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肆】
飞机上的几个小时，是伊落雨最轻松的时候，她不停思考着自己回国后的生活，自己该如何谋生，如何面对全新的世界。
或许可以当个钢琴老师？她可以从底层一点点做起。她将全身心热爱自己的事业，用最大的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将年少时未完的梦想延续下去。
教小孩子更好，她希望能教小孩子，这辈子或许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了，但她可以很耐心地教那些小不点弹琴。想到孩子们小小的手指在琴键上稚嫩地，小心地弹奏，抬头看她时雀跃又忐忑的表情，她就发自内心觉得开心和喜悦。
她已经想象出了琴房的阳光，洒在琴键上斑驳的光点，被风吹拂的窗纱，光滑发亮的原木地板，曼妙动听的音乐，一切就跟她年少时一模一样。
她对她的未来有太多计划，她要重新开始，真正为自己活着。
夏薇说她不懂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她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她懂自己如今想要的是什么，也尽力做出了最周全，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之前伊夏薇的话让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她不想只当窗后模糊的偷窥者，更不想再当高塔上伶仃的被困者，她想脚踏实地的，用自己的努力融入这个世界。
沈熙比邵东温和包容得多，或许，只要好好沟通，沈熙会接受自己并不爱他这个事实，放她离开。
她这次离开，没有刻意隐瞒行踪，某种意义上只是向沈熙表明她的态度，她不是孱弱的花瓶，当然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只要让她自由。
红眼航班很安静，周围的乘客都在休息，伊落雨的身边只有一个小小的手提包，没有任何托运行李，跟其他乘客大包小包比起来，仿佛她只是出了趟家门一样轻松。
她的手伸进衣兜，里面有护照还有身份证，沈熙虽然派了保安监视她，但是这些东西却并没有收回去，一直放在她身边。
她离开酒店之前早已提前准备好一些东西。
包括规划完毕的路线，身份证，护照，零钱，方便在冬天行动的雪地靴而不是纤细的高跟鞋。跟伊夏薇见面之后，两人就一直暗中保持联络，她的机票也是夏薇网上买的。
伊落雨拿出来自己的身份证，细细摩挲着，眼中满是感慨。
证件上面的照片还是她17岁的时候，皮肤细腻光泽的好像能透出来光一样，眼中也满是明亮骄傲的朝气，笑得清澈又甜美。虽然说起来有点可笑，但她好像稍微理解了教室门口那些几乎要排着队递情书的男生。
那样自信得好像发着光芒一样的，也是她如今向往的自己啊。她当时以为自己什么都有，可现在兜兜转转快十年，还是什么都没有。
伊落雨不禁笑了一声，怀念过去分明是老人家才愿意常常做的事，她最近却老是想起来这些事，真不应该。人毕竟应该向前看。
是的，她会有美好的生活。这一次，她不用再畏惧什么，可以张开双手拥抱它。
想着想着，飞机即将到达目的地。伊落雨拿出来放在手提包里的手机关机，上面还有她先前发给沈熙的信息，大意是很抱歉她走了，回国之后，她会主动联系他致歉。顺便去沈宅拿自己的日常衣物和洗漱用品。至于欠沈熙的，无论人情和金钱，她都记在心里，会慢慢偿还。
她从头到尾都不想欺骗他，她试探过，但沈熙的反应让她心头生凉，才决定隐瞒这件事。
伊落雨看着手机的关机动画，叹了口气，她注定亏欠他一个白色的圣诞节。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能够当面向沈熙郑重道歉，毕竟无论怎么说，沈熙对她的好是她这么多年来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善意。她有生之年也还不起这样的恩义。
她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发出了这条信息。直到她登机沈熙也没有回复，而飞机上没有信号，或许落地之后她才会看到沈熙给她的消息。
不一会，飞机广播提示b市到了，字正腔圆的女声甜美动听。
身边有人陆陆续续搬行李，她也跟随人流下了飞机。
B市的机场还是如此熙熙攘攘的，正是日光晴朗的早晨，阳光在干净得能映出人影的地面闪闪发亮。真是好时候。
伊落雨从机场海关入关处顺利离开之后觉得长舒一口气，这么一帆风顺应当是个好兆头，她不确定自己会去哪个城市，那么b市或许也不错。
她边低头将手机开机边走出机场航站楼，她真是迫切想知道沈熙的回复。
B市今天的风相当大，她将自己被吹得乱糟糟的头发挽到了耳后。
等待开机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句生硬的中文：“伊……小姐？”
伊落雨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一张棱角分明的典型白人面孔，金发，鼻梁高而挺，面容英俊，眼神却如鹰隼一样阴沉犀利。有些面熟。
她在那个男人令人难以逼视的气势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待反应过来之后才试图回想这个男人是谁。
不过两三秒的工夫，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不由惊恐地想要逃开。
卡洛斯·莱顿！
在沈熙带她参加的那个酒会上，他告诉眼前这个人自己是他的未婚妻。
他是怎么会出现在b市，还出现在她的眼前？！
莱顿盯着她，忽然微微笑了起来：“Mylittleswan.”
