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城已进暮春时节,城中各色花卉竞相盛放,空气里弥漫着泌人心脾的淡淡香气。X这个城市已经到了最为美丽的时节,游人如织,让各店铺老板时时都笑着,掸着那些漫天飞舞的柳絮也不见任何恼怒。
白象寺外,刚从云起山脉下来的中年棋手神情略有些沮丧。虽然与余量对弈一局,让他十年未曾遇到对手的寂寞终于化解,却也输掉了全身银两,这会儿腹中饥饿,只得再在这寺庙门前随手画了个棋盘,等着下棋人到来,好赢个两三局,去换些酒肉。
可惜,今日虽然游客众多,对这二十一纵感兴趣的却实在太少。偶有立于摊前品味者,也因为同伴不想等待而作罢。
“柳花纷乱游人眼,无人再眷梨花白。”中年棋手拾起地上棋子,重新放回棋篓之后,叹息说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棋力虽好,但若非书院夫子,谋生就会遇到极大的问题。他记得当初那个人是这般提醒自己,可为了那三斗米折了腰,却也是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当然,也是因为当日自己也是大族公子,未曾想过有遭一日会落魄至这般境地。
将棋篓小心包好捆到背上后,刚准备起身离开,就被拦下了。“这位棋手,我家老爷让你过去说两句。”
中年棋手视而不见,吐出一句话。“不下棋就免了吧。”
像眼前这般无礼恶奴,他是见得多了。昔日还被人称呼为洛公子之时,对这等奴才也是十分喜欢,正好彰显自己的身份尊贵。可等到自己落魄,换位来体会时,才发现这等恶奴又多令人厌恶。
话已说完,对方肯定是不会对下棋有什么兴趣的。权贵之家比官职,富商建园林比私厨,更有出格者会养上三五娈童。而他们这种棋手,更也有想体现自己品味高于众人者想收纳。
进豪门当摆设,对他现在本是极好的选择。可当年能拒了书院邀请之人,又怎么会选择这条路呢?
那恶奴却再次挡在了他的身前,训斥道:“别不识好歹。”
“果然不是条好狗。”中年棋手冷眼瞧着他。
“你……”那恶奴被骂作狗,怒火立即烧了起来,就要招手让身后家丁上前掳人。
远处四骑马车上的青年,却在这时候亲自走了过来。看到中年棋手之后,躬身施礼道:“晚辈见过洛叔叔。”
自己的姓已有十数年未曾有人唤过了,突然入耳之后,中年棋手有些惊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眼前这个世家公子年轻俊朗,眉宇之间与昔日的自己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过,转而却在心中自嘲的说了句。洛家早已家破人亡,又怎么会有这等年轻后辈在距离家乡数千里外的晚城出现。
那公子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开口说道:“晚辈乃是洛家外姓,家族蒙难之时,恰好身在宫中,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原名洛千客的中年棋手猛然想起了眼前这个人是谁了。
昔日洛家刚进入了繁盛,家中长辈为了保住这个辛苦数代人而来的果实,在连送两个女子参加选秀而不得的情况下,忍痛将孙辈的一名聪慧孩童净身后送进了宫。
本来事情不必如此,只需要在家境殷实的情况下让子女们勤苦考学,过了秋试自然可以入得朝堂。而朝堂之上有人话事,家族也就保住了。可当时的台州城里,处处被车家针对的洛家却等不了那么久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晨曦,辛苦你了。”洛千客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听着他极力控制下依然不能掩饰掉的尖利嗓音,说道。
那青年却微微笑了下,似乎毫不在意,而是说道:“洛叔叔,叫我小洛子就可以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洛晨曦这个人了。”
洛千客心中猛然一痛,昔日乖巧的小晨曦真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对洛家十分痛恨的小洛子。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小洛子是谁人眼中的红人。
南朝大律森严,内侍太监严禁私出宫门,小洛子出现在这里,莫不是皇帝亲自来了晚城?洛千客疑惑了下,却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若真是苏策到来,晚城刺史不可能没有收到什么风声。现下城中一切正常,并无悄然的戒备力量出现,应不是苏策来了。
“洛叔叔,你家被小人构陷已过十三年,满门抄斩之下,贴身书童用性命报了你家的养育之恩。论常理你该异名换姓,而后用那过人的聪慧去谋个仕途,好去报了那灭门大仇。谁人能想到,当日的台州神童竟然只沉溺于二十一纵,日夜与勾栏画舫上的女子厮混,挣下破碎银两,潦倒度日,好似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了呢。”小洛子毫不客气的讥讽道,表情十分的不屑。
洛千客心中痛楚,脸上却平静得很。“我没有忘记自己姓洛。”
“你忘记与否和我没什么关系。”小洛子轻笑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不想用你的才华去报仇,让洛氏八百口人在九泉下瞑目?”
洛千客也跟着笑了。他本以为眼前的小洛子已经不再是洛家人了,听到这话,似乎是自己猜错了。可惜了,一个内侍太监,一个早已经过了秋试年限的中年人,如何有机会去对抗已是正三品中书侍郎的仇家?“想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夜夜难以入眠,活如行尸罢了。”
“既然你想,那就好办了。”小洛子对着华丽异常的马车相邀道。“车上有能让你复仇的贵人,也是我与洛家彻底断了关系的最后回报了。”
洛千客心中略有些吃惊。这些年来,自己拿着书童的户籍帖四处流浪,从未被官府责难过,看来和这个小洛子有着脱不了的关系了。只是这马车之上的人,不知道是诸王中的哪一位了。
略微点点头之后,他拉紧了系着棋篓的包裹袋子,登上了马车。
焚着西海琼香的马车里铺着锦狐柔软的皮毛,发间略见花白色的汪观海正看着一卷《上经》,看到他登车后,笑道:“听闻台州洛千客多年,今日终是见到了,真是幸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