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百姓的姓很轻,名儿更贱,多按家中兄弟姐妹的长幼来排,诸如陈三李五之类,更有取名阿猫阿狗,以期好养活,所以稍有身份的人都不会去记住他们的本命。X
能让酒楼掌柜记下名字,还知道身份的人,在当地自然不是小门小户。此间云台山绵延千里,其中豪门大户必然众多,可在这云台镇附近,只能有一个赵,北军十六骑赵付信的赵。
南朝人多以族聚居,赵在当地是大姓,能被掌柜敬称个小姐,就只有赵付信的女儿赵蕊了。
“真是想不到呢,十六叔竟然也有女儿了,还差我不多少。”唐七轻笑着,看着街头已经消失的倩影。
鬼墨面色平淡里带着丝凝重,眼中光彩不凝,说道:“昔日驻守长墙之时,他请假一个月归家探亲,回了军中大家才知道他是回去成亲了。按照日子来算,就是那会儿有的这个女儿吧。”
虽然表情很冷漠,可说起昔日兄弟的女儿,他还是充满了长辈的柔情。他膝下无子,看到自己兄弟有后,自然也十分宽慰。至少等会儿饭后去寻到了,真要动手的时候,也会少一丝顾虑。
唐七盯着他的眼睛,轻松的说道:“不要想那么多,虽然耳听多为虚,眼见为实又是不二的真理,可毕竟事情的真相往往不会是那么回事。”
他是说给鬼墨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就像剑山血案一般,真就是他所见那样,汪观海以一人之力迷惑皇上所为?他真不能相信。
千花酿确实算得上臻品美食,以唐七这等在王府长大的子弟,夹了一筷子之后都是赞不绝口。他不是个挑剔饭菜的人,却不等于舌头认不得好货。豪贵子弟总是有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辨识能力,不管是食物还是对世界。
饭后,他提着断剑,悠然的走在阳光下。在他的身后,鬼墨牵着雪霜亦步亦趋的跟着,却不时的往剑云门所在看去。
剑云门离镇子并不远,刚走出镇子就看到高大的院门扑面而来,其后更是数百间颇有晚城气息的青瓦白墙院落。
“这气魄还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不知道这是十六叔的家呢,还是剑云门。”唐七看着那院落,眉头微微蹙起。
这肯定是剑云门所在无疑,先前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向酒楼掌柜求证过。但如果同时又是赵家所在,那问题可就大了。北军十六骑的旧将,哪怕只是纵容家中子弟做出那等事来,也得自裁谢罪。更何况,先前方中奎可是袭击了唐伯留在世上的唯一儿子,也是秦王位的继承者。
走到院门之前,见朱红大门紧闭,院中更是悄无声息。唐七也不怕门前有机关陷阱,走上前去拉起门环重重的拍了拍。巨大的铜环在他手中轻如无物,敲在厚重的木门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兴盛之邦,各种规矩就极其多。比如这豪门大院,寻常人来访肯定不会开正门,多是由下人引着走侧门。而若无大事,家中主人也不会从正门出入,这讲究得是一个气运固守的道理。
可如果来访之人直接敲响了中门,那意思可就明确了,贵客登门!
