒义词都是为她而生。
楚轲戳了戳排在前面的邵冰的腰眼,问:“那人是谁来着?怎么这么牛?”
“靠妖。”邵冰学着楚轲说,“你是谁来着,这么牛,连公主都不认识。”
“啧,我当然知道她是公主,可公主就牛气吗?”
邵冰抱拳,道:“我服了。我真的服了。好好好,我告诉你她是谁,她又凭什么牛气。”
台上,大概是校领导之类的人开始了讲话,而台下,楚轲专心听着邵冰的解释。
圣约盟国拥有着共计十个成员国,中国,美国,英国,法国,德国,印度,加拿大,俄罗斯,澳大利亚,意大利。依此分出了六个聚居领,以及一个首都,圣域。这是一个君主立宪制的国家,其皇室来自英国,是当时开辟圣约大陆的三大法师之一的后代,因此六个聚居领领袖中并没有英国人。时至今日,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公主,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便是伊丽莎白·E·奥布朗。他的父亲就是当朝国王,提修斯·E·奥布朗。
客观来说,伊丽莎白公主确实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但在魔法方面并不能算作天才,尽管她在十七岁时就戴上了黄色戒指,比邵冰还略胜一筹,但那是在英国皇家提供的巨大助力下做到的。据谣传,伊丽莎白殿下在十七岁后屡次违逆皇室的各种决策,导致圣约高层和英国本土都对其产生排斥,因而中断了对她魔法学习的辅导,也许这就是她的阶级没有再提升的原因。
听到这儿,楚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邵雪,邵冰也是眉头一皱,看来两人心有灵犀。堂堂一国之公主,在常人不可想象的优越条件下,到了十八岁也才黄阶。而邵雪,条件自然是差多了,可她今年才十二岁,就已经是七色之三,青阶法师,天才,着实是天才。
公主的私生活也是被无聊大众所关注的焦点之一。不过这份邪恶的想象力并不能在公主身上得到满足。遥想当年英格兰女皇伊丽莎白,何等英明何等威武,也有勋爵夜潜内廷。公主伊丽莎白截然不同,不仅是主流媒体,连网络上都难寻得她的一条绯闻,完全是一个光辉灿烂纯洁美丽的形象。又,邵冰独家小道消息,其实圣约皇室在每家报社、电台都安插了编辑和领导,每一条新闻都经受了严格的考察才能发出;网络上更是有专门的工作组日夜监视,随时查IP,立刻就能给你上门送温暖,你怕不怕,怕不怕?
总的来看,代表中华的邵家,代表德意志的奥臧家,代表英格兰的爱家三方齐聚这邵氏学院,未来的政治格局恐怕会有所改变啊。
“嗯,就是这样。”邵冰的滔滔不绝最终还是结束了,毕竟他已经把公主殿下几乎所有公开信息都说了一遍,剩下的有待两人自行“探寻”。
楚轲嘟囔道:“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说。”
“她是爬山来的么……”
邵冰用对待外星人的眼光瞄了一眼楚轲,道:“我是很想告诉你‘Yes’,但我还是早点说吧,学院地下有一条列车轨道,直连冰华市地铁站,物资补给都是从那儿来的。当然,除了新生入学要爬一次山外,周末回家周一上学你都可以坐这趟列车。”
“你不早说,咱们坐车来不就好了,还爬什么山。”楚轲咽下半句话——不然也不会遇上狼群。
就在这时,一个气场显然与众不同的男人,在他妻子女儿的陪伴下,登上了主席台。
楚轲一眼就认出,这是邵冰的父亲邵霜华,他身边的,就是妻子林唯和女儿邵雪。不远处,公主也是眼前一亮。即便那天他的衣着普通,也就是平时穿的黑色西装,红色领带,三七分发型,发色也是三七分,三分白七分黑。
“那就是邵霜华卿吗?”
原本在一侧的女仆上前一步,道:“是的。”
“果然不同凡响。”
“各位——”透过话筒,依然能听出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在山里走了一天,辛苦吧。”
台下的都是十八岁的青年,齐声大喊:“辛苦~”偶尔有几个喊不辛苦的,立刻被周遭判作虚伪。
邵霜华笑道:“哈哈,是,我当初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夜里冷不冷?当然冷,当然辛苦,说不辛苦的就该打。”台下跟着笑。
“但是啊,同学们,我要坦诚地跟你们讲,无论是对于身为魔法师的我们,还是对于立志成为魔法师的你们,研习魔法,是比露宿荒野还要苦上一万倍的事情。岗山这片森林和你们一个个的个体相比,就好似是浩瀚未知的神秘与我们人类的整体相比一样。可能有人要说了,我们人类在魔法领域已经取得了多么大的成就,创造了多么大的辉煌。的确,在过去千百年的岁月的积累中,我们终于摸到了神秘世界的一角,得以窥见宇宙的奥妙,但是,人类真的已经完全掌握了魔法、洞悉了神秘了吗?我看未必,也许我们依然在坐井观天。比如说,”此时邵霜华已经拿着话筒,在司令台上走动,做着手势,“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明啊?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其他智慧生命啊?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啊?我们都不知道,都需要我们去探索。我们用科学的力量去探索,也用魔法的力量去探索。魔法是人类在这浩然世界中不可失去的一点烛火,没有它,我们就将迷失在黑暗与虚空之中。切记,同学们,对每个正统的魔法师而言,魔法的意义在于造福人类,而不是自相残杀;魔法的意义是创造美好,而不是败破荒芜。我,我们全体教授,全体教员,所做的并不是教导你们如何使用魔法,而是教你们如何利用魔法来让整个人类的明天变得更美好。你是什么阶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的生命抵达终点,扪心自问一个个问题时,你能交出一张问心无愧的答卷——你是否尽自己所能,使你和你的家人得到幸福了呢?你是否尽自己所能,使这个社会得到改善了?你是否尽自己所能,使整个世界都趋于完美了呢?”
邵霜华身形一转,一如他口中话锋一转,“我知道各位不爱听这话,这话针对的是魔法师们,这话所带来的,是对责任的思考,是对人生的反省。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应该被这些空洞的言论影响以致愁容满面。你们学生当了太多年了,大道理听得太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了。那我也要说,我们老师当了太多年了,大道理说得太多了,嘴皮都快磨破了。是不是,哈哈。所以说呀,千言万语,留着以后,你们各自的导师对你们说,我今天讲完了他们以后就不知该讲什么了。”台下又笑,“于是乎,我就讲最后一句话,真的,最后一句话,Lastword,谢谢,Please,”他伸出了食指,竖在面前,短暂的静默后,铿锵有力地抛出最后一句话,“欢迎来到邵氏学院,欢迎!Welcome!”
这掷地有声的宣言在人群中激起回想,新生们欢呼着,衷心地为他的演说鼓掌,热烈的掌声响成一片。邵冰微笑着轻轻拍手,他太了解父亲的演说手段了。伊丽莎白公主也是颔首,鼓掌,从小到大见过无数优秀的演说家,邵霜华绝对能位列其中。
然而,演说家之于梦想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尽管两者都能说会道,但前者从不会犯后者固有的错误:付诸真心。梦想家靠一颗赤诚真心动人,演说家则使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其中分别,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