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剥枣,十月获稻。西太后的生辰在晚夏,由于仍处于先皇孝期，江婉君宣布只在宫中举办家宴。
这日,江婉君注意到沈月淑似乎有什么心事。她满上一杯花茶，温和地问道：“元昭在为何事烦心，可否告知母后？”
见沈月淑掩饰地摇了摇头,她便也不再追问,只静静看着她吃水晶冬瓜饺。
但宸安宫里的人向来消息最灵通。沈月淑走后，怀素上前禀告：“娘娘,二十几位朝臣联名状告您。”
江婉君挑了挑眉：“我的罪名是什么？”
他们也就只会这套了。
“娇惯天子,心怀鬼胎；收买外臣，意图谋反；私自出宫,不守妇德......”
“怀素！”怀芷听好友真这么一项项念出来,急得瞪了怀素一眼。“娘娘，您不必在意这些，皇上定会为您洗去冤屈教训这些人......”
江婉君摇摇头。“无妨。”
自己并无家族支持,平日也不干涉政事,可偏偏总有人找茬。难道这些大臣们真是觉得,她“不守妇道”给皇帝带来影响了？就像他们说的,她教导的是一国之君，又不是困顿于后院的闺秀。还是自己讲给皇帝的某些观点，损害他们的利益了？
算了，不必多想。淑儿定也是担心自己为这些烦忧，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身边的这些人都对自己这般小心,倒让她有种从未有过的、被娇宠着的感觉。
她笑着想着，逐渐觉得眼皮子有些沉。“怀芷，扶我到榻上小憩一会儿吧。”
“是，娘娘。”
这次的事件很快平息了下来，唯一的后果就是江婉君在民间名声差了些。但大多数百姓也不相信西太后包藏祸心，之前她施粥送柴救了多少人，更何况大多都借皇帝的名义——但仍有人说她只是想得民心，故意为之。
但令那些酸儒想不到的是，不但很多资历较新的官员公开支持西太后，老臣中也不乏有为她说话的。有些是看透了皇帝不会厌弃江婉君，太后不办寿宴正好趁这个机会讨好一番；还有些例如黄太傅等多少带了真心为沈月淑着想的意思。
所以，这回江婉君几乎没什么损失。
但几日后的早朝，在众臣启奏完毕太监询问时，江婉君出乎意料地开口了：“慢着，哀家还有件事要宣布。”
“太后娘娘请讲。”
江婉君坐在珠帘后，很轻易地看出某几人脸上下意识的不满。
“哀家一介妇人不懂治国，处理很多事务都靠以小见大。元昭聪敏，各种政事上手的都很快。”
江婉君转着手中的檀木珠串，“孝义侯五年后辞官，哀家便三年后退位，让元昭亲政。”
“这......”
“太后娘娘三思，陛下三年后仍尚且年幼......”
这些人之前不放心江婉君，如今又开始担心沈月淑能力不足了——毕竟天子十二岁亲政前所未有。
“各位不放心朕？”沈月淑勾起一个笑容，可惜无人敢直视天子的面容。“但朕可相信众位卿家。有各位在，朝中不会出事的。”
“皇上谬赞了，臣等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黄太傅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若非这些人逼迫......
