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马,这土路他又跑不快。”
“胡闹!你杀了代力,咱们村的人,不得全给他陪葬!”
“没事儿,我到了杨洪那边再动手。”
民国的时候,匪患猖獗。说实话,代力死在公路上,绝不会像后来那么轰动。
“不行,代力是奉了江结時的命令来接你大,你杀了他难免要连累到你大。你想报仇你就以后找机会,可不敢把咱全家都搭上。”当然,这也就是现在的代力。要是到了抗战以及抗战后,杨老头绝对不敢由着孙子去这么干。那不是报仇,那是嫌命长了。
什么,江结時就在西安,就离自己只有一百多里地!杨星辰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他的眼前是大罗山上一排一排的战友尸首,是湘江边上一堆一堆的战友尸首,是河西走廊一片一片的战友尸首。全是尸首,他眼冒金星,青筋突出,他恨得咬牙切齿。
好了,有爷爷这个老狐狸,可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还是别幼稚了,先装乖一下。杨星辰本来一个很模糊的革命目标,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只要知道自己最大的仇人就在西安,代力算个球!我可能杀不了你,可我无论如何都得咬下你一块肉来,否则我的战友们闭不上眼!
杨星辰当然也明白,按共产党的逻辑,革命是头等大事,他和江结時之间,也不是个人仇怨。杨星辰觉得自己可没有那么伟大,也许李远强要是在身边,可以叽里咕噜出一通大道理。可他杨星辰永远做不了李远强。要想让自己不向江结時寻仇咽下这口恶气,杨星辰感觉自己就快要爆炸了。
在杨家大院,杨家奇怪的婚礼办得太热闹了,全村都是宾客,反正也没有娘家人。月如就求着碧桃做了娘家头客,罗朋的媳妇做了娘家二客。乾县的婚礼从来讲究天不亮新媳妇就进门,这大晚上的拜堂大家还是头一回见。按杨家奶奶和月如的一致意见,九妹穿上了红裙子,燕子穿上了绿裙子。杨星辰是稀里糊涂的搞不清,燕子和九妹也不太懂这里的乡俗。
杨星辰听到观礼的乡亲们叽叽喳喳的,说什么这个小婆还是比大婆漂亮。杨星辰明白乾县方言小婆就是妾、小老婆,大婆就是夫人、大老婆。心说怎么九妹就是夫人、燕子就是妾了,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燕子多少明白一点绿裙子就是妾,但摆明了奶奶婆婆是看重九妹肚子超过自己,也不敢把委屈写在脸上。九妹则完全不明白,她觉得自己大度让燕子姐姐一块儿嫁进杨家来,也算是对得起杨星辰这个花花公子。他明摆着喜欢漂亮的燕子,但九妹无所谓,只要奶奶和婆婆向着自己,她燕子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船到桥头自然直,九妹向来是乐观主义的。
一边拜着天地,杨星辰一边想。等入了洞房爷爷的监视自然就能减弱,总归横不能站在自己炕头来监视吧,这就是自己的脱身之时。
武器暂时就是那几只驳壳枪,挑两把枪况最好的带上。爷爷的花机关就先不惦记了,不方便携带。这次去就不带着罗纯他们了,毕竟他们和江结時毫无关系。万一事泄就是杀身大祸,还是自己去吧,别把他们连累了。
得向奶奶或者母亲要点大洋,否则出了门寸步难行。如果大事可成,只有亡命天涯,家里肯定不能回了。这两个姑娘,就留在家里吧,省得跟着自己过颠沛流离的日子。爷爷奶奶这几年也是很孤单,尤其是妈妈,身边有个人陪着总归热闹一点。
杨星辰打定主意,就特别听话,好吧,叫干嘛干嘛。这还真是瞒过了杨老头,觉得这小子有了这两个花媳妇,总归能收收心。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像你大一样,先给我添几个孙子再说。这一次也吸取教训,再不能把人放到外国去了!几杯喜酒一喝,杨老头就感觉有些上头。毕竟是年过花甲的人了,昨夜一晚上又都没怎么睡好。
昨天晚上杨才声的一番分析,把兴冲冲的杨宋清搞得有点糊涂。杨宋清对江结時向无好感,觉得江把总理留下的革命大业搞得一团糟。怎么这老江在国际上还这么有威望?