与此同时，一把冰冷的□□抵在了她的脊背。
——
伊落雨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疼欲裂。
身体的感官一丝丝回到这具躯壳。
她的眼皮仿佛重若千斤，身下可能是冰冷的水泥地面。而她的身体自脖子以下几乎没有知觉，连手指头蜷缩一下都无能为力，每一丝力量都好像被抽空了。
伊落雨想起身，可连动弹都做不到。
进入耳朵的首先是海浪声，一声声地拍打进她的耳膜，她甚至能听到海鸥高亢悠长的鸣叫，其次她应该在一个极度安静的地方，她连自己微弱挣扎时发出的喘.息都能听得到。
这是……什么地方？
身下的地面起伏不定，她似乎……在船上？
伊落雨眼前迷迷蒙蒙，努力试图掀开眼皮，有束光洒在她的脸上，不是太强烈，但对于长时间昏睡的她来说十分刺目，令她睁眼都很艰难。
这时传来门锁转动拧开的声音，接着是男人的脚步声，映入她视线的首先是一双深棕色的羊皮靴，然后就变成了男人深蓝色的眼睛，他蹲了下来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蛇：“根据时间计算，药效应该过去了。”
不过不论男人神色再怎么阴鸷，他的眼睛却是如此的漂亮，海一样的深蓝色，几近让人窒息。
伊落雨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想要说话，可只是张了张口，喉咙只有沙哑的喘息，发不出任何声音。
“伊落雨。”男人用流利的中文叫着她的名字，“这里是北太平洋上远离中国领土130海里的公海，在这把你扔下去，你猜会不会有人找得到你。比如你的小情人？嗯？”
男人说这话时甚至带了戏谑的笑，是他一贯的灿烂的笑容，简直像孩童一样天真无邪，只是同他眼中的恨意相映衬下，那笑容也变得扭曲了。
伊落雨被他疯狂的神色吓到了，她徒劳地想要往后挣扎退去，可不过堪堪抬起了一个胳膊，就无力地摔了回去。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你真是个有趣又漂亮的女人，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漂亮。”说完，他又拍了拍她的脸，“真可惜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想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
门外传来另一个低沉的男声：“Josen,What'reyoudoing”
Josen应着，扭过头来又有些可惜地看着伊落雨：“这时候似乎不太适合老朋友叙旧，是不是？”他微笑着，“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还活着？真是太遗憾了。”
说着，他上手来扒开她的眼皮，她无力躲开避无可避，他也没有做别的的事，只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眼球运动：“再过二十分钟药效完全过去你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别想逃，这门是三层钢铁加固，门外有四个保卫持枪巡逻，窗户也是铁栏杆加固，外面就是海，你翻身出去下一秒就会掉下去。正好，省我力气。”
说完，他又笑着，顺了顺她耳侧凌乱的头发，起身离开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将隐约的谈话声都隔绝得半点不剩，伊落雨疲累得倒在地上。水泥地面没有丝毫温度，冷得像冰块，她却连转动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伊落雨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她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他们将她带到这里用意是什么，但她知道她不会再有机会离开了。
哪里会有比她的梦更容易破碎的东西呢，就像是泡沫一样，都不需要人费力气打破，在阳光下吹一吹就消散了。
琴房的阳光，洒在琴键上斑驳的光点，被风吹拂的窗纱，光滑发亮的原木地板，曼妙动听的音乐……
噗。
碎掉了。
拼尽全力挣扎也无法逃脱的东西，应该叫什么？
人们似乎将这种东西称作命运。
多愚蠢啊，她都快要为自己的命运发笑了。
伊落雨想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可连这个小小的动作也办不到。海浪声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在极度安静的世界里，她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沙哑的，细微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