八月初八，是个吉利的日子。即使家宴，宫人们也丝毫不敢怠慢。朝臣送来的贺礼堆成小山，江婉君命怀芷二人清点，大部分都送到了沈月淑的私库。
御花园中百花争艳，头顶投下一片片深绿的阴影。江婉君坐在舒适的软垫上，吹着微凉的湖风，品着新送来的六安瓜片。
“儿臣恭祝母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沈月淑笑着行了大礼，随后冲身后端着一本古籍的宫人使了个眼色。“这是朕托黄太傅从幽山寻来的琴谱，聊表心意。”
“元昭有心了。”怀素小心接过琴谱递给江婉君，她刚翻开便眼神一亮。“母后很喜欢，代哀家向黄太傅道谢。”
“自然。”沈月淑点头应道：“儿臣还准备了一首琴曲。”
“那哀家就等着饱耳福了。”
沈月淑穿着女装，古有彩衣娱亲，今日是太后寿诞没人能说什么。长长的碧色裙摆拖在身后，女孩端坐在琴前挺直了脊梁，双手拨弄出清泉般悦耳的乐音。
江婉君听见前奏便是一愣，见沈月淑弹得虽稍有差错，整体却称得上流畅悠扬，不觉欣慰又心疼。欣慰沈月淑学到了自己的精髓，却又疼惜这得花费多少个时辰的练习。
“我儿平日处理政务如此劳累，琴艺只作消遣便可，实在不必这般费心。”她动容地拉过沈月淑的手，“哀家在你这个年纪时弹这首名曲尚且十分生疏，元昭果真天纵之才。”
“母后谬赞了。”沈月淑笑意盈盈，“都是您教导的好。”
很快冷盘热炒纷纷端了上来。虽然席间只有三人，菜色却比往日丰盛。沈月淑小心翼翼地观察江婉君的脸色，确认她并没有因为偶尔的一次奢华而恼火才放下心来。
怀芷给江婉君夹了一筷子爽口的凉拌笋丝，又舀了一勺翡翠白玉汤。
卫清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语气恭敬又不失亲昵。“娘娘，末将也给您备了一份礼。”
她逐渐觉得，在宫人们面前对婉君表现出密友而不是情人的态度是个有趣的挑战。
“哦，是什么啊？”江婉君显得有些好奇，“廉平送的，无论是什么哀家都喜欢。”
她拦住了怀素的手，亲自打开盒子。
里面并非很多宫人所猜测的名贵珠串或佛像，而是一个木雕。材质用的上好的香榧木，而所雕的对象正是江婉君。
她站在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中央，青丝披散在脑后，身穿广袖纱裙。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温婉不如说是悲悯，仿若九天之上走出的莲花仙子。
江婉君不禁红了脸：“你这雕的是什么？”
“太后娘娘莫不是连自己都认不出了吧？”卫清眼珠一转，故作哀伤地说：“是臣的手艺不好，惹娘娘不喜了......”
江婉君哭笑不得，当着众人的面只得好生夸赞了她一番。“怎么会，廉平手艺极妙，这木雕比上回的木簪又精巧了许多呢......”
“末将祝太后娘娘安康喜乐。”
“托廉平的福了。”
卫清走后，天色已经转暗了。沈月淑挽着江婉君的胳膊缓缓向宸安宫走着，气氛静谧而和谐。
“母后，您今岁应有双九年华了吧。”
“是呀。”江婉君笑了笑，“哀家又老了一岁。”
“可惜母后最宝贵的年华都耗费在宫中了。”
江婉君敏锐地发现她眼中仍含有歉疚，十分无奈。“这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之地，哪里可惜。”
“皇城再大，还能有江湖高远？”沈月淑摇摇头，“以母后的才华，当游历天下，老了后到山林中去做隐士高人才痛快。等儿臣长大成人，您也名扬天下，朕亲自去请您——没准还能流传成一段佳话！”
江婉君失笑，“你这皮猴，还没忘那话本中的故事啊？”
却避而不谈后面的那句话——其实沈月淑的想法，再一次和卫清不谋而合了。
也许真心为同一个人着想，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母后。”宫人都远远地跟在后面，安宁的夜晚中无人能听到她们的谈话。“离过年还有四个月，您先出宫探探吧。”
她脸上有不舍，但更多的是祝福。“过年的时候朕再召您入宫，看母后过得如何。”
“元昭这是......真要赶我走了？”
沈月淑没有说话，心中挣扎着。
她知道江婉君心软，只要自己稍微表露出犹豫的神情就不会走。但......
“母后，您可以常常回来看的啊。”沈月淑鼓励地握住她的手，“若您后悔了，可以扮作廉平的侍女，跟着她天天入宫来看儿臣。”
江婉君眼神一亮。的确如此，而且以后她的身份可能不止是阿清的侍女，而是......夫人。
沈月淑看出她明显的动摇，心中宛若刀绞却勉强扯出微笑。“母后，那就这么定了——”
“慢着。”江婉君板起脸，“哀家还得考察你几个月。你平常事务这么繁忙，身边没有一个可信的人来管理生活起居是万万不行的。”
沈月淑转了转眼睛，想了一会儿。“有了！母后，儿臣可以将这些交给东太后，反正这些也是她的职责。”
经她这么一提醒，江婉君也反应过来。她责怪地瞪了沈月淑一眼：“你叫东太后像什么话。”
“好好好，赵母后。”沈月淑撒娇道：“可在儿臣心里，只有您和母妃是淑儿的娘。”
“......嗯。”江婉君沉默了，轻轻摸了摸沈月淑的头。“过完年再说吧，让母后再陪你几个月。”
“......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只有二十一加群好尴尬_(:3」∠)_不过不强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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