杨才声走后,杨宋清绕室徘徊,一点睡意都没有了。虎成把这么机密之事,敢重托给自己,我倒好,一下就把虎成卖了个十足十。本来看着杨才声这小子是个反江的,没想到还是个保江的!这小子要是不说实话,跑到西安不是劝虎成而是告密,自己可就惹下塌天大祸了!想到这里杨宋清悔之不迭,跌脚长叹,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相信杨才声这个江某人的狗腿呢!不行,必须马上向虎成告警!西北军剩下陕军这点部队不容易,可别让自己给毁了!
马上吩咐套上马就走,老吴年纪大了,扛不住半夜折腾,就带着顺子走。杨家的几匹马原来都是战马,但在家里养了这么些年,根本和杨星辰骑回来的河西马没法比。半夜走山路是极危险的事情,也不敢打马疾驰,磨磨蹭蹭的两个多小时才赶到县城。
到了乾县师范,杨宋清办公室就可以要西安长途。半夜了杨虎成明显还没有休息,估计一直在忙着这些事,杨宋清又着急又有愧。赶紧把自己的莽撞还有担心跟虎成一说,杨虎成也是一愣。他跟杨宋清一样,也是认定杨才声是反江派,没想到杨才声还是保江的。
实际上杨虎成也好,张雪良也好,在西安事变之前,并没有多么重视保密工作。实质上这时候在西安城中,不管是东北军还是陕军也就是十七路军,整个军中可以说已经是群情鼎沸、暗流汹涌。不管是拥江抗日,还是逼江抗日,甚至是杀江抗日,种种思想已经在军中泛滥。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军人,都知道老江这次要倒霉。
代力的系统,陈力府的中统也好,党务系统也就是CC系也好,也不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但诡异的是都没有引起上层,尤其是江结時的重视。老江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他确实搞特务政治,但他又不重视他自己主观上不认同的情报和信息,也就是他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而否定自己不愿相信的。说实话,在江结時这样的领导人下面,代力这样的工作,真是非常难做。
老江这个人很有意思。他一方面也认同要学习共产党搞宣传的老到,但他自己却有意无意的忽视宣传的重要。就拿江的对日不抵抗政策来说,要说江完全持对日不抵抗态度,很明显并不准确。实质上江花了很大力气来整训德械师,又花了不少钱来建设拱卫首都的国防线。但江只是为了麻痹日本人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抗日态度,就在公开表态方面显得是步步退让,宁肯全国人民把他看成是恐日派甚至是钦日派。他抓捕呼吁抗日的七君子,根本就不怕全国报纸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这一点很多人觉得很费解,不理解江为什么宁肯被误解也要这么做。
实质上我觉得就是两大原因。第一,国民党素来就既不重视宣传、又同时在宣传上很低能。第一次国共合作的时候,汪精未兼任中央宣传部长,但他从来不到宣传部来上班。所以结果就造成茅则冬成了事实上的宣传部长,这件事就集中体现出国民党根本就没把宣传当回事。
第二个更重要的原因,江结時也讲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这样的话,看起来和茅则冬主张的人民战争是一回事。实质上江结時就只是这么一说,实际上他从来没有重视过人民战争。也就是说江结時重视的就是军队,这也是共产党说江是片面抗战而不是全面抗战的原因。正因为江结時并不重视什么人民战争,他自然不觉得利用宣传把全国团结起来有多重要。而且江这个人极为自信,他总觉得大家都明白现在就是积极准备的时候,一点也不相信军中实际上已经一片反江的气氛。实际上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敢在江面前说这样的实话,谁说了反而会在江面前自己倒霉,那别人又何必说实话呢。当然,没想到张杨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是大家的一个普遍心态。
各位读者大大都知道民国时期是军阀混战,但各位并不明白这个时期军阀手下的人,是怎样一个心态。实际上跟着江结時到西安的国府大员有好几十个,这些人都比江更清楚军中的反江情绪,但都没有特别强烈、也特别具体的信息。因为尽管东北军、十七路军已经吵成一团、甚至已经为此打成一团,但谁都不会把这种矛盾暴露给中央军。这是当时民国的一种特有的政治生态,现在的人是没法切身体会这种怪异的情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