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叁】
对冬天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漫天的雪花，撑着伞，裹着厚厚的围巾走在积雪的林荫道上。每踩一步，就留下一个小小的脚窝，同时雪地也会发出细小的咯吱声。
雪粒子积在树梢，远处的枝丫承载不了太多积雪，折断之后就冷不防抖落一地。
有沁凉的风声掠过她的耳畔，她在心里默念踩下去的脚印。一个，两个……
与之搭配的，应该还有身旁同学经过的笑闹和纷乱的脚步声。
她一个人背着书包，独自走在小路上。
雪下得越来越大，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她将围巾向上拉了拉，突然风大起来，她没拿稳，伞不小心被吹掀开，冰冷的风夹杂着雪粒拍打上她的脸颊。
她下意识地反手背在眼前，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雪。
就在这时候，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街角一个沉默伫立良久的人影。可是一晃眼，又转瞬不见了。
街角依然只有白皑皑的雪地，好像不过是她不小心产生的幻觉。
…
……
窗外依旧是白皑皑的雪地，伊落雨怔了一瞬，把视线从窗外移回来，重新看向书桌上的电脑显示屏。
“华盛顿怎么样？”沈熙在屏幕另一边问道。
“很好。”
“习惯吗？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我说。”
“没什么不习惯的。”她笑了起来，“沈熙，你越来越啰嗦了。”
“那就好。”沈熙也笑，“大概再过几天我就离开LA了。”
她微笑，语调温柔：“嗯好，我在这等你。”
又聊了几句，对方下线，伊落雨关掉了电脑。
看来华盛顿降雪多是真的，她是南方人，江南气候湿冷，不怎么下雪，c市也靠南，沿海，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鹅毛大雪。白茫茫的世界里，好像所有的肮脏都不存在了。她喜欢这样的干净纯白的颜色。
离圣诞节还有两三天，沿街所有的店铺纷纷装扮好了圣诞树，挂起了节日彩灯。
从伊落雨的角度向窗外看去，漫天飞雪中，广场中央的巨大圣诞树环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彩灯，玩偶，装饰和礼物，小彩灯颜色很喜人，广场放着轻松欢快的歌。
沈熙给她订的酒店在商业街繁华地段，此时正是傍晚，人群来来往往，喧嚣吵嚷的声音在室内也能听见，灯光映照在雪地反射出的白色上，冷清的颜色好像也变得柔和温暖了。
她好像总是扮演这样窥探的角色，从窗子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窗外的风景。
那么格格不入，从始至终一直如此。
真是，可悲啊。
伊落雨在窗边沉默地伫立了一会，然后打开窗，任由节日的欢快的歌声传进酒店房间内，接着她整理衣服，从行李箱拿出了件不起眼的灰色毛呢大衣，又带上了深灰色帽子和围巾。
她快步下楼，酒店大堂里放着一棵圣诞树，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上面，最顶端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玩偶，玩偶衣服上的亮片闪闪发光。伊落雨在楼梯上看着，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出酒店大门的时候保镖照例准备跟上，伊落雨回头笑道：“都快过节了，你们放会假吧。放心，我就在商业街转转，没一会就回来了。”
为首的队长是个老实精干的华裔，听了伊落雨的话他有些犹豫，正想再坚持，伊落雨又说：“沈先生过两天就来华盛顿了，我要给他挑些礼物。”她微笑，温和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那个华裔小伙子。
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忽然就变得结结巴巴，挠着头说：“那，那好的。您早去早回。”说罢遣散了一众保镖，让他们自行过节去了。
她笑着道谢，然后扭头走进了人群里。
道路上的雪还没有完全清扫干净，不断有新的雪花重新飘落在人们的发梢，衣帽。伊落雨穿着厚厚的高筒绒面雪地靴，踩在雪地上是细碎的声响。她的大衣毛领沾染了雪花变得稍微有些湿漉。
不远处是一个大型的购物商场，伊落雨走了进去，身边有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经过。
商场里的灯光明亮温暖，她踏上旋转自动扶梯，余光能看到两个黑影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伊落雨全当没注意到，来到三楼的男装店，细细地挑选着西服，领带之类，跟导购讨论衣服的尺寸和款式。
她刻意延长了时间，在第一家商场买了领带，又在第二家商场买衬衫。
伊落雨只是慢慢地闲逛，从一家商场逛到另一家商场，在她跟第三家GiorgioArmani门店导购商量是素色的西装外套比较好还是格子外套比较好的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背后一直跟随自己的眼睛消失了。
“Miss,theversionandcuttingofthesuitcoatarealsoveryimportant.Doyoulookatthisone...”年轻漂亮的导购员带着微笑轻声细语跟她介绍着，可在她眼前这个美丽的亚洲女人明显心不在焉。
伊落雨眼睛不住向商场门口处看去，最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慢慢放下了手中拿着的深色西装，她重新扭过头看着导购员，语速很快：“Thankyou.Iboughtit.CanyousendtheseshoppingbagstothishotelIt'stheparcelofMr.Shen,theChinese.Please.”
