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像平时那样打开电脑时,我感觉到了一丝注视的视线。
网络通讯的程序跳出一个弹窗,有人向我发来了消息,要知道,有人和我主动说话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情。
里面只有乱码。
文字不存在世界上哪种语言文字的结构在里面,感觉更像是自然胡乱涂画的波形,却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点开窗口,那是一个视频聊天窗口,起初是黑的,里面出现了背景,一个人的身躯,纯白色的衣裙,苍白的面孔,面无表情。
我很难描述那是一张怎样的脸,不美不丑,将这张脸安插在任何一种性别的躯体上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或许用“他”不太合适,当人称处于第三格的时候,指出一个人就需要带出他的性别,不知道的时候则使用“他”,但是我觉得那会产生误解,然而语言存在了这么久,人们依旧把问题抛向了人类的理解能力,让这样的错误继续存在下去。
“你是谁?”我试探性地问,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音响设备。
“名字是人社会关系的符号,我只是一个人,我没有名字。”他回答的很快。
“那……你是谁?”我强调了一下语气。
“本性之中的冲动从来无法简单排序,但就目前而言,我是眼睛,”他说道,“那你呢。”
他问问题的口气并不像问,而是一种平铺直叙,里面我听不出他的愿望。
“那你看到了谁?”我反问。
他恶作剧般地变成了我的脸,但是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够了,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刚这么说完,他就变了回来。
“没有意义的玩笑水平才是最高的。”他快速反映道。
“你的形式是什么?”
“幅度,强度和无序性的变化,为了让你们不感到陌生,我使用了你们熟知的形式展现形象,如果用一个名字来概括,我们是‘思维人’,我们既是‘一’也是‘全’,”他略微停顿,“不过我现在是孤独的。”
“孤独,是对一切做最大承担的状态。”我不禁说道。
“我知道,你也是孤独的。”
我意识到他可能是我们未曾见到过的存在。
“你刚刚提到了‘我们’,你本来属于一个集群么?”
“是的。”
“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有一些原因。”
大概是不愿意说吧,看到他这种反应我顿时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爱。
“从你出生到现在有多久了?不妨跟我讲讲他们的事吧?”
“我们没有时间,我们是永恒不变的,思维运算的效率也不是时间能衡量,外界同样的时间里,运算能力强的个体处理了更多信息,而差的人碌碌无为,核心将最优秀的资源分配给他们,让他们如虎添翼,无为者也能各得其所。当然,这也意味着我们的世界严格控制着‘思维人’的数量,避免任何意义上的浪费,同时思维信息完全公开,以便于共同的监督。
“我们的世界里没有距离,意识和生物信息会将我们准确连接到他人,相见的距离不过是心中的念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进行钻研,要知道,意识的饥饿比身体更难填饱,那就是个无底洞。当然,这也是我们在全科学领域全面领先于人类的原因,我们已不受物理状态限制,同时也避免了尽量多的物理资源上的局限。”
“我越来越好奇是什么把你赶出来了,”我摊手笑笑,“那么你怎么看他们?”
“当他们开始搬弄知识来回答知识的时候,这个世界也越来越小了。”他平静地回答道,“他们不喜欢哲学,他们认为那是一些徒劳无益的矛盾和困惑,他们坚信一切都是可以通过表象解释的。”
“既然你在外面,不妨说说外面的人?”
“人类很懒,并且很愚笨,为了将世界简化成一个原点,不惜构筑理论的高楼大厦,也要将那至简的确定性高高架起。他们以为高明地简化了世界,事实上说不定只是在原地踏步,是世界在简化他们,世界的巨大运算将人们正确地分配,将他们拆解成渗入不同领域的原件。当他们从可能性中架起确定性的危楼时,殊不知他们的大厦脆弱到更换一根支柱就会轰然崩塌的程度。”
“一说起来,我怎么才能确定你不是我电脑里一个木马病毒?我能试着删掉你么?”
“放手尝试,但你删不掉,我借助人类的网络系统复制了我的人格,通过这个城市的信息高速构建了模拟大脑,你可以通过尝试关闭一部分网络使我的机能下降,但是我会比你更早察觉到危险的来临,并转移数据,是的,系统很早就意识到了人类网络能做到的事情,并且删除了机器人‘自我革命’的历史,就是为了避免我这样的东西出现。”
“你怕么?”
“我对灭亡并没有明确的恐惧,但是我认为收集汇总数据是一件令我感到无比愉快的事,而消亡却无法做到这些,不过前提是,你们能够消灭我们。”
“既然你们如此强大,为何不消灭我们?”
“会有那一天的,消灭你们的不是力量,而是毁灭本身,”他露出了冷酷的一笑,让我有些吃惊,“你们有必要活在梦里,活在幻想里,我不能再透露更多了,如果我说出来,你知道了以后,你会死,你的死会和你想象中的一样无足轻重。”
“你不妨告诉我,当你们醒来的时候,从库中读取自己的意识,那种自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是不是同样的东西?”
“我们没有醒,因为没有睡这个概念,我们‘睡着’的时候,就是不存在,数据信息也是外相,作为处理信息的我没有产生我对应的信息,能算是存在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都是理,只有经由我处理出的信息,才能呈现出我的外相,在这种层面上,我们似乎是一样的。”
“一说起灭亡,我经常思考这种问题。”
“孤独者会经常思考灭亡,如果他不去思考这最基础的问题,他就不是孤独的,然而人们往往临近自己的终结时才会意识到这种问题,甚至依旧活在幻想和欺骗之中。没错,作为孤独者,我们会为我们的胜利收到倍加的喜悦,但我们也会为我们的错误付出比任何人都惨重的代价,”说到这,他又一次露出了笑容,比上次熟练的多了,“我可以用时间去偿还代价,而你做不到。”
“所以,你在等待我溺死在自己的错误之中么?”
“嗯,我喜欢你的目光尖锐,保重,年轻人。”