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西下的斜阳还未将天边的一团云霞完全染红,一眨眼的功夫,乌云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天空霎时变得黑压压一片。
一阵电闪雷鸣后,空中洒下几点雨来。
伴随着这淅淅沥沥的小雨,文家小院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阿弥陀佛,总算是生了。”守在房外的甄夫人听了这一声哭,心里总算安稳下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一个丫鬟匆匆赶来,附在甄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甄夫人脸色微变,不顾一旁的甄二爷阻拦,起身就跟了进去。
虽是初春,天气已经渐渐暖和,屋里却还生着一盆火,盆中火势正旺。
才刚生下孩子,琥珀就因疲惫睡着了,这时候睡得正沉。
产婆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走了,屋里只剩一个奶妈,手里捧着一个孩子,浑身簌簌地发抖。
甄夫人见了,一把将孩子抱了过来。
这是一个天庭饱满、玉雕粉琢的孩子,丝毫不像刚从娘胎来到这世上。如若不看她的眼睛,长得简直无可挑剔,我见犹怜。
见有动静,这孩子微微转动眼珠,望向甄夫人
——眼泪还未干透的一双大眼里,泛着霓虹般的颜色。
见了甄夫人,竟然“咯咯”地笑出声来。
才刚甄夫人听丫鬟说少夫人生了一个怪物,心中惊骇不安。此时看见这孩子笑,望着她一双七彩的眼睛,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也跟着笑出声来。
“小魔头!”
见甄夫人笑了,婴儿放心地阖上眼睛,呼呼大睡。
屋里灯花跳跃,不知何时,这灯花竟也多了霓虹的颜色。
奶妈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甄夫人竟然对着这个怪物一般的孩子笑了。
“琥珀小时候眼睛就这般颜色,长大就成黑的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奶妈你生来头发还是黄的呢,怎的没人说你是怪物哪?”
这奶妈是甄府一个管事嬷嬷的女儿,此时见夫人揭了自己的短,满脸通红。
小丫鬟见她的狼狈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庆幸自己刚刚没听她的话,赶快逃命去。
说来也怪,那奶妈方才接过产婆手中的孩子时,吓得半死。此时听见孩子的笑声,原本尴尬站着的人,竟也释怀笑了。
屋里总算有了几分喜庆。
文谦守在窗下,看见一团一团的霓虹光从屋里散了出来。
“好孩子,好孩子,终于等到你了。”
正凝神想时,房门推开了,甄夫人将睡着的孩子放在他怀中。
不曾想一个睡得正沉的孩子会突然一下睁开眼睛,望一眼文谦,又往他怀里靠了靠,伸出一只小手来,将手放在他心口处,转头又睡着了。
雨过天晴,夜空中的星星,今晚格外明亮好看。
一城之中的景家大院,如今可萧条得厉害,成日间大门紧闭。景家几个大爷陆续离开了京城,自谋生路。如今只剩了景老太太带着两个孩子和几个下人还住在里面。
平儿和梭儿两个偷偷溜出老太太院子,躲在下人陆婶的房里,手里捧着才刚烤出来的糕饼,小口吃着。陆婶怕两个人噎着,又温了两盏糖水端上来。
“吃完了你两个可得乖乖回老太太屋去,下回想陆婶了,叫云子哥哥来说一声,陆婶到老太太屋去见你们,可不能自个儿再偷偷跑出来。”
平儿似是没听见,只有梭儿回了陆婶一句。
“我有小妹妹了。”沉默片刻,平儿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来。
“她长着可好看的眼睛,比梭儿姐姐的还要好看。”
守在一旁的小云子听了,说他又讲瞎话。
“你和梭儿姐姐都不爱我,这院里只有采桑姐姐才爱我。”见小云子和梭儿愣在一旁,平儿接着说道:“只有采桑姐姐信平儿的话,平儿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你们都只道我小,说什么都不信。”
说完,剩下的糕饼也不要了,独自一人默然走出房门去。
小云子连忙跟了上去。
“小祖宗,你可慢些走,仔细脚下。云子哥哥错了还不行么,等着我给你提上灯笼啊!”
“平儿说的是真的么?我们有小妹妹了?”见云子和平儿走远了,梭儿才悄声问陆婶。
“好孩子,你可要相信,这世上还有和你们一样的护卫小使。你的兵马又多了一个,开心么?”
梭儿咧开嘴笑了,露出没长齐的牙来。
“还不赶快跟去,仔细老太太又骂你!”
陆婶作势要拍梭儿一掌,梭儿灵巧地躲开了,黑暗中传来一路的笑声。
“这老太太,越老越糊涂,脾性也大变了。”
舍不得将孩子们送回景老太太屋里去,陆婶此时心疼。
平儿和梭儿被景老太太收在屋里养着,起初还好,每日间读书习字,弹琴画画。
骊儿和景四爷走后没多久,采桑也跟着回老家去了。景老太太身边接连换人侍奉,左右不得劲,成天忙着找碴,哪还有多余的功夫来管两个孩子。
就连衣着打扮也和从前大不一样。
从前只在发髻上插一支古朴的簪子,说是老爷给置办的,从来不换;现如今衣服穿得花哨了不说,身上戴的首饰每天也没见重样的。
骊儿的小院里摆满了四季时新的鲜花,花丛中的景老太太满头银发,穿得如花般娇艳,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有时就连救命的药,时常喝了上顿,又忘了下顿。
下人们私底下有说她是老小孩的,越老越像个孩子;也有说她得了病,命不久矣。
见孩子消失在黑夜里,陆婶越想越放心不下。收拾了几样点心,脚跟脚去了老太太她们院。
一进门,孩子们跟着嬷嬷回自己屋准备歇了,屋里只有景老太太和小云子两个。老太太歪在椅子上睡着了,下巴颏儿上挂着一溜口水。
“她的魂,被骊儿和采桑带走了。”
见陆婶盯着老太太看,小云子悄声说道。
“今儿的药可给老太太喝了?”陆婶没接小云子的话,看一眼桌上的药碗,不知道是啥时候搁着的。
“被您说着了,今儿一次没喝,这是昨儿晚上的药碗。”
陆婶看一眼睡梦中的景老太太,不知此时做的什么梦,一脸的怒气。
“记得按时给老太太喝药,总不成没了夫人和采桑,老太太连药也喝不上。”
小云子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