她迅速结账，将手上提着的购物袋塞到了导购员小姐手里，走到前台飞快地写下了酒店的地址，电话，房间号，方便他们送过去，然后她就匆匆离开了。
“Miss!Stop,ifyouplease！”导购员小姐在身后叫她她也没有听到。
同样，她没有注意到在角落的一个人影。
导购员看女人越走越远，再也追不上了，只好回到了商店。叫来负责人，准备按照地址送到伊落雨说的那家酒店。
这时候门店走进来了一个男人，同样是亚洲面孔：“Givemeplease,I'lltakeitaway.”说着他就准备带走伊落雨之前落下的包裹，他身量瘦高，伸出的手指骨节劲瘦。是格外英俊的男人。
导购愣住，试探地谨慎问道他是谁。
男人低垂眼帘，冷色的灯光洒在他垂落的睫毛上，似乎他的眼睫也落满霜雪。他低声自语：“我？”他的嘴角微微挑高。
——
伊落雨离开商场的时候发现夜色已深，雪下得大了，风也变大了，她裹紧了衣服，低着头将大衣自带的风帽戴上。深灰色的大衣在夜色中几乎融为一体。
慢慢的，细碎的，靴子落在地面上的声响，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
她越走越快，最后奔跑起来！
冰冷的风刮着她的脸颊，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时间已经相当紧张了，必须得赶紧跟那人联系上。
节日即将到来，车辆在街道上不停穿行而过，商业街格外的热闹拥挤。
伊落雨在心里默念着路线，穿过了两条街道，又转了三四个弯。她计算过，一两公里左右的路程不算长，等车还要时间，不如直接跑去。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所孤零零的公用电话亭。电话亭顶端已经落满了雪花，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人，旁边只有一家便利店亮着光。应该足够隐蔽安全。
她松了口气，不算太破旧，看起来似乎还在使用，的确是地图上标记的那个公用电话亭。
她喘着气拉开冰冷的金属门把，进去，关门，谨慎地将门反锁。伊落雨靠在玻璃门上，按下早就记下来的号码，没一会电话就被接起，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点嘲弄的口气：“你真逃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七点四十。比我们商量的晚十分钟，咱们得快点，沈熙很快就会发现。”她尽力平复呼吸，“机票定好了吗？”
“定好了，带上护照和身份证，八点半的飞机，你身边有现金吗，可以打车去机场吗？”
“可以。不过现金也不多。”
“嗯，你有自己的□□吗？我打钱给你，你入境后记得去取。”
“好的。”
女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说：“为什么你要离开不能当面说，非得用这种方法？”
“当面？”伊落雨冰冷的手紧紧握住冰冷的听筒，“我知道的，沈熙和邵东是一类人，他们喜欢什么，就像喜欢一件玩具一样，一定要死死抓在手里才觉得安心。”她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我亏欠他，但我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那么孱弱无力，只能等待别人的垂怜才能活下去，未免也太可悲了。她费劲心思粉饰太平，放松了沈熙的警惕，目的就是可以换取今天的机会。
“你够残忍。”电话那头冷笑一声。
“夏薇，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恨你这么自以为是。”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伊落雨缓慢地将听筒放回原位。接着转身离开了电话亭。
电话亭的玻璃门被推开的时候，一股冷风狠狠向她袭来，她不由打了个喷嚏，在冰天雪地里，她的眼神茫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