出乎他们两人的意料,院中并无人前来应答,甚至连该听到的犬吠声都没有。唐七眉头紧皱,心道不会真是被赵蕊瞧见自己要对方中奎不利后,直接说动她爹,带着整个剑云门躲起来了吧。
“鬼叔,你进去看看吧。”他侧身让开,好让鬼墨能纵身进入院子去看看情况。先前他说一顿饭时间而已,对方不会抛下家业跑掉,现在看来真是一语成谶,真有些无奈呢。
鬼墨正要走上前,吃足了豆料青草的雪霜却大踏步先走上前去,而后一声长长的嘶鸣,前蹄就重重踢在了木门上。
厚达半尺的坚固木门,在马蹄下轰然倒下,摔进院子之中,一片木屑横飞。
“雪霜,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唐七有些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这匹白马,这份力量可不低。这门的厚重度,就算入灵的壮汉都没法凭借肉身拆掉,竟然被它一脚给踢飞了。
雪霜得意的嘶鸣了两声,然后哧着鼻子瞟了鬼墨一眼,像极了小孩子抢功劳的形态。
鬼墨也是猝不及防下有些震惊,转而却躬身对唐七贺道:“公子,看来卫南道送了你份大礼啊!若属下未猜错,此马当时龙血最纯的龙驹,远胜北军的龙血战马。只是看形态,应还是幼年态。”
“现在还是个小马驹啊,我说怎么那么捣蛋呢。”唐七倒不是很在意这马到底是什么品种,这一路走来,他们三个早就有了感情,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与品种无关了。
雪霜更是得意了,脑袋首次探到了鬼墨的怀中蹭了蹭,又哼哧着发出声响,有种终于被认出来的喜悦。而后,又当先迈出步子,要替两人进院子先探视情况的样子。
唐七伸手拍了拍它的脖子,说道:“不要慌,跟着我们进去。”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真正明白方中奎为什么对雪霜如此垂涎了。而鬼墨也十分自责,说自己久疏战阵之后,竟然连龙驹都不认得了。
院中悄无声息,却整洁异常,好像整片大宅之中的人突然消失了般。甚至,继续往里走之后,还能看到一些正屋的桌子上摆着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真是奇怪了,难不成都突然成仙羽化了?”唐七两人寻到后花园附近之后,他疑惑的嘀咕道,而后将手伸向了院门,准备进花园去看看。
如果剑云门是被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突然下手拿下而后屠戮的话,那花园无疑是杀人的好地方。
不等他手伸过去,身后的雪霜就突然嘶鸣示警。唐七心思转得快,赶紧收回了手,就看到两道白光从黑色木头中闪了出来,而后将木门搅成了碎片。
木屑纷纷中,门后两个脸色微惊的黑衣青年露出了身形。他们势在必得的出手,竟然被对方的坐骑先识破了,真是有些难以想象。
“你们是何人?”唐七开口问道。
那两个黑衣青年对望了一眼,脸上满是戏谑,而后长剑再次递出,朝着唐七的胸膛而来。
身后的鬼墨立即有了动作,切到他身前挡着后,手中未曾出鞘的长剑横在胸前。黑衣青年手中的长剑恰好点在了剑鞘之上,剑尖与上等赤炼金所制的剑鞘相撞,发出了好一片绚丽的火花。
而后,他背对着并无任何动作的唐七说道:“公子,他们是赵家的人。”
其实唐七也已经猜到了,对方手中的长剑可不是寻常样式,而是带着血槽的上等好剑,与北军的制式长剑十分相似。南朝并不禁刀兵,寻常家庭都可以着用以防身。但昔日北军的制式长剑却不准拥有,毕竟其冶炼材料以及剑身上的铭刻符箓,都是专为杀人而设。
“既然知道我们是赵家的人,那还不束手就擒!”其中一人见对方终于认出自己两人的身份后,冷声喝道。
唐七面色淡然,眉头却微微蹙起,一枚断剑在手中玩弄着,清冷的说道:“原来先前你们两人是以为没被认出来,所以才有那副表情。鬼叔,看来这赵家在云台山中的名声可是很响亮啊。”
“我赵家乃是云台第一家!”另外一青年骄傲的说道,长剑在他手中倒竖着,随时可能再次出手。
他并没有注意到,当唐七对他们的称呼为赵家,而并非是先前的十六叔时,鬼墨脸上那略带悲伤的表情。随即,他悄然深吸了口气,抓紧了手中的剑,说道:“赵家何在?”
“你们俩束手就擒后,我们自然会将你们带去。”那人十分得意的回答道。“别想着反抗了,哪怕你是天命境界,也没法在同时和六十个人动手。”
而后,他一声口哨,院墙四周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皆是身穿黑衣,手拿北军制式长剑。
“公子,鬼墨有罪。”昔日北军十六骑的教导,秦王是全数教给他,现在赵付信竟然成为地方毒瘤,身为十六骑监军的鬼墨自然也有责任。“今日,我定给十六骑一个交待,给秦王一个交待,给公子一个交待。”
唐七却笑了,在午后的阳光下笑得灿烂如花。这个漂亮得令很多女子都羡慕的少年,笑起来有着男女通杀的魅力。而后,他说道:“鬼叔,你要淡然点。事情和十六骑相关后,你就有些失去方寸啊。”
他说得十分在理,鬼墨乃是能操控百万大军杀敌取胜之人,却不能面对自己的亲兄弟变成不认识的人。当然,也是因为这些兄弟还肩负着他的希望,想一起扶持唐七恢复唐家荣光的希望。
“你们自己投降,还是我们动手?”对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鬼墨深吸了口气,将那些与年龄不相符的暴躁压抑下去后,说道:“赵付信看来没有好好调教你们。今天,就让我帮他管教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