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雪霜前行,却一直按着剑柄的鬼墨走得悄无声息,但步伐明显都已经改变了,落脚沉稳无比,好像是重枪扎进了土地之中,纹丝不动,然后再迈出另外一步。X
这是典型的战场步伐,也是北军十六骑死战之时的前冲之法。每个军士都勇往无前,每次迈出步子,都没有想过要收回,如鱼鳞般的交叉站位,直到推到对方阵前,将对方斩杀殆尽,或者己方全数战死。
现在鬼墨的身旁没有同伴,只有他需要护卫的自家公子,所以要比战场之上缓慢得多。
昔年入伍之时,北军将士皆要以家族起誓,终身忠于南朝,以国为家,不死不休。但十六骑上下却是发出了更无回转余地的云罗大誓,却不是要忠于家国,而是无国无家,终身都姓唐。
他们都是异性的唐家人,只属于秦王一人的铁骑,也是北军血不流尽誓不休的精华所在。
唐七安坐在马背之上,看到他握着剑柄的手之后,轻松的说道:“鬼墨大叔,放轻松些,这方中奎闹不出多大的动静。”
“是,公子。”鬼墨侧身躬身应道,而后小声提醒道。“先前在云门之外,就已经有人在监视我们了,这会儿他们恐怕已经布好了埋伏,公子千万小心一些。”
“放心吧。”唐七安慰他道,却是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云台关。“十六叔所在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等宗门的存在。”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鬼墨背对着他,看不到脸上表情,却已经是突然呆滞了下。他与赵付信之前的情谊,早已经胜过了亲兄弟。但此时自家公子却似乎是怀疑十六郎在做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让他心中有些为难了。
但他却并没有为之辩护,哪怕深知十六郎的为人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可事情到底如何,他也并不知道。若真如公子所说那般,真动起手的时候,他定然会当先斩下十六郎的头颅来谢罪。
北军十六骑的脖子,谁也不能碰,他却可以碰。北军十六骑的命,谁都不能随便拿,自家公子却可以拿。
云台关建于一道数十丈高的山梁之上,山梁笔直如刀削,中有青石之上凿出的台阶,以之字形的方式蜿蜒而上。山道的最高处,筑着三丈多高的石墙,墙上箭垛连绵,与山化为一体,当是万夫难开的险恶关卡。
“这真是个好地方。”唐七今日是第二次说这话了,但意思去完全不一样。
鬼墨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回道:“确实是兵家最喜欢的地方。山梁之上只需要准备足够的石磙木撞,等大军来犯之时砸下,这些台阶之上,怕都要铺上厚厚的一层肉泥了。”
这里的布局看似简单,实际上无比狠毒。唐七未曾跟着老白修习叶家魂技之时,最爱的就是看书,秦王府中那堆成山的兵家典籍更是没有放过半本。
现在看到这地势和那看似简单的之字形山道,以及山壁上那些沟壑,也是暗吸冷气。
石磙与木撞能将山道上的军士砸成肉泥,而之字形的山道却会留住热油,加上山壁上的沟壑,这半壁山在遇到攻击的时候,都会化为火海一片。
“鬼叔,这样的阵势当如何解?”他苦思半天,想不出除了以般若大船从空中攻击外的方法。
鬼墨不假思索,声音有些冰凉的说道:“往上攻!”
答案很简单,只三个字却让唐七的表情怔了下。多简单的法子啊,当年唐伯横征大陆,让天下诸国尽臣服于南朝,怕也就靠这三个字吧。
石磙与木撞总会用尽,热油也会烧干,但人若未曾死绝的话,那胜利肯定就属于自己。血不流尽誓不休,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是多少北军将士用忠骨堆积而成。
山道陡峭,方中奎走得越来越慢,喘气声更是轰鸣得让人以为他随时可能将肺给爆掉了。他身边的三名侍女,已经担心得想上前扶着前行,却被他赶开了。
他一直盯着山道尽头的云台关,带着青色眼圈的眸子深处,藏着让人难以捕捉的阴鸷。已经能清晰看到垒成关卡的青石缝隙之时,他已经涨成猪肝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云台关之上的箭垛间,隐约有深红色出现,随后蔓延到了整个关卡。
“公子真是好骑术,这山道之上也能坐得稳如泰山。”方中奎撩起袖子,擦着满头大汗,已经全然没有了先前那副病怏怏的儒雅风度。他其实也想走得慢些,保存些体力,哪里知道身后那个按着剑柄的黑大个走那么快,还有那匹通体雪白的大马,更是几次用前腿踩自己的衣襟后摆,想要慢也不行啊。
唐七瞥了他一眼,回答道:“能不好么,自小就骑马,来这云台山的路途之上又强化训练了许多时日。”
“公子原来是将门之后,失敬失敬。”方中奎聪慧无比,瞬间从他这句话之中抓到了信息点,心中生出了些犹豫。
南朝宗门可以随意欺压地方官员,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谁让先帝有愧于大小宗门呢。但这些修灵者却不可以对军士不敬,这是秦王唐伯用剑教会天下人的道理。
现在既然知道身后这个公子哥是将门之后,再加上那身装备,那匹马和那佩剑的马夫……至少也是三品以上将军府中的公子才有这样的资本。要真将这样的人在这里给杀了,弄不好可是要反蚀把米的啊。
随即他又释然了。这云台山虽然在南朝中部,却因为是三省交界处,寻常人根本不会走到这里来。在这里将这个公子哥杀了,贪了他身上那把宝剑,然后再夺了那匹良驹,谁会知道?
唐七冷眼看着他,却也开口提醒道:“你要不要坐下歇息?我这人喜欢淡然的环境,要不要叫你的丫头去让府中别准备了啊。”
“这可使不得,远来是客远来是客,怎么都不能怠慢贵客啊。”方中奎赶紧摆摆手,然后当先走向了云台关。
唐七冷笑了下,双腿猛然夹了下马,也跟着走进了关卡之中。
形成半圆形的石墙上,猛然探出了数十颗系着红头巾的脑袋,箭垛中更有数不清的黝黑箭头指向了他与鬼墨两人。
“果然是大宗门子弟,这出手真是够阔气啊。”他看着那些人,开口说道。
先前一直气喘吁吁,弯腰在支撑那虚弱身体的方中奎也站直了身体,有些得意的看着他,做出十分儒雅的气派,躬身道:“多谢公子夸赞,这主要还是因为公子的身份太尊贵,在下不得不多准备些。”
“很好。”唐七点点头,而后问道。“你看上什么了,我可以留下换条命么?”
“本想借你的断剑看看,但却觉得这匹良驹不简单,所以想两样都要了。”方中奎说得平静,虽然呼吸依然沉重,却也好似一个商谈价格的商贾了。
唐七眉头微皱。“那可是两件东西,得换两条人命了。”
“那不行,东西得留下,人也得留下。”方中奎身边的侍女上前给他擦着汗水,而他自己却从袖中抽出了折扇,然后摇着扇子吹着凉风。而另外一只手,却抓着腰上缀着的那块美玉,不停的把玩,与先前把玩侍女的娇嫩肌肤同样。
“那你就有些不厚道了。”唐七无奈摇摇头,而后勒紧缰绳,将雪霜喝停之后,问已经不再牵马的鬼墨道。“一剑够了吗?”
“够了。”鬼墨点点头,然后看向了山墙上的那些宗门子弟。
唐七嗯了一声,一人一马立在山门之前,说道:“那我就等着,要快些啊,肚子已经很饿了。”
他们两人的干粮昨日就已经用尽,本想着尽快赶到云台镇来补充,没有想到却遇到了这等事情。
鬼墨不再出声,手中长剑突然出鞘纵向云端,而他双手成掌,猛然相对一拉。从天而落的长剑带着磅礴气息,瞬间化为数十丈长,蛟龙出云般穿过了山墙后的空间,然后在他右手会抓的时候,落回了剑鞘之中。
出招收招,不过瞬息之事,但唐七已经感觉到周遭灵气已经被抽得枯竭,现下正从四面八方重新蔓延而来。
“以自身灵气引动天地散乱灵气,鬼叔让小侄再度惊叹了。”他由衷的赞叹道。
鬼墨重新伸出手,拉着雪霜的缰绳,回答道:“昔日那般血战都未曾得一句夸奖,今日这几十颗人头就换来公子的赞誉,实在有些不敢当。”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似乎并不在意那已经吓得有些双腿发软的方中奎会逃跑。倒是那三个女侍,已经将腰上的剑拔了出来。剑身修长完全,与柳叶同形,薄如蝉翼,在她们手中颤颤巍巍的随风弯曲。
“你这几个丫头倒是忠心。”唐七扬鞭指着那三个女侍,对方中奎说道。
方中奎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麻木的点点头之后,点头道:“公子要是喜欢,我就将她们送上。”
唐七随手一鞭子就抽到他的脸上,说道:“这么忠的下属,却跟了你这样的人,当真是瞎了眼啊。”
“是我太会蒙蔽人。”方中奎猛点着头,然后带路就要往前走。“前面就是云台镇了,公子要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